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擦黑的时候,郁长泽带着沈如玖离开了将军府。
倒不是他不愿意在大将军府用晚膳,只是不管是沈将军和夫人,还是沈如玖本人,都没有这个意思,他也没法提起,只能在心里再次感慨一声大将军府的教养。
主母管家有道,从守门的小厮就可见一斑。府内该遵守的规矩不含糊,不会因为盛宠而挽留女儿。在对儿女的教育上也不刻板,大儿子和二儿子驻守边关,小儿子喜爱经商也不打击,沈如玖也通读诗书,虽说不可避免的见识略少,品性却依然值得夸赞。
“对了,陛下跟父亲说了那戈定远的事情没有?”马车上,沈如玖突然想起这件事,忍不住问道。
郁长泽点点头。
沈如玖有些好奇,问道:“陛下是如何跟父亲说的?”
让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纨绔到将军府练武,这事儿多新鲜,父亲就这么答应了。
郁长泽跟她卖了个关子,逗得她有些羞恼之后才答道:“你把这件事想的过于复杂,只不过是让沈将军代朕教育一个小子,这点小事,沈将军不会放在心上的,最多以为朕看中了这小子,想磨练磨练他罢了。”
就这么简单?沈如玖脸更红了,亏她还好奇了那么久。
看来这次回府,她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郁长泽看着她鲜活了许多的神情,也轻松了许多。
郁长泽笑道:“日后空了,朕再多带你回来看看。”
“这……”沈如玖心里感激,却有些犹疑,一次两次还好,要是经常回来,她担心会给陛下造成麻烦,这事不大不小也算是个特权了。
郁长泽微笑地望着她:“玖儿不用想那么多,你就说想不想常回来看看?”
沈如玖迟疑道:“自然是想的。”
郁长泽伸手揽住她,“那就好,只是回家看一看,又不做什么,不必多想。”
沈如玖靠在他怀中,吸了吸鼻子没说话,只觉得这怀抱很是温暖又安心。
她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才会这么幸福吧。
傍晚时分,戈定远如同往常一般回了府,只是有些面无表情。
这一路上,他想了许多。
陛下不会无缘无故说那些话,他也不会偏听偏信,只是到底心里多了个疙瘩。若是真如陛下所说,叔叔婶婶对自己的好都是假的,那原因呢?他苦笑想着,还能是什么,戈府最值钱的,就是爵位和家产了。若真是如此,那父亲……
不管真相如何,他一定会亲自查明,在此之前,他必须先立起来。
戈定远像是从头到尾变了个人。
他到家后没说什么,简单的和叔叔说了声,今日起这些天他要去将军府练武,也不管管叔叔是什么反应,回房后收拾了一些行李,便径直去了大将军府上。
出乎他意料的,大将军像是招待一个普通子侄一样,给他分了个偏院和两个小厮,并没有多问。
戈定远暗暗松了口气,若是大将军问起来,他一时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大将军是他打心底里敬重的人,他并不想欺瞒,可这件事当真不好开口。
说起来,正是因为十分敬重沈大将军,他才会对沈惊雷如此看不过眼。在他眼里,身为沈大将军的儿子简直是攒了几辈子的好运,结果这人完全不珍惜,反而跑去从商,只顾着赚钱,浑身铜臭味儿,哪里还有沈大将军的半分风骨?
既然他好运住到了大将军府,有幸接受大将军的指点,那他也要投桃报李,帮大将军好好跟沈惊雷谈谈,好让他迷途知返!
戈定远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使命感。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做完了将军府的师傅们要求的功课之后,尽管浑身酸痛,他依然不怕苦不怕累,强撑着让小厮带自己去了沈惊雷的院子。
他心里反复演练着一会儿见到沈惊雷之后要说的话,进了沈惊雷所在的小院,还不待他扬起灿烂的笑脸,就看见正堂里,户部尚书李大人,正满怀欣慰地说着什么。
在李尚书对面,那不是沈惊雷是谁?
小厮进去通报了一声,戈定远很懵逼的走进正堂,李尚书怎么会专程来见沈惊雷?
“这位是?”李尚书正打算离开,看见一位眼生的公子,不由疑惑问道。
沈大将军有三子,他都是见过的,好端端的怎么又冒出来一位年轻公子?
沈惊雷也有些疑惑,好在小厮通报的时候告诉了他来人姓名,回道:“这位是戈府的戈定远,我也正好奇呢。”
李尚书恍然大悟:“戈府?可是戈老爷子的嫡孙戈定远?”
“正是在下。”戈定远不由得挺直了背,身上穿着的轻甲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尚书笑道:“难怪,一看就是个有前途的,你祖父当年可是功勋卓著啊!”
他言罢有些怀念,当年的戈老爷子的确是个人物,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若不是时运不济早早受伤去世,景朝怕是会再出一位大将军一般的人物,即使无法与沈大将军相比,也足以令人开怀了。
想到这儿,他笑得更真实了些,说道:“既然是戈老爷子的孙子,看你这身打扮,以后想必是要从军的?惊雷你这些日子也做的很不错,日后户部定然有你的位置,正好你俩一文一武,多聊聊也好,取长补短嘛!”
“世伯说的是,侄子自当听从。”沈惊雷在这些老人家面前一向十分有礼貌。
尽管心里十分疑惑,戈定远也跟着应和了一声。
李尚书捋着长须,笑容满满地离开,剩下两个年轻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戈定远耐不住性子,抢先道:“方才李大人说,你以后要去户部……”
沈惊雷怪异地看着他:“这是自然,不过不是以后,我现在就是户部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哥们儿,没记错的话,咱们好像没啥交情?你这么自来熟,上来就问我职业规划,我很难办啊!
戈定远把他的话在脑子里拼命咀嚼,他已经在户部的话……那刚才李尚书的意思就是,以后户部很可能交给沈惊雷了?
戈定远瞪大眼睛:“你、你怎么会去户部做事?”
“我这么会赚钱,不去户部去哪儿?”沈惊雷摆摆手,“兄台,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在我家,我听说你可不怎么看得上我,突然这么关心我,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戈定远在外常常说些看不上沈惊雷的话,沈惊雷又不是聋子,早就有人把这事儿当个趣谈跟他说过。不过他倒没生气,毕竟眼界宽广,知道古时候重农轻商,看不上他的所为所为也是时代局限,实在没什么可生气的。
不止如此,他还觉得这人有点意思,虽然太祖广开言论,但是能顶着大将军府的声威,光明正大的表示看不起他的,还真没多少人,大多数人还是暗暗看不起他,可在他面前又摆出一幅笑脸。
戈定远被他问得满脸通红。
万万没想到,那个他十分看不上的沈惊雷,居然已经被李大人所看好,听他们方才所说,沈惊雷是已经做出了一些成绩的。
可笑他一直看不上这人,仔细想想,人家好歹会赚钱,现在还在户部做事,已经有了贡献。反而是他,明明一无是处,还成天大放厥词,以此自得,现在想想真是惭愧。
他羞愧道:“以前是在下不懂事……还请沈公子见谅。”
……看看,明明是想好好道歉的,结果嘴笨的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戈定远顿时更嫌弃自己了。
沈惊雷无所谓的摆摆手,道:“这有什么,你既然都道歉了,以后不必把这事放在心上。话说,你怎么会来我们将军府?”
戈定远收起曾经的轻视,仔仔细细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沈惊雷听罢,脸上有些许同情:“这么说,是陛下打算让你去从军了?”
这个皇帝,怎么这么喜欢送别人去打仗的?幸好自己躲得快!
想到这儿,他不禁更加同情戈定远,看他也更加顺眼了。
戈定远认真道:“正是,不过在下一直敬仰沈大将军,祖父也曾在大将军麾下任前锋将军,对大将军很是尊敬,我也想和祖父一样,好好习武,以后到大将军麾下任职,保家卫国,有所作为。”
沈惊雷眼中多了些敬意,他自己不想上战场,但是他尊敬这些愿意上战场的人。
不管是现在这个世界,还是和平年代,那些愿意沐浴在战火中保家卫国的,永远都是最值得尊敬的人。
两人一个心存愧疚,一个心存敬意,当下一拍即合,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接下来的日子,戈定远过的很苦,大将军府的□□可不是一般的武师傅,他们眼神毒辣,总能摸清自己的底线,时不时更新自己的训练目标,戈定远每天晚上都是被扶着歇下的。
大将军时不时也会过来指点一二,每到这时,戈定远就会训练的更加认真,他一个从没学过武的纨绔公子,竟然也硬生生扛了下来,令人称奇。
好在大将军府除了名副其实的武师傅,还有药到病除的外伤药,每天晚上擦上一次药,第二天早上除了些许酸痛,再无别的不适。
在此期间,戈府也遣人来大将军府问候了几次,只是戈定远此时已经有了心眼,他借着陛下的吩咐说不便露面,却让小厮给自己转述戈府来人都说了些什么。
戈府来的是婶婶身边的人,除了每次都会问的吃穿如何,总会打听他在大将军府学了些什么,同时变着法子打听陛下为何要让他到大将军府学武。
久而久之,就连大将军府的门房小厮都察觉出不对,更别说已经起了心思的戈定远。
他没说什么,只是从此练得更加用功,就连武师傅都有些心惊胆战。
好在还有个心眼多的沈惊雷,偶尔过来跟他聊聊天,日子总算没那么压抑。
年关将近,边关传来消息,北方今年尤其寒冷,蛮族的日子比往年更加不好过,近日已经有些小股蛮族开始作乱。
沈将军自请离京,返还边关,陛下应允。
京中无人知晓,临行前,队伍里悄悄多了个戈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