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斯远走了, 一开始徐慢还有些不习惯。
博讯饭堂小分队只剩下三个人,杨菁菁时常念叨起沈斯远,说周老大开出了那么高的年薪都留不住他, 周老大开会时还在感慨说自己真的是白疼他了, 说走就走, 一点情面都不留。
偶尔,周筱婷也会在宿舍里提起沈斯远的名字,提起学校那些大大小小的比赛自此失去了主力选手,拿回来的都是些银奖铜奖, 太没有排面。每当这时, 徐慢都会恍然记起这个事实, 沈斯远已经去英国了,在她的劝说下。
在这件事上,徐慢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她想, 说不定以后在沈斯远的传记里, 还能看到自己的名字, 又或是他上财经节目侃侃而谈时,主持人问他有没有哪些想要感谢的人,估计自己会是他感谢名单里的其中之一。
仅是这样,徐慢便很满足了。她知道自己做不成什么大人物,但能看到身边的朋友成为大人物,那也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如果有上帝视角, 那她或许就是沈斯远背后那只无形的手, 推动他一步一步踏上成功的路。
而她自己呢,她的命运又掌握在谁的手里。
春去秋来,时间还在继续, 徐慢日复一日地过着差不多的生活,所谓幸福的生活总是相似的,只有悲惨的人生才会各有各的不同。
徐慢几乎要被现在安逸自在的生活所驯化,江廷对她越来越好,好到她偶尔会忘却上一世自己受过的伤,并且怀疑上一世那个江廷和现在的江廷真的是同一个人吗,还是只是有着一样的名字,一样的好看皮囊。
每天吩咐周晁接送她上课下课,上班下班,有时空闲了他会自己来;她外出培训,他也跟着一起去,住在她的酒店附近,白天和晚上就在酒店里办公;她和江廷生活得越来越默契,他在卧室里工作,徐慢就在书房里看书做笔记,互不干扰。
只有当江廷生气暴怒时,徐慢才能在这两者身上找到共同点,找到上一世江廷的影子。而徐慢一直当做假想敌的傅心夏,上一世江廷的结婚对象,徐慢观察了她许久,也没看到江廷与她有任何联络。
不过,傅心夏倒是曾约徐慢出来聊天,明里暗里提醒自己与江廷之间的阶层问题。
阶层问题,无法逾越,徐慢也清楚,她已经不会再为此而沮丧了,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和江廷到底有没有明天。
这一世她和江廷的结局会改变吗,她不知道,她就这么有一天没一天地过着,就像她妈妈以前常说的,做一天和尚就敲一天的钟,等哪天钟敲不响了,再去想别的办法。
徐慢偶尔会想,人真的不能太过安逸,一旦安逸起来,思想就会慢慢被蚕食,驯化,最后忘却一开始的目的。
大四那年,徐慢和江廷正式同居,刚开始那段时间,江廷精力充沛得像是十八岁的少年,时常折腾她到半夜,沙发、浴室、卧室都留下了春光旖旎的画面,朦胧的月光下,年轻的身体抵死缠绵,就像世界末日般的浪漫。
在这件事上,徐慢不觉得有什么,她的性观念虽然不算开放,但也不保守,她也有生理**,江廷恰好床品也还行,干柴撞上烈火,那就尽情地燃,尽兴地燃。
如果注定没有明天,那就先努力过完今天再做打算。
某天早晨,徐慢在雪白的大床上醒来,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旁边的位置,空的。
原来江廷已经出门。
洗漱完,她在书房里转悠,当她翻开那本许久没有落笔的日记本,她恍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呆在江廷身边一年半了。
一年半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没有久到可以原谅一个人,但也没短暂到什么都没留下。
拿起笔,徐慢想了很久,在日记本里写下“随遇而安”这四个字。
当她写下这四个字时,她还没预料到一场暴风雨即将来袭,搅得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
江廷今天很早就出了门。
早晨江母打电话过来,说家里有事,让他回家一趟。
出门前,徐慢还在睡觉,睡得香甜,不知梦到什么,嘴角还带着微笑,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她还伸手挡了挡,发出一声嘤咛,江廷不自觉扬起嘴角,将窗帘拉上,又在她脸颊落下一吻。
每天,单是这样醒来看见徐慢在身旁,他就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在遇到徐慢前,江廷从未向往过长久稳定的关系,他总认为热情是会消退的,爱情也会有最佳赏味期限,一旦逾过日期,就会变质。但这一年半的时间,他爱徐慢却越来越深。
对江廷来说,徐慢就是世上最完美的恋人,漂亮,乖巧,知趣,哪怕是偶尔的小脾气,也让他欢喜。她总会记得他生活中所有琐碎的小事,记得他最爱吃的食物,最爱喝的酒,最爱的香水,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自己,甚至比他自己更了解自己。
他们有相似的音乐品味、艺术品味,在床上亦是一样的合拍,他喜欢她的身体,喜欢她的脸红羞怯,喜欢她偶尔的大胆热情……
他有时候会想,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宛如宿命一样。
江廷在九点的最后一刻赶回江家。
当他踏入门,墙上的欧式钟表恰好指向十点整。
不出意外,他又见到了傅心夏。
看到她,江廷就知道等待他的又是一场无趣又乏味的家庭聚餐。他知道江父江母的心思,也知道傅家想要撮合两家的联姻,无疑,这对于双方来说都是最优的选择。但婚姻并不是做数学题,最优解的人选并不是他喜欢的。
餐桌上,他和傅心夏年少那段感情又被拿到台面反复调侃打趣,这样的场景已经重复了太多次,几乎是无止尽地,傅心夏也陪着江母一起扮演着这出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就好像不知道自己和徐慢的事情,只是这一次,江廷无法再配合下去。
他有负罪感。
强烈的负罪感让他无法再忍受这样的场合。
恰巧这时有人开口:“我们家心夏三天两头就往这里跑,在家里天天念叨着江廷江廷的,心思早就都不在家里喽,我们两家干脆挑个时间把日子定了。”
“爸,你说什么呢。”傅心夏摇头,半撒娇地靠在父亲身上。
“心夏早日嫁进来,我们也放心,”江母目光放在江廷脸上,笑意盈盈,“你看,江廷和心夏坐在一起,多配啊。”
就在这时,江廷收到徐慢发过来的微信消息,是一张她拿着早餐的照片。
【这么早,你去哪啦】
【起来没看到你,有点想你】
很显然,傅心夏也看到了那张照片,脸色骤变,再看到江廷脸上的表情,她隐隐感觉到似乎有什么要发生。
果然,下一秒,江廷把手机反面扣在餐桌上,餐巾擦拭手指,声音清冽:“抱歉,傅叔叔,其实我已经有女朋友了,这件事心夏也知道的。”
餐桌上的气氛不再融洽,宛如石子投入湖中,搅动了表面的平静。
回来的路上,津城下了暴雨,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么大的雨,铺天盖地,席卷一切,有着摧毁整座城市的气势,市中心的路段有人出了车祸,车流拥堵,行如蚂蚁,所有的广播都在报道着这次突如其来的暴雨。
江廷百无聊赖地望着后视镜里漫长的车流,忽而想起方才母亲在书房里的责问:“江廷,那个女人你尽早解决了,我和你爸一直没说你,是想着你会自己处理好。可是,你今天是怎么了,外面那些玩玩闹闹的女人怎么能拿到台面上去讲呢,你让傅家那边会怎么想?”
江廷脸上的表情始终没变过:“我是认真的。”
“有多认真?”
“我想和她结婚。”江廷眼神坚定,视线望向墙上挂着的时钟,“这个星期天,我会带她回来。”
等了半个小时,路况终于有所好转,江廷扭转方向盘,开往环宇商场的方向,中途他接到了徐慢打过来的电话,让他路上开车要小心,她要出去一趟,和朋友聚餐,大概要晚上才能回来。
也好,正好给他一些时间去准备,他要思考如何开口向徐慢提起今天的事。
当江廷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五点,雨势没有丝毫减弱,走进门时带着一身的潮湿气味,他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一边在想自己是不是过于急切了。
徐慢尚未大学毕业,现在让她去考虑结婚的事宜,是否太操之过急,徐慢虽是爱他,却从未暗示过自己结婚方面的事情。江廷担心会产生反作用,反倒把徐慢推得更远。
他变得患得患失,瞻前顾后。
他想得太多,甚至想到了徐慢会不会是不婚主义者,只想恋爱不想结婚。他越推想,越觉得有这样的迹象。隐约记得徐慢最近买了一些书籍回来,他记得其中一本传记里就有类似的观点,那位女作家终生未婚,过得自在潇洒。
江廷走到书房拿起那本书看了一阵,其实书里许多观点他都是认可的,他从来不认为婚姻是生活里的必需品,但他想和徐慢有一个家。
他想和徐慢组建自己的家庭,想和徐慢有一个自己的小孩,想到未来有一天他会当爸爸,江廷一时竟有些激动,思绪想得越来越远。
平静下来后他想到另一种可能,或许徐慢并不喜欢小孩,不过也没关系,他也愿意丁克。
他想,如果有一天他决定要结婚,什么都可以没有,只要新娘是她。
这是他对婚姻唯一的憧憬。
把书放回书架,江廷正准备离开,忽然目光瞥到书架上放着一个笔记本,他经常看到徐慢在上面写写划划。
像是命运的指引,又或是出自直觉,江廷拿起了那个绿色封面的笔记本。
打开第一页,他发现,这竟是徐慢的日记。
他素来没有侵犯别人**的习惯,当然上一次删掉沈斯远的短信是个意外,而这次同样也是个意外,因为他看到第一页是从他和徐慢见面的第一天开始说起的。
“2018年9月13日,星期四,暴雨,在江盛楼下我见到了他,我问他借伞,这是我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2018年9月25日,星期二,晴,在粤菜馆里,他看到我和一个男生聊天,他好像吃醋了。其实我就是故意让他吃醋的。”
“2018年12月25日,星期二,晴
今天是圣诞节,校园里好热闹,我原以为今天见不到他的,没想到邹成浩给了我一个机会。”
“2019年2月4日,星期一,大雪
今天是除夕,我一个人在家,晚上去网吧打了一会游戏,回来的路上接到了他的电话,他说明年的春节,我们一起过吧,不知怎么我竟然站在路灯下哭了起来。”
……
看到这本日记本,江廷才知道原来徐慢有多爱他。
他没有将日记全部看完,毕竟这是徐慢的**,他准备重新放回书架上,只是随手翻到最后一页,才发现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字,力透纸背,足见写字时她有多愤怒。
徐慢在上面写着:
妈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和这个傻逼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