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秋第二次见到秋海棠的时候他正在以一种不符合他形象的姿势在蹲着掘泥土,黝黑松软的泥土有些都被弄在了他整洁的鞋面和衣摆上,可他并未在意这个,依然怡然自得的在那挖土。
秋海棠踏进院子的脚步肉眼可见的停顿了下来,她狐疑的后退一步看了看这里,然后又看了看还在那一个人自在挖土的青年。
什么时候沈清秋改性了,难不成是终于想开了,自暴自弃的疯魔了?
但她最后还是进来了,而且还照常般的找到那日坐的位置坐了下来,就这么静静的看沈清秋一个人在那自得其乐。
秋海棠:“喂,沈清秋。”
沈清秋今天一大早就起来去摆弄他的那些竹子了,发现有一些竹子外表看上去还是青翠挺拔的,实际上早就连根腐烂了。那好看的外表也不过是骗骗人的。
他并不是多么喜欢竹子的,可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是一个人太无聊了,心血来潮的想要把那些竹子都挖掉扔后山去,再种点新的上来。
从秋海棠一靠近这院子的时候沈清秋就已经知道她来了,秋海棠是个有眼光和远见的女人,一早的就跟了洛冰河,顺便利用出面揭穿他真面目的这件事情成功被洛冰河看上。
但秋海棠并不是一个多么有天赋的人,她那仅有的一点修为也是嗑药嗑出来的。
但就算早就知道秋海棠来了沈清秋也不是很想放下手中的事情去理她。
他们两个本就应该是陌生人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集的,但因为多了个秋剪罗,他们两个扯上了关系,还是一段不怎么美好的关系,堪称孽缘。
真的后悔当年帮那个小兔崽子。
如果不是因为心软,哪有这么多事情!
想到当年那个小兔崽子就又想到岳清源,沈清秋嘴角抽了抽,捂着额头站了起来。
秋海棠还在那继续和沈清秋说话,“我叫你呢,说话!装什么死呢沈清秋,难道要我叫你九?沈仙师?还是……相公?”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秋海棠笑了,她那张明艳的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只是眼中并无多少温情,“相公?夫君?”
沈清秋终于转头看她了,听到那声相公,那句夫君,他感觉浑身都不好了。
沈清秋并不是一个纯情的人,男人就没几个是纯情的,虽然他当年并未和秋海棠真正的成婚,可该知道的他一点也没少知道,青楼都去过不止一次,姑娘都点过不止一个,他会因为几声玩笑般的戏称而羞涩不安或是心烦意乱?
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看到秋海棠就忍不住心里一软,想要叹气,那种恨不得对她避之不及的感觉和害怕女人因此哭哭啼啼或者黯然伤神的感觉诡异的混杂在一起,让他很别扭,也很烦恼。
沈清秋,你是不是有病?终于疯了?
他这么问着自己,他是有些愧疚秋海棠,可他也并不会无颜面对这个女人,他又没做错什么事,一报还一报,按理说就应该和以前一样先是狠狠地嘲笑这个女人一番然后再冷言冷语的把这个祸害赶走。
沈清秋一直都是这么个人,冷心冷肺,没什么道德准则,就是个人渣。
结果今天人渣居然会为一个女人而踌躇不决,这世道变得可真是快。
沈清秋:“别用这个来恶心我,你来这总不会是和我喝茶论道的,说吧,想做什么?”
女人真是一种让人又爱又恨的生物,但同样也很让人警惕,有的时候也为她们特有的女性直觉耸然一惊。
他是喜欢去女人堆里鬼混,可他也不是很喜欢被女人知道太多的事情和被她们戳中隐秘。
秋海棠这个女人,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弱点,要不是现在情况不对,他都想赞叹赞叹,可真是个机敏的女人啊。
秋海棠一只玉臂撑在桌面上,头就这么托在掌心里,看沈清秋。
鲜红如火的衣裙衬得她就像是被红玫瑰,自带诱人的魅力。
那双水眸看上去清澈如水,似乎总是含着泪,但她又爱穿红衣,所以看起来总是带着点热烈的悲伤。
真是矛盾的形象,红玫瑰哭起来倒是罕见,可也并不难看。
但这又和他沈清秋有什么关系呢?
秋海棠:“我只是来看一看旧人,你紧张做什么?”
这她倒没有撒谎,今天来确实就是来看一看老熟人罢了,但也并不是她一个人想要过来看一看的,而是受人之托。
这么一看,沈清秋今日是有些不对劲。
但不对劲在哪她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她不认识沈清秋,认识的是沈九。
但女人嘛,总是有那么些奇妙的感觉的,她直觉到沈清秋变了。
但也没变的太多,总体上来说还是那个讨人厌的人渣,伪君子。
所以这就是沈清秋,没被人掉包。
既然来都来了,看一看也要走点心,多观察观察。
沈清秋才不信这鬼话,但他也无所谓。
这种时候说真话还是假话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把烂掉的竹子挖出来后,沈清秋把它们都仍在了后山,然后准备种上新的竹子。
但他这儿没有什么新竹子,这儿的水土其实并不适合种竹子,要不是洛冰河脑子不正常了非要在这搞一个简陋版的清净峰竹舍,这竹子估计还到不了魔界,还在那人间好好地长着,幸运点的遇到了些文人墨客,说不准还能得到几句赞美的诗作。运气更好点的就在修真界,哪天运道来了,开了灵智,就不再是死物了。
哪里用得着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啊。
凝神想了会,沈清秋又觉得自己今日想得太多,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吐槽吐槽。
但他还是忍住了,因为这在以往的那么多年里,他还没怎么干过这种事情。
总觉得自己有些不习惯。
秋海棠还在那叭叭叭的,说她有一把种子,问沈清秋要不要。
秋海棠:“要不要?总是种你那活不了多久的竹子有什么意思,不如种点花,还好看点。”
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的,虽然秋海棠恨不得沈清秋这个人渣哪天死于非命遭报应,但有的时候看到他,心里那股憋着的气又散了。
她很怀疑自己还爱着这个渣男,但是感觉又不是很像。
秋海棠都想打自己几巴掌了,都怪前几日做的梦,不然怎么会这么优柔寡断。
梦总归是梦,怎么可以带到现实里?
沈清秋:“要来做什么,种了也还是要死的,不如不种。”
他并没有那么喜欢竹子,只是种了那么多年了,习惯了。
有经验的话,比较好种点,不容易死。
一把种子被女人纤细的手撒了出去,落在略微湿润的黑土上,在刚落下的一刹那就汲取到泥土的水分和温度,很快的生长起来。
沈清秋看着那长势极好极快的不明种子,绿油油鲜嫩嫩的,看起来倒是很讨人喜欢。
“你不问问是什么花吗?”
见沈清秋和没事人一样的坐下,秋海棠又有些不开心起来,忍不住的问起幼稚的问题。
沈清秋闻言诧异的看她一眼,但也没再毒舌的挖苦她,只是罕见的有些宽和,“我并不在意。”
秋海棠哼笑,“我还以为你会说,只要我开心就好。”
在过去还是秋府的仆人的时候,秋海棠也会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很喜欢和这个聪明伶俐又长相俊俏的家伙分享,但她并不是一个传统的大家闺秀,害羞和文雅从来都和她没多大关系。
她很喜欢逗弄沈九,就会故弄玄虚的问他,“你喜欢吗?猜猜看有什么用法。”
然后俊秀的少年就会和往日一样沉默寡言,要是她问得多了也只是会看她一眼,抿嘴,最后又会变成无可奈何。
“小姐开心便好。”
他只是一个身份上不得台面的家仆,小姐问他喜欢与否,那是他的荣幸,不能说不喜欢,不好,只能说喜欢,好。
可沈九是个怪胎,他虽然自知卑微,但他不承认自己的卑贱。
就像是已经被人踩在脚底下的畜生,还是不服输的呜呜。
秋海棠毕竟是个小姑娘,还是个对沈九有好感的姑娘,她是想要心上人顺着她的话来的,听到那句也没多想,还是满心欢喜着的。
打断骨头也要把不满在喉口里呜呜咽咽。
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秋海棠心里就一阵难受,那个时候少女怀春还不晓得那句话里含着什么,现在倒是琢磨出一点来了。
哪是他顺着她啊,分明就是在不服气,但是又没什么办法的在隐秘抵抗着。
他对她的不满,对她哥哥的不满,对整个秋府的不满,都只轻轻巧巧的包裹在那句小姐开心便好里面了。
又怯懦又恶意。
她在打量沈清秋,然后就失望的发现沈清秋一点反应也没有。
秋海棠:“那你以前是哄我的了。”
这句话就有些亲密和若有若无的抱怨在里头了,听起来就像是痴情女子对负心郎说的话。
沈清秋:“并未,那是真话。”
他这次没在煮茶,而是在看书,他头也没抬,但却还是认真的回答了。
这句听起来很像是敷衍的话秋海棠却听懂了,她自嘲的笑了笑,然后讥讽道,“这么说来还是我自作多情了。不过也难怪,你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
不过是秋家养的一条狗罢了。
但就是这条狗最后反咬一口主人,还把人咬死了。
泛黄的书页被攥紧,沈清秋面上倒还是一派平和,“你还没说你来做什么。”
沈清秋最见不得人和听不得人议论他的不是,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出于在秋府的经历。
他始终是自卑着的。
所以才表现的自傲又清高,最厌恶别人瞧不上他。
昔日柳清歌就因为瞧不上他,被沈清秋一直记恨着,然后之后的日子里处处与他过不去。
所以柳清歌的死,大家都认为是沈清秋看不惯他暗下杀手。
对于这件事情沈清秋是知道有人在背后议论着的,但是他那个时候并未站出来为自己澄清。
因为,说是他害死的,倒也没错。
闭了闭眼,他放松下来。
“看看你如今过得怎么样而已,现在看来过得还算不错。”
听了也只是心里嗤笑,她会好心来看她过得好不好?骗三岁小孩啊。
但也没有拆穿这个蹩脚的浅显谎言,因为女人就没有特地需要隐瞒他,所以来的目的是什么也没什么知道的必要。
对方不会老实交代,他也不会死缠烂打求答案。
秋海棠走后,沈清秋倒也放任那些花花草草长着了。
也不知能种出点什么来。
希望好养活点的吧。
他的生活已经无趣很久了。
而过不了多久,就连这无趣的日子也享受不到了。
闭着眼躺在摇椅上的人并未发现,他的脖子上停着只蓝蝴蝶,一颤一颤的立在那,似乎下一刻就会展翅。
它长长的须须亲昵的撑着男人苍白的肌肤,他好似什么也没察觉到,依然静静地闭着眼休息。
小九:我什么都知道,我又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小九很聪明的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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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