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间的白雾替我掩去行踪,紧跟身后的那只赤狐立即用尖细的嗓音不安地叫了两声。
眼前的弯曲小路愈发窄,周围亦灰暗下来,耳边只能听见狐狸的奔跑声、我的脚步声,以及林间的风声。
当年幼的赤狐追赶上来时,我已藏身于树影重重的林间某处,沉静地窥视着它的迷茫、犹豫。
支棱着毛茸茸双耳却听不见我声响的赤狐沮丧地趴下,它回头望向自己来时的道路,似是在思考自己该不该转身回到那个最开始的小屋里。
在那里,它有稳定的食物、水、偶尔出现的玩具,亦有空白的墙壁、缺失的窗户。
一番挣扎后,赤狐选择跑向看不见尽头的前路。
【宿主,只有傅子礼对你的好感度达到50,你才能离开他的梦境。目前傅子礼对你的好感度是10。当傅子礼苏醒脱离梦境,你可以在他的梦境中自由穿梭,前往他过往的梦境,去了解他的内心以及他的记忆。当然,梦境之中的真假,则需要你自行判断。】
坑坑洼洼的下坡山路逐渐变样,眼前事物发着刺眼白光不断闪烁、扭曲,我在眩晕中继续前行,来到傅子礼的上一个梦境。
棕色檀木梅枝雕方桌前坐着两个男人,皆穿着红黑色直裾大袖衫,正在用餐。
中年男人用黑色木筷夹起一只蒜泥龙虾放到傅子礼的碗中,和蔼笑道:“子礼多吃点,你都瘦了。”
低头剥虾壳吃虾肉的傅子礼冷淡问道:“我的生日礼物呢?”
早有准备的中年男人呵呵笑了一声,从地上捞起一盏八角宫灯,细节处却看不清,只能看见个大概轮廓。
他将那盏八角宫灯放在梅枝雕方桌上,对仍旧态度冷漠的傅子礼说道:“那天你不是看上这个灯吗,然后我就买回来了。”
此时傅子礼的脖颈处肌肤蓦然生出许多红色斑点,似是过敏。他突地站起身,连盘带虾一块砸在中年男人的脸上、身上,冷笑道:“我现在不喜欢了。”
满身油渍、龙虾的中年男人并未生气,反而笑呵呵地哄着傅子礼:“是爸爸的错。我再去给你买其他的你喜欢的礼物。”
没有实体的我飘荡到傅子礼身旁,我在他耳边问道:“傅子礼,你知道自己吃龙虾会过敏对吗?为什么还要吃呢?难道你认为折磨自己,是对你父亲的一种惩罚吗?使他愧疚自责?”
像傅子礼父亲这样的中年男人,现实中真的会穿上跟他一样的汉服吗?
或者,这只是傅子礼心中的期盼,渴望对方认同、理解自己。
“你是谁?!”
随着傅子礼的震怒回眸,周围事物开始炭化、粉碎、消失。
中年男人亦是如此。
准确来说,他并不是真正的傅子礼。他只是一个存在于梦境的拥有傅子礼一部分记忆的人偶。所有的情绪、思想,都来自现实中的傅子礼。它没有自己的思想,无法独立。始终不是个体,而是器皿。
【宿主,梦境坍塌对现实是有影响的。傅子礼会忘记这个梦。】
飘坠的灰烬落在我的肩膀上,我往前踏出一步,撞碎“傅子礼”炭化的躯壳,走进白光之中。
客厅玻璃矮茶几旁摆放着堆满的垃圾桶、两袋垃圾。穿着红白色校服的“傅子礼”背着书包,正站在玄关处换拖鞋。
多出啤酒肚的“傅子礼父亲”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用牙签剔牙,他的身旁坐着一个如竹竿般的奇怪女人。
女人四肢纤细,身躯被一条黑白斑点裙裹着,头上戴着一顶黑色圆顶礼帽。礼帽下是一张苍白的脸。女人涂满口红的唇不知为何被细密的针线缝住,无法出声。
她跟着中年男人一齐将视线投向换完拖鞋的“傅子礼”。
随意将牙签扔在地板上的中年男人对“傅子礼”说道:“看不见垃圾桶满了?还不搞快去把垃圾倒了?”
“傅子礼”停住脚步,他站在玄关处的厕所门前,愤怒地将书包扔向客厅,吼道:“天天倒垃圾,天天倒垃圾!你怎么不倒?你上班累,我上学就不累吗?凭什么每天垃圾都要我倒?”
沙发上的中年男人瞬间化身为一头巨大的野猪,它边向“傅子礼”冲去边骂道:“你翅膀硬了是吧,敢跟你老子这么说话!天天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连件小事都使唤不动你,我养你个废物做什么?我今天就拿刀砍死你!”
始终围观的黑白斑点裙女人在此时用手不断撕扯着唇上的白色棉线,她似乎很想说些什么。
野猪的两颗獠牙刺穿“傅子礼”的腹部,“傅子礼”发出惊恐、痛苦的尖叫声。
梦境在持续的凄厉惨叫声中结束。
短暂的眩晕感消失,我的眼前出现大片灰色,整个空间无彩色。
漂浮在半空的方形塑料箱中装着三只老鼠,一活两死。
身躯僵硬四肢朝上的胖老鼠静静躺在玉米芯垫料上。活老鼠咬着身躯上爬满蠕动白蛆的瘦老鼠的尾巴,它将瘦老鼠拖到胖老鼠身旁,然后费力地搬移瘦老鼠的鼠尸,使瘦老鼠与胖老鼠上下叠在一起。
我走过去,低头凝视着塑料箱中的那只活老鼠。
它灰色的光秃长尾已经钻入两鼠尸的间隙中,活动时仰头正叫唤着,纯黑的眼珠却蓦然突出。
秘密被发现,老鼠显得惊慌又愤怒。
爪子抓在塑料壁上的刺耳声与它那难听叫声同时响起。
随着我的意念,装满开水的不锈钢壶出现。我握住不锈钢壶把手,将滚烫、冒热气的开水倾倒在小老鼠身上。
无论如何也爬不出塑料箱的老鼠毛发皆湿,它惨叫着躲进角落缩成一团,不断发抖。
没过多久,小老鼠在开水下死去。它的头部开始膨胀,一朵红色蘑菇钻出。
唯一的色彩出现了。
红色蘑菇以老鼠的身躯为土壤、养分,生长极快。而那颗膨胀的脑袋则逐渐缩小、枯瘦,只剩下薄薄的皮贴着李子般大的头骨。
【宿主,傅子礼已经进入睡眠,你该前往他所在的梦境了。】
刺眼的白光在我面前扩大,直至形成一道门的形状方停下。
我扔掉不锈钢水壶,抬腿迈向那道门。
压抑的血红天空下是数不尽的垃圾山。傅子礼穿着破破烂烂的蓝底星星短袖睡衣,坐在一座垃圾山旁的一叠纸壳上。他左手上拿着一个红色儿童拨浪鼓,右手拿着一只血淋淋的鸡头,正在玩鸡啄鼓的游戏。
踏着透明的台阶,我经过十二座垃圾山,一步步走到傅子礼的头顶上。
被声响吸引注意力的傅子礼抬头望见我,他站起身,举起自己左手上的拨浪鼓,问我:“你想玩吗?”
我低头俯视他,笑问道:“傅子礼,你不记得了吗?我们见过面的。”
在傅子礼的疑惑、回想中,我从高处跳下,手中多了一把黑色电锯。
此时,他终于记起与我相关的两个梦,表情变得惊恐,转身即逃。
从天空坠下的红色皮椅静静待在肮脏的空地上,等待着它的主人。
“不要再追我了!你疯了!”
恐惧之下,傅子礼快速奔跑钻进一座垃圾山里,他仿佛认为如此,我便会放弃追逐。
发出噪音的巨型黑色电锯将那座垃圾山劈开,犹如沥青般的黑色液体从锯齿上滴下,淋满傅子礼的全身。
“啊!!!”
他在呆愣了两秒后,尖叫着再次逃跑。
提着恢复成正常大小电锯的我追在后面,看着傅子礼恐慌地爬上另一座垃圾山,他趴在垃圾山的顶上,用周围的垃圾给自己做遮掩。
我踩着透明台阶慢慢走到垃圾山顶的位置,跳到了傅子礼身旁的废纸垃圾上。
黑色电锯的声音吓得藏身于垃圾下的傅子礼微微抖动,我假装看不见,用皮鞋踢开他周围的一些垃圾,制造出我没发现他的假象。
在傅子礼的心惊胆颤下,我转身假意离开。
直到耳边传来他劫后余生的喘息,我才猛地回头,快步上前抓住傅子礼的脚踝,将害怕求饶的他拖下垃圾山。
手掌与他脚踝上的皮肤、粘稠液体贴在一起,温热又恶心。
将哭求的傅子礼拖到红色皮椅前,我高高举起黑色电锯将他的双腿锯断。
无法承受剧痛、恐惧的傅子礼在血泊中晕过去。我将失去双腿的他抱起放在皮椅上,随后往他左胸处扎了一针,装在针管里的蓝色液体潜入他白皙皮肤下。
“不要杀我!”傅子礼大喊了一声,猛地睁开双眼。待他看见我与地上那血淋淋的双腿时,他再次崩溃、痛苦地哭叫起来。
胡乱挥舞的双手被我抓住,我扯下自己脖颈处的黑色领带,用它束缚住傅子礼的双手。
双手手腕贴合在一起的傅子礼哭肿双眼,他待在红色皮椅上,眼神既恐惧又愤恨地看着我,声音嘶哑着问我:“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为什么?!”
【宿主,傅子礼的好感度现在是负100。宿主你加油。】
此时空中出现一部复古的浅棕色方形电视机,它浮在半空中,开始播放视频。
视频中,傅子礼跟一个中年男人、黑白斑点裙长发女人,坐在一张圆木桌上和乐融融的聊天。
我走到红色皮椅后方,用双手固定傅子礼的脸、眼皮,强迫他继续看下去。
似乎意识到即将面对可怕的东西,傅子礼拼命晃动着脑袋、身躯,甚至想来咬我的手。
在扇了傅子礼几巴掌后,我问他:“你把那个女人的嘴缝上,是害怕她跟着你的父亲一起骂你,还是,她根本就说不了话?”
电视机里的视频画面在此刻变成———肥胖的中年男人压着女人,而傅子礼站在两人身后。
三人将我看见的那三只老鼠身上发生的事情重演了一遍。
无法正面面对自己所思所想的傅子礼尖叫着挣扎,然而他刚跌落地面,我便又将他抱回座位。
徒劳无功的傅子礼愤怒地喊道:“闭嘴!闭嘴!把电视关掉,关掉!”
他真正恐惧的———是他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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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尸骨恋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