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临出门前。
方白巡称不上不愿意和修恩出门,只是潜意识不愿意在这种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再给自己添麻烦。
和修恩一起出门去公共场合,无疑是个极大的考验。
他情绪变化无常,方白巡不知道药效的真正反应,现在忽然带自己出门,极有可能是在试探。
又要演。
“好了吗。”
修恩靠在门外,挑眉看向方白巡,“在犹豫什么,不想去了吗。”
“没有。”方白巡垂下眼,看起来兴致不高。
但还是配合地换了外出的衣服。
其实也不过是随意了件风衣,长款黑色风衣下摆开叉,衬得他修硕又优雅,矜贵地立在那,谁能看出来拢起的衣襟下甚至只是一件随手套上的,修恩的衬衫。
他看了眼萧瑟天色,抬手翻上高领门襟,锋锐的下半张脸被全部遮挡。
一方面,修恩满意他的种种举动,光是想想方白巡里面包裹着自己的衣物,他就兴奋地欲|念疯狂跳跃,牙根发痒。
不满在于…
身形卓越,露出的上半张脸反倒更加深邃,眼睫颓丧半垂,黑瞳时不时流连幽光,神秘破碎,惹人觊觎。
于是在方白巡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时,他却折返回更衣室,再出现时围巾,口罩,能折射脸部轮廓的墨镜,和一顶军队制式,但十分低调,一眼看去让人觉得压迫却无法分辨究竟是不是来自军队的便装帽子。
“降温了。”修恩面不改色。
围巾正是先前方白巡用来减削修恩的戒心,买来糊弄他的情侣款。
方白巡眼皮一跳,迟疑片刻,问道:“我记得,你的围巾当初已经不能要了。”
现在却完好如初。
修恩装傻当做没听到,手劲重了些,勒得方白巡一个踉跄,老老实实闭上嘴。
遮住了脸,修恩满意地牵着他出发,“走吧,先去图书馆订书,然后我们去参观博物馆,结束后再逛一逛?”
“这么多行程?”
方白巡摇摇头,指着自己的口罩拒绝了修恩临行前想要喂水的举动,声音闷闷地问:“能早点回来吗,我预约了新游戏。”
修恩:“和我在一起没有游戏有趣?”
太敏感了吧…
方白巡默默叹气,声音依旧蔫蔫的,“双人游戏,我,最近不是特别有精力,不是有意不愿意陪你逛街。”
听到了满意的回答,修恩不再坚持为他补充今天的药。
从军团中心向外走,驾驶器驶出指挥中心的那一刻,方白巡恍如隔世。
身边就是修恩不加以掩饰的视线,他在打探自己的反应,见方白巡向外看,轻声问道:“熟悉吗?你当初只差一步就能走出去。”
“是这里?”方白巡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脑中回忆片刻才恍然大悟,“抱歉,指挥中心的出入口都一模一样。”
迟钝又恍惚,方白巡已经很长时间处于这种似梦非梦的状态,修恩早已习惯。
“嗯,现在不一样了。”
他指着一闪而过的廊桥入口,闪过一抹支配的笑意,让方白巡看尽头处的施工人员,“我已经将这里调整为单向通道,以后只进不出,算是庆祝我们重新开始的纪念吧。”
芯片随之发热,方白巡墨镜搭在鼻梁上,眼睛弯了弯,不确定修恩能不能看到。
但还是兢兢业业地维持着温顺的笑意,扬起唇角,语气悠扬,“过去太久,我已经不太能想起来当时的心情,但那段时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现在想想甚至觉得有些陌生,不太能想象那会是我能做出来的举动。”
他维持着人设,说着合乎修恩心意的话,但不经意间一抬头,却看到修恩愣然的神色。
没有他想象中的,修恩的满意。
方白巡多看了两眼,问道:“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
“没事。”修恩笑得勉强,掌心逐渐收紧,将自己掐地生疼。
再听到方白巡温顺淌过的声音,心中也没了原本的自满和占有欲,整个人仿佛被当头棒喝。
他说……觉得陌生。
因为那才是真正的方白巡,冷情到让人绝望,他想走的时候一定会走,千方百计不择手段,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乖顺地待在自己身边,预约游戏,抱着他缓解头疼,无聊到半个月翻了百本书,总是莫名其妙陷入发呆的状态,目光无神地看着窗外落日。
眼中黑沉地仿佛一潭死水,好像只要没人叫醒他,方白巡就会随之沉入黑暗,失去存在的生机。
是那些让人丧失戒备心的药,把他变成一个接受规训的木偶。
那这还是他吗,与修恩对峙不肯松口,求生欲与难以控制的决心强到让修恩憎恨,又以最悲怆的方式向他告别的人。
“别看了!”
修恩忽然屏蔽玻璃窗,原本透亮的天光猛的黑沉一片。
他死死扣住方白巡的手臂,不容置疑地扭回方白巡困惑地脸,重复了一遍,“别看了。”
在内心告诫自己:别想了。
也不要再变成以前的状态了,再想下去也是彼此相互折磨。
空间内只剩微弱的人造光,几个隐藏在按钮中的灯光,星子一样,闪灭不断,自四面八方向二人汹汹压来,深不见底的暗色吞噬一切。
修恩压抑的喘息隐隐颤抖。
他一手扣着方白巡的手臂,一手捧着他的脸,竭力遏制收紧再收紧的欲|望。
身后空冷,身前虚假,方白巡的体温若即若离,柔且假,若之强留的荒芜黄昏,深层美梦。
这梦自五年前重生,乃至更久时已经发生,暮色渐垂落,美梦似琉璃,下一瞬就要被捏碎,惊醒。
美梦惊醒的前一刻,一只手回应了修恩。
方白巡微凉的指尖打破了让人昏沉的迷暖,他轻浅回握修恩落在自己脸上的手,轻声说:
“好,我不看了。”
修恩这一瞬间溢出的哀伤让方白巡心惊,一时间忘了掩藏语气,轻叹道:“我不看了,你别难过。”
-
图书馆馆长亲自接见,自收到消息开始就翘首以盼。
边境重视军队,崇尚力量,图书馆中满目的异兽珍贵资料大多蒙尘,已经少有人研究。
所以很热情的任由二人挑选,听说是方白巡在找书时,甚至抛下修恩,如见知己一样将方白巡引到了异兽区。
“这年头还能摒弃星网传输的诱惑,阅读真实的书籍,用触觉和视觉切身接触和感受知识的人已经不多了。”
馆长看起来颇为“恨其不争”,谈论世界与真实的意义就在于感官接触。
方白巡始终保持沉默,不去打扰自认为找到知音的馆长。
只是因为修恩不允许自己上网罢了。
异兽区几乎占据大半个图书馆。
大多数资料的年份已经过了百年,甚至更久,异兽的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最初的几百年,而后断崖式下跌。
原因有很多种,比如收获甚少,比如异兽繁多,比如利用价值不大……
最重要的是,战争要胜利了,他们像清扫垃圾一样将异兽逼退到了一个个弧形圆罩中,取名为边境。
如今。
比起传播知识的功能,这些早在诞生时就已经在星网有备份的资料,更像是一座宏伟的另类博物馆。
用古老,厚重,却又脆弱的载体承载了帝国与异兽漫长的争夺历史。而后被取得胜利,只需要赞歌,不愿意回望曾经艰难年月的政客们抛诸脑后。
方白巡的视线停留在“异兽腺体与人类的信息素关联性研究”一栏。
他神色微凝,思绪回笼,问道:“我从来不知道异兽也有腺体。”
包括上辈子在主星,最上层的圈子也没有任何相关说法。
“哦,阁下说这个。”
馆长顺着方白巡的目光看过去,摇头失笑,“是一位逝世多年的老教授的研究成果,他坚称异兽的磁场内其实是特殊腺体,分泌异兽的信息素,之所以能在战斗中影响到人类,也是因为这一重原因。觉得只是这种信息素人类无法察觉,且暂时没有找到方法罢了。
之所以没人提及,大概一是冷门,二是这个说法太亵渎人类神圣性,让有些大人物不太喜欢吧,这项课题早就被封存,星网一般人查不到的。
研究资料看着多,其实没几个人信这个,全凭因为那位教授太高产,资料大多是他留下的。”
方白巡听其语气,淡声问:“馆长也不赞同?”
馆长呵呵笑了两声。
“没有研究出成果的课题都是假说,我尊重每一种推测,历史就是试错嘛。”
他摆摆手,意识到自己跑题了,回问方白巡:“阁下有感兴趣的名目吗,这些东西放在我们这里也是蒙尘,阁下随意就好。”
其实是修恩阴恻恻的视线让人有些受不住了。
他和这位阁下说的越多,就越能感受到落在背后的,寒芒一般的,让人脊背发凉的威慑视线。
馆长抹了把冷汗,默默离方白巡远了些,伸手示意,“这里的一切严格来说都归属于检察官大人,别客气,检察官大人一向慷慨。”
“就这个吧。”方白巡不再参观,停留在那数以百计的陈旧笔记中。
即便是资料厅,大多图书也只是从创作者的光脑中印刷出来,少有如此朴素的记录方式。
方白巡目视那数百本笔记透过松脆纸张,似乎看到一部人脑的具象化,用微薄之力运算另一神秘而强悍的生物。
无论是卡洛斯所带来的皇室态度,还是父亲生前遗留下来的线索,皆指向异兽相关,如果能从这位已故的教授手中发现某些蛛丝马迹……
方白巡敛眸沉默下来。
那是他误打误撞的幸运。
得了修恩的指令,随性卫队配合图书馆搬运笔记,一架架完整的书架被直接拖走,方白巡看了会就收回视线。
修恩:“怎么忽然对冷门研究感兴趣。”
“随便看看,手写的东西杂乱无章,方便打发时间。”
“打发时间的方式有很多种,不过你喜欢就好。”
修恩瞥了眼那一闪而过的凌乱字迹,忽然皱眉,想起什么,“对研究感兴趣就好,不要因此开始好奇背后的人,我会吃醋。”已故的死人也不行。
他握紧方白巡的手,很快带他离开图书馆,“走吧,今天的正事做完了,我们还有很多私人时间。”
“觉得像约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