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廷嘴角的笑霎时凝固, 手心渗出冷汗。
他立刻从最后一页往回翻,面色渐冷,掌心收紧, 那本硬皮日记本的边角快要被他捏碎。
在日记本的倒数第二页, 徐慢写着:“我明明那么恨你, 却还要装□□你。”
他越往后翻,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渗人,手腕上青筋凸起,一时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逆流。
过去种种在脑海中来回播放, 原来每一个他满心欢喜的时刻, 徐慢都是在演戏。
原来从那个雨夜开始, 一切都是策划好的。
她在报复自己。
—
徐慢赶在暴雨来临前出了门。
早上周筱婷约她出去吃饭,为了庆祝她顺利找到梦寐以求的工作,她说要请宿舍里的人吃一顿贵的, 地点选在环北路的一家网红餐厅, 就在恒裕商场里, 吃完还可以在里面到处逛逛, 吃喝玩乐什么都有。
谁知道,徐慢前脚刚到餐厅,外面天色就暗了下来,狂风骤雨,来势汹汹,徐慢后怕地摸了摸包里的雨伞, 幸好, 她有带伞的习惯。
“没事儿,这雨这么大,下不了多久的, 没一会肯定就停了。”周筱婷喊她先坐下来吃饭,其他的待会再作打算。
大家许久未见,你一句我一句就聊了起来,从工作到生活,无所不谈,只是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徐慢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的,放心不下。
饭吃到一半,徐慢还是给江廷打了个电话,让他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雨天路滑,一定要慢慢开车,顺带和他说自己晚上再回去,让他别等自己吃饭。
那时,江廷看上去心情不错,满口应下。
“回来的路上,我去接你。”他说。
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任何端倪显露,甚至江廷到家后还给自己发了短信,告知她自己已经平安到家,让她不用担心。
徐慢终于放下心来。
吃完饭,她和周筱婷在楼下闲逛,路过某家快时尚品牌店,她看到两个很可爱的情侣手机壳并排放在一起,她还买了回去,准备给江廷也换一个。
大约是六点,她忽然接到江廷打过来的电话。
“你在哪?”他声音低沉,话语急促。
“我在恒裕广场呀,”徐慢还没听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尾音拉得很长,“怎么了?”
电话突兀地挂断了。
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徐慢一头雾水,她还以为是江廷不小心按了结束通话的按键,她还站在门口等着江廷再把电话打过来。
只是,电话再也没响过。
“可能是信号不好吧,”周筱婷随口说了句,“你也知道,下雨天信号很差的。”
徐慢点了点头,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
外面的雨依旧来势汹汹,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下来似的,天色暗得像是世界末日将至。
半小时后,她收到了江廷发过来的短信。
【下来。】
【一楼。】
徐慢不解,皱起眉头。
她明明在电话里和江廷说得很清楚,她是晚上才回去,现在才六点多怎么就过来接她了。
难道是刚好顺路经过?
不管怎么样,徐慢也没有让江廷就这样回去的道理,她和周筱婷道了别,准备坐电梯下楼。
“百年好合啊,等着喝你们的结婚酒呢。”周筱婷一脸羡慕地冲她挥挥手。
徐慢没好气地笑,这哪跟哪呢,八字还没一撇。
到了一楼,电梯门打开,徐慢从里面出来,一眼就看到江廷在咖啡店门前站着,身姿挺拔,气质卓然,许是因为那张过分招惹桃花的脸,不少在门口等雨的路人都盯着他瞧。
不过,徐慢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她一路小跑着过去,快走到他身边时又放慢了脚步,从身后悄悄牵起他的手。
徐慢语气欢快:“等很久了吗?刚才电梯等了好一会才来,所以耽误了些时间。”
江廷大概猜到是她,也没回头,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并未扣紧她的手。
徐慢这时还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依然没有松开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要不我去买杯热咖啡给你暖暖手。”
她说着就要松开江廷的手走进门,男人这下反而扣紧了她的手,却过于用力,让她手腕有些发疼。
“不需要,我现在不想喝。”
“好吧,”徐慢另起话茬,从背包里拿出两个手机壳,在他面前晃了晃,“你看,可爱吗?我刚刚买的,还是情侣款呢。”
江廷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仿佛要望到她灵魂尽头,他唇线紧抿,面上是一丝笑容都没有。
此刻,江廷在想,她怎么能装得那么像,那张好看的脸上怎么能没流露出一丁点破绽,这让他怎么相信,她竟然从头到尾都在骗自己。
“怎么了,你今天不开心么?”徐慢胡乱猜想,又牵起他的手,“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有些话就哽在喉咙,好几次,江廷就要开口说出来,但每每到了那一刻,他都觉得前所未有的残忍。
残忍的不是徐慢被揭穿的事实,而是过去那一年半的时光,他付出了全部的真心与爱在这样一个女人身上,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巨大的骗局。
他被她骗了整整一年半的时间,就在两个小时前,他还想过要和她结婚。
回去的路上,江廷异常安静,但徐慢今天心情倒是不错,跟着电台里播放的音乐轻哼,一边给手机换上了新买的手机壳,还顺便帮江廷也换了上去。
到家门口,江廷撑着伞走在前面,没有像往常一样等她,徐慢皱眉,只能拿出背包里的伞,一路小跑地跟上他的步伐,她的伞实在太小,而雨又太大,肩膀处的衣服都湿了一片,裙摆被雨水洇湿。
她不知道江廷今天是怎么了,表现得异常怪异。
直到她换完衣服,走到书房,才知道一切是怎么回事。
天边雷声滚滚,掩盖了她慌乱的心跳声,她看到她的日记本敞开在书桌上,正面朝上的是最后一页,就像是故意让她发现的一样。
原来,他都知道了。
原来,这就是他今天反常的原因。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徐慢想,她今天出门匆忙,忘了把日记本放回箱子里,她原以为今天他不会那么早回来,想着回来再收拾好,他平常不会随意翻动她的物品,但偏偏就是今天。
又或是在她心底,早就已经无所谓了,她知道这些虚幻的泡沫早就到了该戳破的时候。无论是由她来戳破,还是江廷,其实差别都不大。
徐慢曾想过有一天江廷会知道事情的真相,可能是她主动告诉他的,也可能是他自己发现的,她想象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她会如何,江廷又会如何,但当徐慢真正面对这个时刻,她比想象中的自己还要冷静,没有辩解,没有哭闹,更没有歇斯底里。
她唯一唾弃的是这一刻自己内心竟然有一些不舍。
不舍的究竟是这平静世俗的生活,还是眼前那个男人。对于这个答案,她茫然且困惑。
既然如此,也好,就在这里结束吧。再走多一步,或许面前就是深渊。这是上天替她决定的,她没有遗憾。
走出书房时,江廷就在客厅里坐着,室内没有开灯,他的脸一半隐在昏暗里,表情也看不真切,外面的雨顺着窗户往下滴落,倒成了他身后的背景,是黑白底色的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他没开口,徐慢也没开口。
徐慢走到卧室,把行李箱拉链拉开,开始收拾衣服,她几乎将宿舍里所有物品都带了过来,虽然没有多少,但收拾起来还是很耗费时间。
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察觉到男人就站在她身后,久久地注视着她,徐慢置若罔闻。
“你在干什么?”男人的声音沙哑,藏着如暴风雨席卷般的愤怒。
徐慢没有回头,继续手上的动作:“你不是都知道了么?”
行李箱被男人一脚踢开,徐慢心里噔地一声响,仿佛摔的不是行李箱,而是她这个人。
江廷的眼睛如同黑夜中的猎豹,充满攻击性,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双眼,让人心里发毛。
“徐慢,你没有什么想要解释的?”
“没有。”徐慢站了起来,和他对视。
“所以,从头到尾你都在骗我?”
当这句话问出口,江廷终于体会到什么是痛,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蔓延至每一根神经。
“嗯。”她语气平淡如在谈论天气一般。
想象中的场景没有出现,江廷原以为她会辩解,会发挥她精湛的演技哭着闹着求自己原谅她,求他让她继续留下来,又或是耍赖说那个笔记本根本不是她的,她向来很会撒娇,说不定他真的会心软。
而现在,她连解释都懒得解释,看都没看他一眼。
徐慢又蹲下身去把踢到墙角的行李箱拿过来,把掉在地上的衣服重新捡起来,她收拾东西的速度很快,好像下一秒就会从这里离开。
江廷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将徐慢从地上拽起,逼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他想从那双冰冷的眼睛里再看到一丝过往的痕迹。
“怎么,不继续演下去了?你不是很会演戏吗?”后半句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徐慢勉强扯了扯嘴角:“你都发现了,我再演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你说呢?”
“你可以骗我的,”江廷自嘲地笑了笑,“说不定我真的会信。”
毕竟,这一年半的时候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徐慢装作洒脱:“骗了那么久,我也累了,而且和你在一起那么久,我也腻了,就算今天你不发现,说不定过几天我也会提分手。”
话音刚落,徐慢的肩胛骨几乎被江廷捏碎,手腕上青筋凸起,她能察觉到面前的男人此刻肯定恨不得将自己挫骨扬灰。
这一刻,她竟莫名觉得有些解气。上一世她的心情,江廷终于感受到了呀。那种被欺骗、被背叛的痛,他终于体会到了。
不知僵持了多久,江廷终于把她松开,没过一会,他从书房里把那本日记本拿出来,当着她的面从第一页开始念起,徐慢听着听着忽然弯起嘴角,觉着有些讽刺,又有些好笑。
这本日记本是从她遇到江廷那一天开始写的,徐慢当初写下这些,是怕自己弄混了那些日子,她需要记住哪些事是上一世发生的,什么又是这一世发生的。
而倒序看,才是真实的她,从最后一页往前翻,是她重生以来精心规划的每一次见面,地点和心路历程。这本日记本,就是徐慢分裂的内心世界。
不知读到哪,江廷忽然停了下来:“徐慢,你知道我看到前面的时候有多开心吗?”
他嘴里这么说着,却一页页将前面的内容撕了下来,“可是,前面所有的事都是假的,下雨天借伞是假,在餐厅偶遇是假,担心我发烧生病是假,那些关心是假的,说想我也是假的,徐慢,你告诉我还有什么是真的?”
徐慢攥紧了手,指甲扣进肉里。
“你说的对,全都是假的,我之前说和你喜欢同一首歌、同一部电影、同一幅画,那也是假的。你认识的徐慢,那个温柔体贴善良的女人,根本不存在,全都是我虚构出来的。”
窗外的雷声越来越响,屋内昏暗得只剩下窗口透进来的光亮,那个男人宛如一尊不会动的雕塑木讷地站在原地,向来站得笔直的他此刻却显得有些颓唐,似乎被什么击垮了一般。
徐慢继续收拾行李,而这一次江廷终于没有拦她。
她的东西太多,很显然无法在这样的雨天一次性搬完。她只收拾了一些必须用到的生活用品和几件衣服,打算先回宿舍住几天,剩下的东西改天再来拿。
等收拾完这一切,她在拼车软件上打了车,只是这样的天气,很少有师傅愿意接单,这点她也清楚,所以她决定到楼下去等。
再和江廷呆在一个空间里,她的心脏也受不了。
临走时,她拉着行李箱站在门口,问他:“你什么时候不在家,我还有些书在这,下次再来拿。”
江廷没有开口,始终背对着她。
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点点头不再多问。
“那我来之前再和周晁联系吧。”
正准备拉开门,一只强有力的手从身后将她拽住,她抬头,看到那个向来骄傲清高不可一世的男人竟然眼尾红了。
“徐慢,你知道吗,我今天,原本是要和你求婚的。”
“是你把这一切都毁了,毁得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