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好俊秀的小生!”
“嗯嗯,这唱腔够味。”
台后的师父和师兄们听着台下的阵阵掌声,也深感欣慰。
张大牛道:“师父,意怜这算一鸣惊人了吧。”
师父只微微笑笑,并不答话,另一人说道:“咱们戏班又有能拿活的了,师父,您老就跟师娘享清福吧,有我们养着您二老就行啦。”
琴声急切,只听台上意怜念道:“小娘子,跟小生来——呀。”
曹嘉一甩水袖,做娇嗔状,唱道:“哥哥你欺人太不该,弄出这淫词艳曲来调笑;奴家我深闺未出阁,怎恁你痴痴相对恼人心。”
意怜上前一步,一搭他手腕,唱道:“小生是情到深处自癫狂,几曾见这般出水美娇莲。姑娘你知书达理情义深,权做回神女巫山会襄王。”
台下又是一片叫好声,只见‘九灵芝’在台上蛇腰轻扭,真是天生尤物。
宛然都看呆了,只紧紧攥着手中的绣帕,生怕错过‘九灵芝’在台上任何一个神情变化。
可有一个人却坐卧不安了,意怜那一搭手腕,故意露出了那根红绳,卞横波几乎是脱口而出:“意怜?!”
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那红绳上系的鱼骨分明是她留给自己亲生女儿的,里面还有一颗红豆,取“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之意,只是不知那人是否能理解。那个人只知道恨自己,却又不见自己,他说一定要杀了自己,可那天晚上两人面对面,杀了她明明易如反掌,他却什么都没做。
难道自己的女儿竟沦落为戏子?不会的,她现在应该跟那个人很好地生活着,那么台上这人是谁,她为何会有那根红绳?
卞横波意识到自己失态,想要尽力压制情绪,不想让云老爷看出端倪,可她的变化早已落在云惠眼里。
云惠望着台上两个人,意怜也偷偷观察着台下的变化。她方才分明注意到卞横波惊慌失措的模样,哼,她一定是怕见当年私生女,这么说,自己真是她的女儿了?
曹嘉唱完,正在后台卸妆,宛公主偷偷溜了进来。
“九老板,这是给你的。”宛公主双手捧上一块玉佩,低着头说道。她十六岁了,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
曹嘉慌忙站起:“公主,这可不敢当,皇上已经赏赐过了,这太贵重了。”
“九老板今天还有什么事吗,可否到我宫中,我让乐师把你唱的戏都谱出来了,你教教我好不好?”
“公主,今日怕是不行,我下午约了其他人了。”
宛然有些失落,可依旧大方回道:“哦,没关系,那你下次演戏,我还去捧场。”
“多谢公主。”
宛然跟云惠出了后台,云惠道:“他不过是个戏子,还在台上演女人,你干嘛对他那么好?”
这话正巧飘进迎面走来的意怜耳中,意怜看也不看她,回道:“戏子也是靠自己本事吃饭的,不像云小姐坐吃山空。”
云惠瞪着她道:“你怎么知道我姓云?”
意怜也回瞪她:“我不但知道你姓云,我还知道你有个哥哥叫荣山南,肩膀上有道伤,你们兄妹俩争夺蛊毒秘籍继承权,因此你对出现在他身边帮助的人都充满敌意。”
云惠大叫:“哪里跑来的疯女人,敢跟我这么说话。”
“这都是跟你学的啊。”意怜毫不示弱。
倒是宛然一看意怜脸上的妆还未卸去,猛想起她也是德清班的人,请求她道:“你是刚刚台上那个小生吧,你能不能帮我讲这块玉佩送给‘九灵芝’?”
意怜拿起那块玉佩,迎着光看了看,果然是好质地,说道:“好,我代他谢过公主了。”
卞横波也跟来了后台,她想再看清楚一点,可是人扮上相以后跟平时的妆容还是不太一样的,何况意怜演小生,可她分明觉得那双眼睛很像曾经的那个人,意怜知道她跟来了,故意再次露出那根红绳。
卞横波想要再靠近,意怜却转身进了屋,迎面碰见宛公主和云惠翩然走来。
“娘,你怎么来这儿了?”
“哦,没事,哦,我看你过来了,叫你回家。”
傅意怜一路陪他回了自己的小院,思康住在东院,省得他们夫妻俩想做些什么,总要防着他。石子路换成了防滑的砖路,窗前的合欢花不见了,多了一株新载的枇杷树。
吃过饭,傅意怜在书房里掩上门,与杏儿密谈了许久。傅意怜猜测不错,姚管家、贺管家几人,都是从做学徒开始,便跟着傅家了,心还是念旧的,只是为了一大家子人的生计,没办法,只好跟着余家继续干。
傅意怜打趣道:“你的手脚倒快。”
杏儿道:“这是我早就暗自留心下的,我可盼着主子能把傅家庄园都收回来这天。二爷也多了一堵后盾。”
“好,你去把思康叫来。”
多日不见,傅意怜倒觉得思康有些长高了,自从住进了这座大宅子,思康一直兴高采烈地巴拉巴拉对她说话。
傅意怜点了点思康的鼻尖,笑吟吟问道:“我从前教你的算盘,这几日可有偷懒?”思康立刻道:“才没有呢,那口诀早就记熟了,这几日算盘打得噼啪作响。我还教杏儿呢,不过杏儿好像比我还笨,总是记不住……”
傅意怜道:“不许乱说。”
思康便平静了一张小脸,傅意怜有一刻觉得思康倒是与猎风越来越像了,被说教的时候,都会将耳朵翻到后面去,做出一副无辜的可爱模样。
傅意怜道:“既如此,我要检查你的功课。若通过了,我便再教你几副口诀。”
思康立刻把耳朵翻回来,拍着手,伸出一个大拇指。
杏儿告诉她,那些铺子里面十之七八都被余暄妍及其娘家霸占了去,剩下的十之二三都是些掌柜的油滑难搞的人。傅意怜看了递过来的名单,也明白的确如此。这几间铺面,无一不是自给自足的庄园产业,掌管的人也是从老三辈就做学徒跟过来的。从前的时候,这几家便是抽油水抽得最多,又仗着辈分高,说什么还没有他们兄妹的时候,这铺子便在了,难管得紧。
非但如此,这些铺面不但每年不上缴分红,还要从别的地方额外要求贴补给他们。
余暄妍如何看不出这些铺子是疏通的命脉,可连她都愿意放手,可见这些管家有多难缠。可是傅意怜如今想弄本钱,就不得不先从这块硬骨头下手,若是能够收服这些人,那剩下的人也顺理成章,不在话下。
先下手为强,傅意怜带着思康风风火火直奔瓷器铺。掌柜的姓黄,是一个面色发黄,高挑精瘦的人,约莫四十岁上下,穿一身蓝布长衫,双手拢在袖中,正倚在柜前,嘬着一口学徒递过来的长烟杆。
那学徒也微张着嘴,捕捉着飘散了的烟味儿,似乎比黄掌柜还要享受。
听见有人进门,黄掌柜抬了抬眼皮,照例交给伙计去应付。又嘬了一口烟草,猛然想起什么似的,透过烟雾缭绕,黄掌柜愣了一愣,立刻站直了身子。
这不是二小姐吗?
多少时日不见。
其实他私心里想着,那年大水,这人是死是活都还不知道,如今仿佛见了鬼。
这铺子多日无主家关照,早成了他自家的生意。如今这东家回来是什么意思?
但看大小姐衣着打扮不如从前明艳光鲜,可周身一股泰然自若,依旧看得出出身不凡,鹤立鸡群。
黄掌柜的立刻挥开学徒,亲自上去奉茶。茶杯递过去,黄掌柜这才看到傅意怜身边还领着一个小要饭的,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实在琢磨不透二小姐的意思,不咸不淡地客套了两句,便站在一旁。
这二小姐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平日最是温和,她要来看看,应当还是好说话的,她兄长从前掌管着这份家业,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傅意怜不紧不慢,让思康喘匀了,喝了口平时喝不到的茶,才开口道:“掌柜的辛苦了,我如今来也只是看看掌柜的有否松懈,查查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