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想中令人作呕的尸臭味并未弥散开来,阚洛反而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檀香,扑面而来,他心道不好,下意识捂鼻后退,然而为时已晚,他脚下阵阵发软,眼冒金星,只能扶着棺沿勉强站立,若非他身高不够,此刻已翻进棺中,他半趴在棺材边缘缓解眩晕之感,察觉到他的异样,离月匆匆赶来,扶住他发软的身体。阚洛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引离月看向棺内。
此棺宽约莫五尺,足以容下两人,格外宽敞,棺中没有尸体,出奇整洁,仅在棺头置有一方玉枕,棺材正中央置有一方玉佩,便再无其他了。
那玉佩泛着幽幽荧光,静静躺在白玉石做的棺底之上,很是奇特。
也不知是不是阚洛的错觉,随着棺盖以扇形轨迹寸寸挪开,周围的光线逐渐暗淡,那玉佩散发的青色光芒愈发显眼,他顶着阵阵发黑的眼望向穹顶,那颗原本晃瞎人眼的夜明珠竟真的逐渐失了光辉,而以夜明珠为中心辐射出去,石壁上色彩鲜明的画竟然开始消失不见!变慢的思维缓缓运转起来,阚洛赫然发觉夜明珠所在方位,正设计在这棺木上龙爪衔珠、棺中玉佩的正上方,正是由于巨龙随着棺盖方位偏移,夜明珠受了影响,这石棺竟然掌握着夜明珠的日升日落,好巧妙的设计。
“是寻龙佩。”离月出声。阚洛顺着离月的目光落回玉佩上,这个名字于他十分陌生,他问道:“寻龙佩是何物?”
“据传,古时一位武林高手于天山雪湖之中觅得一块千年玄铁,交由当年享有盛誉的铸剑大师铸下一柄神剑,此剑一出,可令四时变幻,风云失色,吹霜打雪,厉害非常。大侠为其取名欺雪剑,纵横江湖,一时难有敌手。”离月说话一板一眼,明明是慷慨激昂的词句,从她嘴里吐出来却平平无奇,背书一般。
阚洛猜,她大抵又是从哪本奇闻异志中看来,逐字逐句的复述于他,这家伙,当真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即便如此,他仍是从那形容的字句中感受到了古人为这柄剑赋予的神通,非他见识短浅,四时气候,岂会由人操控,若人能司四时,岂非下一刻便能飞升成仙?他撇嘴:“这故事想是夸张了些,我猜,之后的发展是不是江湖各路人马纷纷争夺此剑,大侠在各路围剿中身心俱疲,不得已将此剑封存,而这寻龙佩,便是寻到欺雪剑的钥匙?”
俗,太俗了。
离月幽幽看了打断自己的阚洛一眼:“你所言不错,但,有一点尚有出入,玉佩非一枚,而是一对。”
阚洛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另一枚,不会叫觅凤佩吧?”
离月肃然起敬:“你怎知?”
“一枚唤寻龙,另一枚自然叫觅凤了,自古龙凤不分家嘛。”阚洛心中窃笑,小说不都这么编的吗,毫无新意,但为了掩饰自己的得意,他清清嗓子,继续道:“只是没想到这书中记载的宝物竟是遗落在此。”
离月也带几分疑惑:“本家不修习剑法。”
她的刀法正是从爹爹那承袭而来,阚洛抬头看向壁画,壁画的内容已经因夜明珠的暗淡模糊不清,但依稀能从线条中辨出,画中飒爽女子,使得一手绝世刀法,七十二式惊鸿翩影,和离月所使刀法颇有异曲同工之处。然,朱家素以商贾闻名天下,知其武功世家寥寥数人,何以藏有一柄绝世宝剑。如此看来,千雪兰和单怜想寻的,未必是什么千万宝藏,而是这把享有盛誉的宝剑。
离月仰起头,看向那夜明珠所在之处,忽道:“要掉下来了。”
阚洛这才发觉,棺盖已开至最大,不等他看个仔细,周围骤然陷入黑暗,在那瞬间,他耳廓一动,捕捉到细微声音,有物体正以惊人的速度坠落下来。
若真是那夜明珠,放置在其正下方的玉佩定然会被砸碎!
寻龙佩不是惊世宝物么,墓主何以做此设计,正当阚洛纳闷之时,一个身影从一旁窜了出去,他伸手去抓,抓住的半片衣袂自指缝滑出。离月靠着听声辨位,闪身接下了夜明珠,在她取下棺中玉佩之时,一股刺鼻浓烟扑面而来,内力还未恢复的身体迟缓笨重,终不由她,她未躲过,便想提起内力抵御,然内府空空,她软倒在棺内,昏了过去。
阚洛也闻见那刺鼻的气味,这气味不同于好闻的檀香,倒似千百种花香糅杂在一起,十分难闻,仅是一瞬间,已让他浑身汗毛倒立,总觉得有什么正漂浮在那气息中,亟待入侵身体。好在他捂鼻及时,背过身去,躲在棺材棺材之下,没有吸入更多。惊魂过后,阚洛轻声呼唤离月的名字:“离月,离月。”
他发现,大开的棺盖竟缓缓运作起来,而离月并未有半分回应,他跳到棺盖与棺体之间,单臂凝气,与之对抗,可他能使出的内力在这重逾千斤的玉石之前犹如蚍蜉撼树,难以撼动半分,反而是棺盖沿着原来的轨迹以不可阻挡之势逐渐还原。阚洛被逼得倒退几步,撞在棺沿,他撇头看向棺中,心中焦灼起来,此刻也明白过来,寻龙佩或许正是墓主人一个引人如棺的诱饵,她要将来到这里的人埋葬在这口吃人的棺材之中。
此地不可久留,阚洛在黑暗中努力睁大双眼,努力寻找离月依稀看见了蜷在棺中小小一团模糊身影,他靠在棺沿,努力伸出的左右仅够到了离月一角衣袂,他只好踮起,抻长手臂想要握住离月更多衣物,将她拉离这个危险之地,背后的棺盖将他夹在棺椁之间,大有将他碾碎之势。他不得不退出来,换了到另一边。
正在这时,一片寂静之中,甬道传来窸窣脚步声,那声音很轻,大抵是踩到了碎石,才让阚洛捕捉到,想来来人乃是习武之人,而从脚步声判断,应当只有一人。
会是谁寻到了这里?
单怜?
抑或是她麾下的暗卫?
阚洛一咬牙,翻进棺材中,也正是他翻进去这一刻,一柄宝剑破空而来,直直插入棺中,锋利的剑刃泛着幽幽寒光,阚洛翻身一滚,把缩成一团的离月护在怀中,紧紧贴在一边棺壁上,而就在下一瞬,那柄宝剑便被骤然阖上的棺盖悍然碾断,剑柄滚落地上,铿锵几声随着棺椁合拢,逐渐变得遥远,耳边只有他和离月清浅的呼吸声。
察觉离月呼吸均匀,阚洛松了口气。他抱紧离月,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他不知道外边的人此刻在哪,是否发现了他们,一但被发现,他们的下场,说不定比在棺中闷死还惨。好一会儿,头顶传来金玉相撞之声,闷闷的,应是有人正用利器劈砍棺顶。那人的动作初时还不疾不徐,数分钟后,那劈砍化作狂风骤雨,划拉在玉石上,格外刺耳,显是急了。
阚洛手心捏了一把汗,这时怀里的人幽幽转醒,发出一声细微的嘤咛。
阚洛捂住她的口鼻。又觉得自己的动作太过粗鲁,他小心将她放下,手指在她柔软的唇上靠了靠,示意噤声。离月美目一转,听到外边铮铮之声,心中明了,乖巧的平躺在棺椁中。
“没事吧?”阚洛在她掌心写。因为常年练功的原因,离月的手心不若一般女子般柔软,已经起了些细茧,这却是她比旁人更加努力的勋章。
“无。”
不同于里边与世隔绝的安静,外边之人尝试了许多办法,甚至连内力使出,都无法撼动白玉棺半分,看来他们一时半会是进不来了。阚洛胆子大起来,爬到离月身边,手掌抚过她的脸蛋,确认她无恙后,在她耳边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细微声音关切问:“身上可有不舒服的地方,你方才晕过去了。”
掌下蝶翼般的羽睫有一下没一下的扑棱一下,离月朦胧中吐出一个字:“乏。”尾音尚在,那双眼已经阖上了。
棺中那刺鼻气息早已散去,飘飘悠悠的檀香弥漫整个棺中,令他也起了睡意,他甩甩头,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不准自己失了警惕,换他来守护离月。
外间的动静逐渐小了,阚洛把抬起离月的后脑勺,将她安置到那方玉枕上,替她调整姿势,不再蜷缩成一团。他以臂为枕,在离月身侧躺下,黑暗里,他看不清离月的样貌,但离月的一颦一笑,皆在眼前。他们这辈子,若是没办法活着走出这片墓室,死在一副棺材中,生未同衾,死却同穴,也是值了。
阚洛的手抚上离月的额头,那里还有已经结痂的伤口,在光滑的皮肤上,很是硌手,他深知,这段时间离月同他一起,吃了不少苦头,乏困是无法避免的。他翻起身,不自主的吻上离月额头上的伤口,珍而重之。
正是在他当他撑起身时,手下不经意按在一处,棺底的盖板骤然整个翻动,触不及防的,他和离月被翻转的棺底带着一起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