“举头三尺有神明。”
这句话如当头棒喝,将周禾敲醒。
瘫坐在电脑桌前。
那一刻,她恍如经历多年,浮光掠影。又仿佛一片空白。
她脑中被灌注了纷纷杂杂许多事情,好似如仙人扶顶,看到了自己的未来,看到了自己后半生。
自己的……报应,就像屏幕上显示的那样。
发帖的时候周禾只是避重就轻地写自己分手是因为“不喜欢。”
她没有呈现出来的另一个更直接的原因是,她喜欢上了她的一个男同学。
他们同一个导师,接触得多了,日久生情,老师也有意撮合。近来关系有些暧昧,只差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互表情愫。
她是忘恩负义,可也不想一脚踏两船,所以才想和男朋友谢清嘉分手。
刚才那一刹那间,她看到了和谢清嘉分手以后的事。
遇到谢清嘉似乎把她一生的运气都用光了,离开谢清嘉以后,她的生活急转直下,和男同学虽然恋爱了,但也没能修成正果。而后更是各种不顺,她遭到了她的报应。
社会的鞭打让她终于醒悟年轻时的她错过了怎样一个人,她后悔了,早就后悔了。可她不敢回头找谢清嘉。
余生她都活在悔恨与对谢清嘉的思念当中。
弥留之际与那一刹那重合,神明将她送回选择的路口上,这一次,她一定不会选错!
周禾快速坐直,屏幕上骂她的话不断闪现,这会儿已经骂到了三千多楼。
——
3091楼:我欣赏你的野心以及执行能力,可你不该伤害一个人的真心,辜负真心的人就该生吞烧红的火炭!
——
3134楼:同为女性,我同情题主童年的遭遇。但我无法认同题主分手的选择。自己就是淋过雨的人,为什么脱离火坑之后,矛头对准地居然是带她脱离火海的恩人。
——
3200楼:呵呵,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但凡你不是要毕业能自食其力的时候发这个帖子我都能为你狡辩两句。现在嘛¥……(%@¥%&……¥骂不死你!
——
3257楼:李涛勿喷~本人心理学在校生,依我浅薄的理论知识分析,童年时期在原生家庭烙印的痕迹很难摆脱。根据题主的经历,她在亲密关系中从原生家庭学到的是:别人对她的支配、指责、忽视,以及她对别人的讨好。
所以当她遇到一个真正对她好的伴侣的时候,她是无法好好珍惜的,正如题主自述,面对男朋友及其家人的友好体贴,她本能地排斥并找各种借口拒绝长期相处。
他们分手是必然的事。
题主将感情之路不幸也是必然的事。
如果她不作出本质改变,大概率她只能与一位与她原本家人相似的糟糕伴侣相处长久。
这不是诅咒,人性罢了。
——
还能这么分析?
如果她不改变选择,原来她的结局是注定的么?
她不再去看那些回复的具体内容,不用听他们说,她已经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移动鼠标,删帖,注销账号,一气呵成。
然后拿出手机,定回家的票。
谢清嘉的奶奶昨天晚上过世。
他给周禾打电话,他是希望她能陪他回去的。谢清嘉和他奶奶关系很好,老人走了,他希望她作为孙媳送老人一程。
周禾当时没有同意,至少不是今天回去。
镇上的葬礼还是农村习俗,至少需要停灵七天才会有正式的追悼会和安葬。哦,他们那边的风俗不叫追悼会,叫坐夜,也就是亲朋好友集体为逝者守灵最后相处的意思。
坐夜之前,就是普通的流程式的哭灵拜祭。
红白喜事是最复杂的人情往来。
周禾都在想着分手的事情了,怎么可能想要参加谢家的丧事,她想着最多坐夜那天出现不落人口实就好。
她找的借口是说和导师在跟一个非常重要的项目,直接影响到毕业考核,离不开人。她晚几天再回去。
谢清嘉尽管失落,也没有强求。
现在想想,她干的都是些什么事儿!
项目是有,确实也很重要,但也没到离了周禾不能运转的地步。上了火车她才给导师发消息请假,生老病死人生无常,导师也是人,没有死卡她的回归时间。
火车只能到县城,回镇上还有半小时的车程。
周禾没有直接去车站。
而是联系了一辆小货车直奔县里的农贸市场。
这边地方风俗,就算不是葬礼的正日子,停灵这些天,也会开流水席。
葬礼是讲究热闹的,一是为了彰显逝者及其所在人家的人缘,二是为了分散逝者家人的注意力,不至于过度哀毁。
故而停灵的日子里,离得近的人家,有空就会去坐坐拜祭哀悼,增加人气。而办丧事的主人需要招待这些人的饭食。
每天三顿,每顿少则三五桌,多则十来桌。
食材消耗是巨大的,如果遇上冬天,还耗煤耗碳,耗热水。
当然,去哀悼的人一般也会带着些食材过去,家里有什么带什么。萝卜白菜,鸡鸭鱼肉,都不讲究。
但也不能全靠客人自带,大部分还得主人家准备。
老人昨晚上刚走,家里估计都还没来得及准备这些。
周禾就跟掉米缸的耗子一样,逮着什么买什么。
大白菜、洋葱、土豆、胡萝卜这种耐储存的蔬菜,半扇猪肉,风干鸡、板鸭、腊鱼各种耐放肉食,油盐酱醋各种调料,大米、面粉、粉条、挂面各种主食,烟酒茶叶、瓜子花生糖果用来招待客人的物什,纸巾、筷子之类的必须品,以防人多煮饭烧火造成各种意外又备了烫伤膏、创口贴、纱布棉签酒精……
只要她能想到的,能用上的,都买了一遭。整箱整袋地下单,商家直接送货车上,小货车装了大半车。
有个小姑娘看她下手豪气,跟了一路。见她要走,忍不住凑上来问:“美女姐姐你家里开店的?”
“不是,有用。”
“你这么个囤货法,那该不会是要末日了吧,姐姐你实话告诉我,我承受得住。”小姑娘颤颤巍巍地问。
周禾:“……”
周禾:“小孩少看些乱七八糟的,多学学课本把作业做完。”
“啊……还要做作业啊,那看来是不会末日了。”
听语气也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
周禾摇头。
现在的小孩,都在想些什么?
又想到自己,她似乎没资格评说别人,如今回望,她也不知道自己以前在想些什么。
周禾跟车回镇上,远远地就听到哀乐声。
谢奶奶平日里跟着谢清嘉的叔叔生活,所以葬礼也是在谢叔叔家办。
周禾直接指挥货车到谢叔叔家。
谢家人为人敦厚仗义,在镇上口碑很好,几乎不能让人说出有什么不好的。
这一次他们家办丧事,去帮忙的,去哀悼的,人多的很。
远远望去谢叔叔家的门前空地上用竹竿高高的挑起白番,空地上马路上人群乌压压的一片,其中夹着星星点点孝衣的白。
车再开的近一些,周禾在人群当中一眼就看到了披麻戴孝的谢清嘉,他身边围了几个人,他正在和那些人说着些什么。
看到他,周禾眼里便也看不到其他人的所在。
似有所感谢清嘉抬起头望向她所在的方向。
车停稳当,周禾下车。
她看到了他的吃惊。谢清嘉和周围人示意了一下之后朝她走来。
还有其他眼尖的客人已经看到了她,扯着嗓子朝屋里喊:“美娟,你们家周禾回来了。”
美娟就是谢妈妈的名字。
周禾想向谢清嘉迎过去的,可屋里已经闻声出来了一群人。
她拉住走在最前头的谢叔叔交代:“叔,我带了些东西回来,都是这几天能用到的,在外面的货车上,还得麻烦您叫人帮忙卸货,这车是按时长付费的,在这边停靠越久,司机收费越贵。”
谢叔叔:“行,我晓得,你先去看看奶奶。”
旁边的人听了已经比谢叔叔先一步去货车那里帮忙。
此时周禾已经走到了堂屋边上,谢奶奶的灵柩就停在那里。许多双眼睛盯着,她也顾不得先找谢清嘉寒暄。
视线从他身上扯回来,周禾抬脚迈进堂屋。
叫一声奶奶,她在棺木前跪了下去。
这是习俗,治丧人家里远归的小辈,必须先到灵前哭灵。
在路上的时候有那么些瞬间,她还在担忧自己哭不出来,惹人闲话。
实际上呢,人还没有跪下去,只看到那黑乎乎的一副棺木冷冰冰的停在那里,周禾的眼泪就已经止不住了。
她想起这位老人慈爱的笑容,想起她每年过年的时候都还会给自己发红包,哪怕是周禾已经成年。这可是在自己亲生的爷爷奶奶那里都没有体会过的关爱。
如今这位慈爱的老人已经与世长辞,都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她这个不孝的孙媳妇片刻孝顺。
泪水汹涌而出,周禾先是呜呜咽咽,然后嚎啕大哭。
她哭自己没能早早醒悟,在老人跟前尽孝。
她哭自己荒唐好笑的这些年。
她哭自己忘恩负义,哭自己经受的报应。
她哭对谢清嘉的懊悔和思念。
委屈,痛苦,惶恐,茫然,愧疚……
所有的情绪都随着眼泪发泄出来。
哭的肝肠寸断。
周禾刚跪下去没哭多久,就有一些远亲的嫂嫂阿姨来牵她起来。
这也是约定俗成的环节。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治丧不一定是对逝者的哀悼,更重要的是生者的一场告别。
周禾哭得腿软脚软,自己根本使不上力,来牵她的两位嫂嫂和阿姨费了老大的劲儿,也没能把软成一团的她给拉起来。
她听到有人说:“美娟,你家儿媳妇太孝顺了。”
谢妈妈亲自来牵她。
“孩子快起来,你的心奶奶都知道。”
牵了两下,没把周和牵起来,反倒是她自己又惹出了眼泪。
婆媳俩哭得抱成一团。
周围人七手八脚地拉,没一个成功的。
过一会儿,来拉她们的换了人。
一条有力的小臂箍住周禾的腰,将她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