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百万哪里知道,何赐这是积郁已久,压得心理不正常了。
她无话可答,于是屋里再次恢复寂静。
何赐却不放过她,扶着她的肩膀,迫使她转过头来,再次打破了两人之间凝固的沉默:“我恨你的,李知意,从你不顾我的哀求执意和我分手,后来又一声不吭离开的时候,我是恨你的。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我无时无刻不在恨你。”
看的出来,他这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他此刻双眼都是阴鸷的,眼尾潮红,眸子里尽是由爱生恨的不甘。
但随即他又嘴角微弯,眼睛漆黑地紧盯着她,笑得稍稍有些瘆人:“但我又太可笑,我一边恨你,一边又希望你能在某个时间想起我来,希望你能可怜可怜我,回来救救我。等到那些恨被爱磨灭,我告诉自己说,只要你还愿意要我,我还是以前那个、一心一意喜欢你的何赐。”
“我找了你这么多年,茫茫人海,我像捞针一样找了这么多年。每次有一点点线索的时候,结果却都是一无所获。你走的时候,唯一留给我的,只有一个号码,你还迫不及待地注销,像抛弃垃圾一样毫无留恋地抛弃了我。”
何赐想起从前那些难熬的时日,语气再次带了些狠意。
“这不能成为你这样对我的理由。”即使被控诉,被不顾意愿地带到陌生的地方,她仍和年少时那个李知意一样,多数时候冷静自持,云淡风轻地让他越发咬牙切齿。
为什么她永远这么从容?她把他害惨了,自己却置身事外。
何赐猛的把林百万捞进怀里,把她压在他胸口,强硬又无力。
“你得搞清楚你的处境,知意,好好看看,你现在逃不了了,你不能像五年前那样,说走就走。”
林百万大约知道他的打算了,但她骨子里又带着那么点儿对他手段不屑的反骨,隐约试探地:“你打算一直这样吗?囚/禁是犯/法的,你也不可能驯服我。何赐,我说过,你当初欺骗我,我早就已经对你没有感情了。如果你还有最后的理智,就该知道,彼此放过是最好的结果。”
何赐却没有因为她这句略带挑衅的话再次发狂,他伸出修长但苍白的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不,我不会。”
“我不会囚/禁你,也不会驯服你,那样即使成功,我得到的也只是一个玩具,而不是爱人。”
“我要的是原原本本的李知意,就算没有爱,用恨、用厌恶,用一切粘稠肮脏的羁绊都可以。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但我会永永远远地纠缠你,直到你再次爱上我。”
林百万听他这话,忽然有些心底发凉。她做快穿任务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何赐这样的。
他的爱和他的自尊心,早就被她践踏得腐朽发臭了。然而最最可悲的是,明明已经到了这种无可挽回的地步,他却还是留着心底最后一丝希冀,说出这种话来。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他的知意能再次爱上他,成为他的妻子。
如果可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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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赐没有说谎,他的确没有限制林百万的任何人身自由,但他买下了她租的房子,合同上签了一年,违约金是她整整一年的生活费。
就算有能力违约,她也不想做那个傻子,毕竟攻略何赐提升剩下那些好感度的事情迫在眉睫,她也没理由再躲下去。
何赐正大光明地搬到了林百万租的房子隔壁,捏着她的钥匙,随时可以进去。
文字游戏。
这和监/视她有什么区别?但法律可不会管她这些弯弯绕绕的牵绊关系,就算告到天上去,房东拿自己房子的钥匙也是天经地义。
何赐时常会在某个时间进她的家,尤其是察觉到她没有态度坚决地排斥他的时候,这种侵/犯领地的行为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有时候林百万上完班回到家,何赐就坐在饭桌旁,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他简直像个贤惠的丈夫等妻子归家。
“你可以当我是在赎罪。”何赐为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他认为所有症结都在于他年少无知时对她的欺骗。
但究其根本,是因为她是林百万,而非李知意。她不爱他,他做什么都是无用。
但何赐显然没有意识到这点,乐此不疲地进行着自己的赎罪大业,他甚至觉得这样相处就很好,她没有撵他走,也愿意坐下尝尝他做的饭菜。
短短几天,好感度猛窜到了百分之九十。林百万却忽然得到系统提醒,当目标人物好感度达到百分之九十这一阶段时,宿主就要加快进程,尽快完成攻略任务,不得一直沉溺,以防沉迷虚拟世界。
“小万,这一项有强制时间吗?”她问系统的时候,对面的何赐刚给她夹了一筷子酥肉。
“达到九十以后,十五天以内强制结束攻略任务,即使宿主对目标人物产生感情,仍继续执行此系统命令。”
只剩下十五天了,十五天内,她需要把何赐的好感度拉满,然后任务圆满,退出这个世界。
林百万第一次要求系统调出当年她离开以后,何赐身上所发生一切事情的资料。很快,小万就把重要片段截取出来,植入她的大脑。
当年林百万离开那座城市以后,何赐苦寻无果,不知怎么喝了酒跟人起了冲突,一场声势浩大的群架,把他送进了少管所。
何家这次没来得及捞他,因为家里原配生的那个儿子飙车进了icu,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等他半个多月从少管所里出来,外婆去世,他那个小三妈也卷钱跑了。短短一个月,何赐经历了这小半生所有的变故。
何家的儿子没了,才想起他这个野生的。又把他找回去的时候,何赐已经被以前得罪过的仇人打得只剩下半条命。
他于是一夜之间从男孩变成了男人。
休学,复读;上大学,进何氏。
不长,于她来说短短几句话,于他来说就是五年坎坷的人生。
她好像忽然有些理解,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再者,爱情也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在他人生最失意的时候,她没有在他身边,也正如他所说,他是恨她的。可是过了这么多年,他竟然还是如少年时期一般喜欢她。
爱亦是恨,恨亦是爱,这种恩怨,只怕世上所有数以万计的痴男怨女,都没人能说的清楚。
林百万抬头看向何赐,对方接收到她的目光,也看过来。谁都没有说话。
袅袅的热气升腾在眼前,何赐先打破了沉默。他同她聊起最近看的一部电影,像是偶然,又像是试探:“男女主角错过多年,但最终兜兜转转,还是在异国他乡重逢。于是冰释前嫌,从头开始。”
何赐大约是代入感太强,脸上隐隐浮现出几分笑意:“我很喜欢这个结局。知意,互相相爱的人不会错过,这向来是老天爷会给的眷顾。”
他觉得自己和知意就像那些电影或者小说里的男女主角,不管怎么错过,最后都会有一个好结局。
李知意把汤勺放进嘴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是吗,我以前倒是也看过一些爱情类的电影。那时候也以为世上的一切都会有好结局。”
她没抬眼,声音淡淡,“但是后来发现,并非所有爱情都有一个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我最初不解,互相相爱的人,怎么会错过?直到后来我终于明白——”
她终于舍得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何赐:
“因为有一个人在说谎。互相相爱的基础不存在,自然也就不会有好结局。”
何赐脸上浅浅的笑一瞬僵住,手中汤勺筷子也顿在原地。
说谎。这两个字像钢铁熔铸的尖刺一样,狠狠地扎在何赐的心口,但凡有一个人提起,他心中所有的美好都会分离崩析。
——简直成了他的阴影。
他没想到,林百万说这话根本不是在影射他,而是在说她自己。说谎的是她,她不是李知意,她根本从来没爱过何赐。
老天保佑,何赐如果知道她这话的真正意思,大概要当场死一死。
他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碰上林百万这么个冷心薄情的。
于是话题终止。
又过去没几天,两个人同时接到了一通电话。电话内容一模一样,通知他们三天后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
在大数据网络发达的今天,通过各种渠道,何赐能找到她,学校也能。
林百万由此联系到了张涵。
聊天内容没有五句,她忽然生出个念头出来。
“同学聚会的时候,和谦和刘鹏他们会来吗?”
消息发出去,她转头看向床头桌,那上面有何赐临走前放下的加湿器。
“叮咚”一声,她低头看去——
“应该会。刘鹏那边不太清楚,反正和谦一定会来,听说他混的不错,当年长得也挺帅的,好期待。”
“对了知意,你还记得何赐吗?”
她在手机键盘上轻敲的指尖一顿,脑子又突兀地想起那个男人。
还有几天,即是离别了。
她落在屏幕上的指尖越发冰冷。
“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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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这天,何赐没能跟林百万一起去。她执意坚持,说不想多生事端。
何赐默了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找了件外套递到她手里,“晚上凉,你先进去,我随后就到。”
他已经和少时很不相同,学会了体贴和耐心。她也能感受到他的温顺,他在憧憬和等待她回心转意的那天。
林百万少有地没有冷眼相对,轻轻地对何赐说了声谢谢。
她在那一刻分明看到他眼前一亮。
她做到了,何赐的一喜一怒,她动动手指头就可以改变。而她最喜欢的游戏,就是把他的期望值推到最高时,再将他从云端狠狠推下来。
聚会地点在离家不远的一家四星级酒店,林百万去的不算早,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一多半儿人。
大家变化太大,她看到张涵都愣了一下。别人倒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张涵还招呼她过去坐。
“知意你都没怎么变样,还是那么清纯好看。”
张涵说完,笑着拍了拍林百万的肩,示意她往后后。
她便下意识转头,旁边隔了两三个人的位置,坐的正是一身米白西装,仍和当年一样温雅的和谦,正冲她微笑。
再抬眼,何赐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眼中暮霭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