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国的京城十分繁华,即便边境之地常有战乱,也影响不了这个满城勋贵的京城。
郁长泽带着沈如玖,两人都很少出来,沈如玖更是因为年纪尚小基本都在家中,更少出门,一路上各种小玩意都吸引着他们的目光。
这次出来除了几个侍卫,郁长泽只带了赵圆。
赵圆虽然是太监,却长得圆圆嫩嫩,仿佛一个稍胖的少年郎,也没人能看出是个太监,一路上碰见什么稀罕玩意,他都能说上两句,让两人玩的更尽兴。
郁长泽逛了许久,看沈如玖有些微喘,于是随便找了个路边的酒楼休息。
虽是随便找的,但也是附近相当豪华的一家,小二眼睛毒,也不多问,直接引着几位客人上了二楼,带到一个临窗的隔间,稍稍侧身的话,还能看到一楼的众人说笑,不管是想要赏景还是看底下的热闹,都是一绝。
一个侍卫在后头按着两位主子的口味点了一桌子菜,让小二出去了。
郁长泽还没跟沈如玖说几句话,就听见底下传来一阵喧闹声,郁长泽饶有兴致地朝面下看去。
赵圆原本在后面缩着脖子,生怕闹出动静惹陛下不高兴,这会儿也顾不得了,秉承着“陛下对什么感兴趣他就要了解什么”的心思,也探出头去一起看。
下面,两个衣着华贵的少年正在对峙。
穿着一身紫色锦袍的少年面目清秀,身后还带着一大帮人,青衣长袍的那位青年仅只身一人,却仿佛胜出一筹。
“你就是仗着这里都是平民百姓才敢在大放厥词,若是沈家人在这儿,你还张得了口吗?也就在我面前逞逞威风,你要是真的看不起沈家三郎,有本事就别看人家贩的书,别用人家造的香精啊!”
紫衣少年气得满脸通红,指着对方的鼻子就要开骂。
青衣少年不给他机会,冷笑一声:“我听说,你府上的书铺里也靠着沈三郎的书本赚了不少钱?一边用着人家的东西赚钱吃饭斗鸡遛狗,一边又在背后说些小人之语,戈定远你也真张的开嘴!啧,不简单啊!”
那个名叫戈定远的紫衣少年脸色青青白白,自己私底下偷偷摸摸说点别人的坏话是有点点快乐,但是当众被打脸的快乐,就更快乐了,真是快乐到让他承受不住。
他险些就要冲上去直接动手,亏得身后那帮家仆们有点脑子,赶紧上前把人拉住了。都是官宦子弟,吵吵嘴还行,要是真闹大了回到府里可怎么跟夫人交代啊。
青衣少年看着他在那儿张牙舞爪,又拿自己毫无办法的模样,一点都没有收手的意思,啧啧两声,“每天就知道我爹是谁你爹是谁的,敢问戈兄,几时才能考上童生啊?”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大笑,作为京城本地的小老百姓,虽然比不上官宦子弟,但是眼界和胆子大了许多,天天不是这俩斗鸡就是那俩斗嘴,早就看惯了。
看到那戈定远被气得不轻,原本清秀的脸蛋揪成了一团,郁长泽没忍住笑了一声:“下面那两人是谁?”
赵圆仔细看了看,回道:“是首辅楚老的重孙,还有兵部戈大人的侄子。”
郁长泽仔细回想了下,想到了这两个人了身份。
楚老的重孙年幼些,早早就考上了童生,三试案首,年幼早慧,很得楚老的喜爱。
另一位则是兵部戈大人的侄子,说起来,原来的戈家的老爷子军伍出身,在战场上硬是拼了个爵位回来,可惜他的嫡子戈行武因为常年体弱,白发人送黑发人,戈老爷子身上暗伤又多,就这样去了,临走前把爵位传给了庶子戈行兵,也是现在兵部的库部郎中。
他挣下来的爵位可袭三代,原本应该嫡子袭爵,最后传给嫡长孙戈定远。只可惜因为嫡子亡故,嫡子仅一个儿子戈定远当时不满三岁,因此由庶子袭爵,还在兵部赚了个小官当,近些年一直高升,眼看着就要升侍郎了。
京城里人人都说戈行兵运气好,他区区一个庶子非嫡非长,但兄长早亡,兄长的儿子年幼,就这么阴错阳差的居然也袭了爵位。
有好运的就有倒霉的,戈定远就是那个倒霉蛋。戈家三代袭爵,原本他板上钉钉的爵位,就因为父亲早逝,没了。二伯和二伯娘虽然对他很好,但涉及到爵位,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
郁长泽和赵圆说话的功夫,那个倒霉蛋戈定远已经被家仆给拉着出去了,走时脸色不好看,却依然很嚣张,显然是一向娇惯大的。
郁长泽回想着脑里的资料,越发觉得有趣,笑道:“行了,你把人叫上来吧。”
赵圆心道,看样子陛下又想找什么乐子了,乐呵呵的下去叫人了。
不多时,楚老的重孙楚修纯上了二楼。
楚修纯刚刚凭借几句话就把戈定远气得败走,毕竟是个少年郎,此时志得意满,一听有人请他喝茶,想也不想就上来了。见到郁长泽一身华服,身侧的夫人也是气质卓然,他顿时猜测是哪家的少爷,不过作为楚老的重孙他也不虚,直接坐在了郁长泽对面。
赵圆下意识就想呵斥,好歹临时收了口,没有坏了郁长泽的兴致。
“这位兄台,多谢你这杯热茶,请问叫我上来,可是有事?”
郁长泽见他满面红光就忍不住脸上的笑意,“方才听了一些,仿佛你与那位公子是因为沈家三郎起了争执?”
楚修纯一听这事儿,知道这位公子也看见了自己方才斗败戈定远的模样,顿时更加精神,“公子是外地来的吧?沈家小三郎,京城里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愿闻其详。”
不仅是郁长泽,沈如玖听到沈家小三郎,也不由自主的被他的话吸引了过去。
楚修纯润了润喉,正是精神饱满的时候,巴拉巴拉的说了一大堆。
这位沈家小三郎,正是大将军沈树之的第三子,沈惊雷。
沈将军有三子,长子沈惊风,次子沈惊雨,家学渊源,年不过十三就都去了边关,只有小儿子沈惊雷不同。
因为两个儿子常年在塞外,沈夫人思念成疾,因此三儿子从小就养在京城,是沈家唯一一个没有去塞外的儿郎。
大约是基因突变,这位小三郎不仅不爱各种军械打斗,反而对赚钱极为拿手,从一开始的小酒楼,到后来与官方合作的大书铺,每天赚钱赚到手软,人送别称沈多金。
沈如玖听着听着就不好意思了,她看了眼郁长泽,见他还是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知为何,悄悄松了口气。
楚修纯一股脑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满脸都是自豪,仿佛这些都是自己干的,“别人都说沈多金是不务正业,污了沈将军的名号,要我说,他们就是嫉妒。让他们去,谁能想到那么多法子,赚那么多钱?无能之人嫉恨有才之辈,反而污沈三郎名声,当真可笑!”
楚修纯发完牢骚,还去找认同感:“兄台,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郁长泽笑着点头,“有道理。”
他又问道:“方才你与那位公子,仿佛关系不太好?”
哪里是不太好,要是没人拦着,看着都要打起来了。
楚修纯不在意的摆摆手,“那戈定远就是记恨我,我在京中好友多,又早早就考了童生,他眼红罢了,兄台不必放在心上。”
还有个原因他没说出来,有一次他与书童在酒楼尝新酒,后劲大上了头,当时说到戈家,他没忍住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说戈行兵就是个只知道钻营的伪君子,看着正派,其实就是个假读书人,他夫人就更虚伪了,成天装的一派大方。
谁料话没说完就被戈定远当场听见。戈定远双亲早逝,从小就是二伯娘把他养大的,对他一向大方,二伯偶尔板着脸训他,也是二伯娘劝下来,私下里还给了他不少花用,大大的在他那群好友中长了脸,戈定远一向最尊敬的,就是二伯和二伯娘,听到楚修纯背后如此编排,哪里忍得住,当场大闹了一通。
楚修纯失礼在前,也不好多说什么,道歉过后,没忍住还是劝了戈定远几句,要他小心那个二伯娘,戈定远只觉得他更加虚伪,明面上道歉,暗地里还是在说二伯娘坏话,于是更加生气。楚修纯则觉得这人真是愚不可及,认贼作父。两个人的关系就这样更加交恶了。
眼前这位公子还不知道是哪家的,这种偏私密些的事情也不好与外人言,便挑开了话题,又开始夸耀自己的功绩:“那戈定远看我一人,才敢冲上来找茬,可惜他太没用,我就算只身一人,他也没法动手,只能站在那儿被我训斥,真是出了口气!”
楚修纯说完,觉得眼前这位公子面貌俊秀,虽说看上去年纪比自己大些,身边已经有了夫人,不过能耐着性子听自己说这么多,一看就是好教养的,当即起了结交的心思。
“在下楚修纯,不知兄台是哪家的公子?”
赵圆垂目不语,哪家?皇家的。
郁长泽放下杯子,微笑道:“说起来,咱们还有些关系。”
楚修纯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什么关系?”
郁长泽笑容灿烂了些,“我师承楚老,仔细算起来,也是你爷爷辈的人了。”
爷爷辈的人了……
爷爷辈的……
宛如晴天霹雳,楚修纯被雷了个外焦里嫩。虽说心里有了准备,这也太过头了吧!
曾祖父的学生自己也见过一些,大都是五十多的老爷们,好歹蓄了美髯,辈分大些,可看着也不打紧。
但是这位公子面如冠玉,显然大不了自己几岁,自己明明想和他称兄道弟,转眼他就成了自己爷爷辈的人了?有个桃李满天下的曾祖,真的是好难好难。
楚修纯九岁考中童生,十二岁成院试案首,天纵奇才,这会儿却只想哭出声来。
曾爷爷,你害得孩儿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