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 徐慢再次拒绝了沈斯远,也拒绝了他提供的工作机会。
她始终都没有办法接受沈斯远的爱,因为对她来说, 沈斯远更像是家人而不是恋人。
在国外的这几年,她越来越确定这一点,她可以想象和他一起在公寓里包饺子贴对联,一起去超市买菜煮饭, 一起去滑雪露营,一起去看电影, 可是她始终无法想象和他做情侣间才能做的事, 比如牵手拥抱亲吻。
她和沈斯远有相似的童年, 相似的家庭, 相似的人生观、价值观,他们有那么多的相似点,可她对他唯独缺少了心动。
夜场的音乐又开始变得震耳欲聋,灯光骤暗, 沈斯远说了句什么,徐慢没有听清, 连他脸上的表情都看不真切, 等音乐声停下来, 她再次询问,沈斯远却摇了摇头,笑着说没事。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凌晨,从夜场出来, 徐慢喝得半醉,沈斯远亦是微醺,他们叫了代驾。
代驾赶来的路上, 他们站在路边醒酒。
在便利店门前,沈斯远抽起一根烟,烟丝被燃烧的瞬间,他看着月光下徐慢的侧脸,和多年前的身影渐渐重合。
这一刻,他想,当家人也挺好的。
如果徐慢一生未婚,他愿意一直这样陪着她。
这样他也不算是孤独终老。
—
周末,徐慢约Niki出来喝下午茶。
在市中心的咖啡馆,徐慢再次见到了她,这么多年不见,她好像没怎么变过,仍然是那么自信优雅,浑身散发着成熟女性的魅力。
从Niki口中,徐慢得知博讯这几年变化很大,中层几乎都换了一轮,烂掉的根算是彻底清理干净了,权力下放了许多,终于是“专业人管专业事”,而不是听着一群屁都不懂的人瞎指挥。
铺垫了那么多,Niki终于开始了正题——她邀请徐慢再次回到博讯,回到她们曾经的部门工作。
NIki直白地说,最近我们刚好缺一个设计师,徐慢,你要不要再给博讯一个机会?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徐慢就点头说好。
Niki打了个响指,激动的心情不言而喻:“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我的,我已经跟上头申请好预算了,在薪酬方面绝对不会亏待你。”
薪资固然重要,但对徐慢来说却不是唯一的标准。
Niki从前对她那么好,她现在终于有能力帮到她,她想跟着她一起学习,并肩作战,将以前那些没完成的事认认真真做好。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地窗洒了进来,Niki忽然开口:“其实今天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来找你的。”
“怎么了?”
Niki笑得一脸幸福,她从手挎包里拿出一张请帖递给徐慢:“下周六,我的婚礼,你会来的吧。”
看着请帖中间烫金的大字,徐慢一时有些难以置信,她打开内容确认,又惊又喜:“你要结婚了?”
“嗯。”Niki撩了撩发尾,一向女强人形象的她,在说起这些事情时,竟也像个深陷爱河的小女孩一样腼腆羞涩,“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记得以前和你说过我是不婚主义者,因为那时候我觉得世界上没有男人能配得上我,直到去年我遇到他,我发现原来还是有的。”
Niki笑着耸了耸肩,抿了口咖啡,“虽然我们才认识半年,我父母、我身边的朋友都劝我再想想,但你也知道,我是即时享乐型人格,就算以后我和他分开了也没关系,至少这一刻我是真的想和他结婚。”
这一番话也不知道是哪句戳中了徐慢的泪点,她忽而有些失态,眼睛霎时就红了,泪水凝在眼眶里,Niki慌忙给她递上一张纸巾:“怎么了,怎么哭了?”
徐慢摆摆手:“没有,我就是替你高兴。”
似是联想到什么,Niki好像明白了徐慢失态的原因,有句话哽在喉咙里好一阵,但想了想,她还是没有问出口。
她只说:“有件事我想告诉你,邀请函我给江总也发了一份,我丈夫和他在生意上有些交情,而且他也是我们公司的大客户,不过他那么忙也不一定会来。当然,如果你担心会见到他的话,我们可以以后再聚——”
徐慢打断了她的猜想,无所谓地笑了笑:“那么多年,我躲得已经够久了,我总不能因为他而缺席你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
Niki的婚礼定在津城大酒店,怕路上会堵车,徐慢特意提前了一个小时出发。因此去到时,比预想中还早了一些。
在一楼大厅,徐慢果然见到了江廷。
她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觉得他不会空闲到来参加这样一个和他没什么关系的婚礼。但事实证明,他最近好像确实很闲,连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婚礼,他也要来凑热闹。
不过和上次在云城见面时比起来,他看上去消瘦了许多,虽然他仍然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也打理得一丝不苟,但给徐慢的感觉很不一样,像经受了什么打击,没有了往昔的意气风发,骨子里的傲慢也少了许多。
更怪异的是,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徐慢找不到词语去形容,她只能想起家里以前养的一条狗,有一次玩闹时不小心把她咬伤了,第二天它看到自己时就是这样的表情——小心翼翼,不敢靠近,只能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摇着尾巴。
徐慢没有心思过多关注他,但宴会厅里此起彼伏的问候声“江总您怎么来了”,让她难以忽略。
Niki的婚礼,他却成了众星捧月的存在。
还不如不来,尽抢了别人的风头。徐慢心想。
许是大家都觉得今天的江廷比较平易近人,许多人都在阿谀逢迎,名片一张又一张地递上,个个点头哈腰,真是人间真实。
好几次徐慢眼角的余光都察觉江廷在看向自己,但每当她转过头时,却又似乎是她的错觉。
可能真是她精神过度紧张了,有点杯弓蛇影。
大概是前几次见面的场景太让人心惊胆战,徐慢总担心他会在这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但幸好,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他仍旧风度翩翩得体优雅地在这样的场合,他不需要过多交谈,只偶尔一两句话或只是个点头都能让别人兴奋至极。
婚礼还没开始,但演奏的乐队开始了表演。
徐慢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安静地坐着,她的目光瞥向草坪上穿着西装的小花童,眼神不自觉变得温柔起来。
很快就有人上前扰乱了她此刻的心情。
一个年纪和她相仿的男人过来搭讪,开始的话题并不是太直白,他先是聊了聊今天的天气,又问了一番徐慢和宴客主人的关系,几轮后,他似乎觉得水到渠成了,于是礼貌地提出加微信的请求。
应对这样的场面徐慢已经游刃有余,她为难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男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连说几声道歉便端着酒杯快步离开。
顺着男人离开的方向,徐慢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江廷,也不知道刚才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脸色似乎并无异样。
他没有避讳她的目光,直直地和她对视。
徐慢自然没有理会他,视若无物地从他旁边走过。
只是,在经过他身边时,忽然听到他问:“他今天没有陪你来吗?”
徐慢愣了愣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点头并阴阳怪气了一番:“嗯,斯远今天刚好有事,毕竟他不像某人那么闲,放着公司不管。”
徐慢一下和他说了那么多话,江廷竟觉得有些高兴,但话里仍难掩酸涩:“他能有什么重要的事,连半天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徐慢原以为今天江廷会正常一些的,但终究是高估他了。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管好你自己吧。”
说完这句,徐慢就离开了,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婚礼很快就开始,宾客入座。
每个座位都是特意安排过的,江廷那桌坐着的是博讯的老总和高层,还有其他几个合作公司的领导,一顿婚宴变成了商业聚餐,谈论的都是股票金融之类的话题。
江廷并不热衷于参加婚宴的场合,更没有心情在这样的地方谈论公事。如果不是得知徐慢今天会来,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这些天他一直不敢与徐慢碰面,那个诡异的梦境让他变得患得患失,精神紊乱,在那个梦里,他被徐慢深爱着,却也失去了徐慢无数次,巨大的狂喜与悲伤交织,几乎影响到了他的现实生活,以至于他现在看到徐慢都觉得心痛不已。
发表婚礼誓词时,江廷没有认真听台上的讲话。
他在会场里到处寻找徐慢的身影,终于在靠近休息区的餐桌上看到了她。
她正望向台上那对新人交换戒指,认真地鼓掌祝福,江廷看到她眼里还泛着泪光。
一瞬间,江廷想到了很多很多。
他想到了他们分开的那一年,他买来向徐慢求婚的戒指,想到了那本日记,想到徐慢曾对自己说的话——“江廷,就算没有发生那件事,我也不会答应你的求婚,因为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喜欢过你。”
像是产生了某种幻觉,江廷看到台上的新娘变成了徐慢,而站在她旁边的人是沈斯远。
她穿着婚纱,一步步走近他,他们在台上互道誓言,交换戒指,拥抱,亲吻,礼花在头上绽开,宾客席里一阵欢呼。
那种梦里才有的窒息感又涌了上来,心脏绞痛得无法喘息,江廷手抖得无法拿稳手中的筷子,额头冒出大滴大滴的冷汗。
“江总,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直到旁边的人提醒,江廷才从想象中抽离。
“没事。”他摇了摇头。
他回过头,看到坐在角落的徐慢,她正哭得泪流满面,不知为什么,江廷的心也颤了一瞬。
大概是徐慢哭得太失态,旁边的同事不停地安慰她,还拿出了纸巾帮她擦眼泪。
而徐慢哭泣的原因,其实和江廷有关。
她想起了上一世,她那些美好的憧憬:和江廷结婚,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家,一个孩子,再养一条大狗。
这几乎是她所期盼生活的全部,可是现在想来,这些美好的憧憬是那样愚蠢。
她以前曾多次明示暗示江廷,可是他却始终没有给自己明确的答复。徐慢当时以为是他没听懂自己的暗示,其实不是,只是从一开始,他所设想的结婚对象就不是她。
在他们试婚纱那天,傅心夏还特意告诉过她地点。
她明知道傅心夏的意图,但还是忍不住去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站在橱窗外看着他们站在一起时的场景,江廷穿着西装,傅心夏穿着婚纱,他们站在镜子前,婚纱店的工作人员在一旁不停说着般配的话语。
徐慢的手臂硬生生地被她掐出了淤青,哪怕她极力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从镜子的倒影,她看到江廷已经发现了她,他明显一愣,脸色霎时变得铁青。
徐慢从婚纱店离开,刚要过马路,江廷赶在红绿灯前追了上来。
他的脸上少见的惊慌失措:“你怎么来了,傅心夏告诉你的?”
徐慢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一边抹开眼泪,想要让自己冷漠一些,可谁都能听得出她话里的绝望。
她说:“原来你不是不想结婚,你只是不想和我结婚。那我们在一起那三年算什么呢?”
江廷眼神望向别处,似乎怕她做傻事,他说:“你别乱走,我派人送你回去。”
“你都要和别人结婚了,你还关心我的死活么?江廷,我现在比死了还要难受,真的。”
话音落下,徐慢从江廷的眼里,竟然看到了一丝心疼的情绪。
徐慢扯了扯嘴角:“江廷,你放心,经过今天,我再也不会喜欢你了,你开开心心地结婚去吧,我祝福你和傅心夏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这时,江廷却握住了她的手,他想说些什么,可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出口。
在别人的婚礼上,徐慢哭成了个傻逼。
她羡慕着别人的幸福,因为她知道她永远都不会拥有这样幸福的时刻。
在新娘抛礼花时,徐慢甚至没有伸手去接。
等到新娘和宾客合影时,徐慢主动上台和NIki合照,她对着镜头笑得灿烂,当摄影师暗下快门时,徐慢在台下众多举着手机拍照的人群里发现了江廷。
等到她从台上下来时,她发现江廷已经离开了。
好像刚才那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她还没搞清楚江廷到底想做什么,没过几天,她收到了一个包裹。
当她打开快递箱,心里当下一沉。
里面是一条围巾,正是她上一世送给江廷那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