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逐渐变小,玻璃被洗刷的晶莹剔透。
明天戏份不少,骆时岸有些困了,上前握住顾行野的手,以此来牵制住他徘徊的脚步。
“你看见什么了?”骆时岸掌心泛凉,刚好顾行野火气正盛,他用两只冰凉的手包裹着,汲取他的温度,问:“看见我喝酒了?还是看见我加微信了?”
“你还加了他们微信?”顾行野皱眉。
“工作哪有不添加联系方式的?”骆时岸扯着他的手坐下,像往常一样拨弄他的手指。
顾行野的手很漂亮,十指修长,血液流淌的方向都勾勒出他骨子里的傲娇。
骆时岸的手也纤长,但总觉得不如他的,以前喜欢和他十指相扣,理由是这样我的手指也能像你一样好看。
“要出差了心烦?”骆时岸说:“是烦工作,还是烦我——”
“都烦!”顾行野没好气地说。
骆时岸笑笑,补充:“烦我不能陪你一起去?”
顾行野没说话,只吸烟,喘着不轻不重的气。
骆时岸抓着他的手抬起,将脸颊附到他掌心上:“你看我的脸和我的手温度是不是差好多。”
他脸很烫,手又很凉。
“喝太多酒了。”骆时岸闭着眼睛喃喃道:“今天才真的理解到你有时喝得烂醉回来,其实是无能为力,我不该吵着让你先洗澡的。”
“他们逼你喝酒了?”
顾行野指腹微动,摩挲绯红又光滑的脸:“谁啊?”
“没有。”骆时岸说:“是我自己要喝的。”
顾行野不悦:“你身体才恢复喝什么酒啊?戏还没演明白,先把酒喝明白,能给你加戏吗?”
骆时岸弯了弯唇:“没怎么跟除你之外的人长时间相处过,不知道怎么拒绝,再加上大家都很热情。”
“对你热情那是为了从你身上获得好处。”顾行野上下打量他,突然问:“没碰你吧?”
“怎么会。”
安静了一瞬,骆时岸问:“你生气了吗?”
顾行野瞥了他一眼:“没有!”
听语气也能听出不是没有,但骆时岸装作看不出,靠在床边:“那就好,就知道你没这么幼稚。”
顾行野一口气哽在喉间,发作也不是,不发也不是。
骆时岸是时候给了个台阶:“我头很疼,感觉像要晕过去了一样。”
随即一只温暖的手背贴在他额头上,顾行野说:“那给医生打个电话问问?”
骆时岸没拦着,但提醒:“你打是不是不太好?”
顾行野顿了顿。
“没关系,我带了医生,待会儿让小羊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反正很快就要去复查了,到时候再检查,不用担心我。”
骆时岸实在是困了,眼睛里爬上几道红血丝。顾行野瞧出来刚想说几句活该,可李天凡的电话了过来,催他赶紧走。
顾行野捏着骆时岸的下巴,用了点力气,警告似的晃了晃,只等到骆时岸向来平淡的脸破功皱眉,才站起身:“我半个小时后的飞机,李天凡在楼下等我。”
“嗯。”骆时岸拿起外套帮他穿上:“去吧。”
临走前,他的视线落在他下颌的红印上:“下不为例。”
“知道了。”骆时岸说。
要不是因为顾行野,今天应该是骆时岸最完美的一天,可惜这两个小时成为了一整天的瑕疵。
骆时岸没能睡好,梦里全都不想见的人。
他正郁闷地想要将顾行野和喻棋的脸抛出脑后,手机短信提示响起,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顾行野给他转了比不小数目的钱,要他必须好好吃饭。
这笔钱当然不能用作吃饭,还是要先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其实两个人在一起这五年,顾行野对他还算不错。
骆时岸本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从小受到的教育也是平和待人,用心做事。
只有上了大学,住在寝室里才感觉到,什么叫喧哗。
那天他刚刚整理好自己的床铺,去个洗手间的功夫回来就见书桌上踩着两个黑色鞋印,其中一半印在他的记事本上,这是他熬了两个通宵写完的作业。
骆时岸沉着脸问是谁,寝室里其他人默不作声,他鲜少愠怒,加重了声音:“谁踩的!”
话音刚落,寝室门被篮球‘咣当’一声砸开,顾行野吹着口哨走进来,见寝室气氛不对,问:“怎么了?”
别人偷偷指了指骆时岸的桌子。
顾行野凑过去一看,皱眉:“谁弄的?”
这才有人告诉他,412的刚刚过来找球,我说不在我们这,他们不信,找了一圈又踩着桌子翻床。
话音刚落,骆时岸一把掀开床帘,熬了几个晚上制作的飞机模型已经从中间断开。
心里正烦躁,忽地听见顾行野的怒吼已经从走廊传来。
等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时,顾行野已经提着‘肇事者’的衣领进来。
“谁他妈让你随便闯我们寝室的?”说完,按着他的头先凑到骆时岸面前:“道歉!”
“对不起……”
骆时岸记得他的声音,平时在走廊里喊得最凶,时常吓得他心颤。
他就那样看着顾行野按着人家的头,给寝室几个人道了歉,再拿着抹布擦干净桌子灰溜溜地离开。
从前就看出顾行野脾气差,经过今天这个举动更验证了骆时岸的想法。
可也就在这天晚上,顾行野又令他刮目相看。
熄灯之后很久,骆时岸被鼾声吵得睡不着,忽然感觉床微微晃动,还未反应过来,帘子外钻进来一个人。
“你……”
“嘘——”
视线骤然明朗,顾行野手里拿着一个球形灯,暖黄色,照亮了这方寸之地。
骆时岸第一个举动就是穿衣服,顾行野瞥了他一眼,说:“大夏天的光膀子睡觉不是正常吗,你怎么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
又不是没看过。他在心里补充,脑海里闪过那天看见他雪白的背。
“没看出来啊,你身材挺好。”顾行野从口袋里掏出好几样工具扔在床上,轻声说:“你那腹肌什么时候练的?”
骆时岸不答,穿好衣服拿起薄被盖到腰下问:“你做什么?”
“帮你修模型啊。”顾行野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他的柜子,把那两截飞机拿过来。
本以为再也无法修复的裂痕居然在顾行野的神奇胶水和工具下,看不出半丝破绽。
这还不够,顾行野说:“等明天我找个女孩借瓶指甲油涂上,就彻底看不出来了。”
骆时岸很感激他,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飞机模型,而是这个模型是无数个他被吵得睡不着的夜晚,用寂寞拼出来的。
这更像是另一个自己,能陪伴他度过漫长的黑夜,迎来崭新的黎明。
在一起后,骆时岸提起过这件事,那时候他满怀欣喜地看着顾行野,却见他皱了皱眉:“好像有点印象,哎你先把U盘里面第二季度报表给我打出来,我待会儿要看……”
后来。
那个飞机模型一直被骆时岸房子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每天都能看见,直到那天争吵,顾行野将家中大部分摆设统统砸了。
那个模型也砸在玻璃上,碎成了渣子,再神奇的胶水也黏不起来。
那时候骆时岸突然明白,像顾行野这样的人,只要他想,可以对任何人好。
而自己不过是沧海一粟。
沉溺在顾行野的关怀里度过了五年,哪知道,这份关怀不过是他随手丢出的一小部分。
他不以为意,他却甘之若殆。
小羊的叫醒电话将他从回忆里生拉硬拽解救出来。
上了车,小羊缩了缩肩膀对司机说:“以后最好提前开空调,骆哥身体不大好,不能着凉,你早来十分钟暖车。”
司机点头:“知道了。”
提到车,骆时岸突然想起自己名下还有顾行野送的三辆车。
豪车都价值不菲,这三辆应该能卖个不小的数字。
趁着顾行野这次出差,骆时岸问小羊能不能打听到卖车的地方,小羊还真认识几个懂车的,说联系一下,等过两天给他答复。
今天的戏份里有和喻棋的对手戏。
戏里男主发现女朋友暗度陈仓,撞破一切后,女朋友和男二号数落了他一番,趾高气扬地离开。
而男主则一个人站在烈日下,艰难地承受人间苦难。
这场戏当初在和老师探讨学习的时候,骆时岸就觉得心脏泛痛。
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真实到女朋友的一句:【玩玩而已,你当什么真啊!】都与现实如此相符。
一个玩玩而已,一个玩腻了。
导演说这场戏尤其重要,是男主事业上的一个转折点,要他先对一切失望,再遇见真正的希望,从此平步青云,一飞冲天。
怕他表现不好,专门给他讲了很久心路历程,拍拍他的肩说:“你一定不懂,因为咱们活到现在都是顺风顺水,哪里能明白万念俱灰的感觉。”
骆时岸怎么不明白。
他默然点了点头,导演以为他正在调整状态,又讲了两句马上吩咐开机。
看着相爱多年的女友挽着另一人的手臂,他走上前:“你们在做什么?”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什么了?]顾行野放下酒杯,怒瞪着自己,有酒水从杯壁溢出浸湿他的虎口。
“我刚订了餐厅,看来,你们已经吃过了。”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纪念日我知道的,我已经订好餐厅了,这不是临时被朋友拉过来喝酒吗。]
[不是你订的!]
骆时岸歇斯底里,那是从未有过的情绪,星火燎原不过一瞬之间。
[那是孙照帮你订的!]
“我们就是玩玩而已,你干嘛当真?”
“就是,痴情种子少见啊。”
[一句酒话你他妈一直念念念!]
飞机模型砸在窗上,窗框晃动,模型犹如齑粉一般碎在脚下,被顾行野一脚踩在上面。
[骆时岸你疯了吧,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我下不来台,知不知道这一闹人家得怎么笑话我!]
[我们分手吧。]
“我们分手吧。”
“我也正有此意。”
高跟鞋远去的声音,和那晚大雨倾盆,雨滴砸在水洼的声音在脑海中交错闪过。
“cut!”导演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非常好,时岸你情绪很到位。”
吴导走上前,拍了拍骆时岸的肩膀:“真不错啊,哪个老师教你的?”
骆时岸没能立即恢复成戏外的样子,他勉强弯了弯唇,说出了老师的名字。
话中残存哽咽,吴导以为是他还未出戏。
“这位老师相当专业,不错!”吴导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转身走到喻棋二人那边:“你们俩刚刚转身的动作不太好看,再来一遍……”
骆时岸回到自己的躺椅上,小羊给他一瓶水,称赞道:“骆哥你太棒了!我刚刚偷偷去监视器后面瞄了一眼,又帅又赞!”
“是吗。”骆时岸问她:“我会火吗?”
“一定会!”小羊安抚他:“骆哥你演技这么好,还是顾总亲自推荐的人,你不火谁火啊!”
一句话涵盖了两个重要因素。
想在娱乐圈保持常青,一是自身要强,二是背景要强。
如果足够幸运,两者拥有其一就好,但回首自己这几年。
他无疑不是最幸运的那个。
下午,剧本有个改动,导演临时增加一场戏。
为了渲染男主悲伤的情绪,他在与女友分手后梦魇,梦中不小心坠楼,然后被惊醒。
虽说是梦中,但场景得拍下来。
这个决定令骆时岸心颤。
他恐高。
这不单单是恐高的原因,每个人都害怕从高处坠落。
尤其是需要面无表情,在一脚踏空之后才可以表现出惊恐。不仅仅考验演技,还考验心理素质。
这场戏安排在下午,上午骆时岸的心跳就已经在加速了。
到了正式开始时,绿景加威亚摆在面前,骆时岸站到了大概三层楼高的位置。
导演告诉他:“梦里的情景是女朋友站在你面前,你需要一步一步走向她,马上就要碰到时,喻棋也出现在你梦里,你一脚踏空就跌下去了。”
骆时岸吞了下口水,点点头。
喊了句开始后,骆时岸还没走到尽头就被叫停,原因是他步伐僵硬。
重来一遍依然如此,导演看出问题,问他:“你是不是恐高啊?”
镜头特写,能清晰看见他额角的细汗,花了妆容。
骆时岸点头:“对不起……”
“补妆,再来一遍。”
当喻棋和女演员开始做亲密动作时,正是骆时岸要一脚踏空的时候,可惜他因为害怕,随着威亚坠落的动作过于狼狈。
导演再次叫停,摇头:“不好。”
喻棋不耐烦地说:“干脆抠图算了,本来我早就该收工的。”
女演员是新人,抿了抿唇有些难为情地说:“我马上就有个通告要到时间了,骆老师您要不再调整下情绪,我快来不及了。”
短短半小时,骆时岸补了无数次的妆再次被汗水打散,他开口:“给我点时间吧,过几天再拍可以吗?”
考虑到临时加班给演员们带来的弊端,导演应允了,今天大家便正常收工。
骆时岸卸下威亚,朝棚外走时,偶然听见喻棋和他的工作人员抱怨:“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原来只是精通剧本里的动作,稍微加场戏就拿不下了。”
小羊皱眉,到底是仗着自己背靠顾氏,背景比对方硬,回怼了句:“临时变故做不来很正常吧,总比有些人演不明白剧本内容要好。”
骆时岸不愿生事,扯着小羊离开,喻棋悠悠添了句:“装得一副不食烟火的模样,大家不还是半斤对八两。”
“半斤八两?”骆时岸转头看他。
“你怎么进的剧组,还用我提醒你吗?”喻棋不甘示弱,为自己到手被抢的角色不愤道:“大家彼此彼此,就不要装清高了。”
“有句话告诉你。”骆时岸不紧不慢地说:
“处在人下时要时刻保持上进。如果放任堕落,打心底里为奴,那一辈子都是奴。”
他说完就走,听得喻棋云里雾里,半晌才反应过来,问经纪人:“他骂我?”
经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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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时岸收工后没让别人跟着,一个人来到陵市塔蹦极。
陵市有全国数一数二的娱乐设施,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跳楼机和蹦极。
骆时岸觉得蹦极与戏中情景最像。
他买好票后在休息椅上坐了好久,面前突然出现一双小黑鞋。
“骆哥。”是小羊跟着他过来了。
骆时岸问她:“你来干什么?”
“我不放心你。”小羊说:“今天喻棋那样说你,你又不让我怼回去,我,我觉得你应该还没出气……”
“怕我发生意外?”骆时岸笑了一声,拍了拍身边空着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小羊刚坐下来就从背包里拿出水给骆时岸,叽里呱啦地安慰他:“那个喻棋跟我弟弟一样,每天除了和我吵架就是跟同学打架,打输了又来找我要钱,打赢了呢,对方家长来找我要钱。”
“这些人真是毫无优点,仗着有人给兜底,什么都不在乎,我真担心我弟弟有一天出事……”
骆时岸没觉得心中宽慰,只觉得吵闹。
他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站起身:“我上去试试。”
小羊说:“骆哥你想开了就好!”
她在下面等着,目送骆时岸上去,心里暗道还好跟过来了,不然骆哥到现在还在忧郁呢!
穿戴安全设施时,骆时岸在脑海里回忆剧情。
剧本上每一个字他几乎倒背如流,可就是无法迈出下一步。
双腿发沉,尽管工作人员抱着他的手臂,依然觉得大脑眩晕,几乎下一秒就要跌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僵持许久,工作人员劝慰他:“要不再考虑考虑?我们可以退票的。”
骆时岸犹豫。
[我他妈每天上班去喝点酒怎么了?]
[谁定的餐厅又能怎么样?吃饭的是咱俩就行了。]
[骆时岸,你想好了,今天出了这个家门再也别回来!]
骆时岸睁开眼,白云袅袅,蓝天似乎触手可及。
他垂下手,一步一步向前走,眸中了无生机,天空倒影在他眼中一片死气。
耳边传来工作人员倒计时,数到一时,骆时岸刚好一脚踩空。
风声呼啸,树影婆娑。
骆时岸睁开眼。
从前这些话让他肝肠寸断,如今却能激得他勇往直前。
一切都在朝他希望的方向发展,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