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溪衡有什么可开心的。
宋观岚回府路上,心里忍不住嘀咕。
他一位皇子,自小养尊处优众人簇拥,更别说别人为他上药这种简单的事了。
“有那么开心吗?”宋观岚念叨出声,但想起堂溪衡脸上的笑,也忍不住嘴角扬了扬。
“小姐,您在想什么呢?”马车外的玲琅听见里面的动静,不禁心想,自家小姐偷偷进宫,回府不知道要被将军和夫人骂多久,怎么现在还这么高兴。
“没什么。”宋观岚双手捂了捂脸颊,声音高了些,“咱们从后门进去。”
宋观岚本以为这样能避开爹娘,但没想到爹娘和宋观崖竟然在院子里等着自己。
三人正襟危坐,面色严肃,宋观岚刚走过垂花门,见到这一幕,不禁紧张地咽了咽。
“回来了。”宋极看见她,出声招呼道,“坐过来吧。”
宋观岚与玲琅对视一眼,瑟瑟发抖地走过去,刚到三人面前,膝盖就忍不住一软,险些就要跪下去认错。
但温露一句话,却让宋观岚提起了精神。
“萧丞相的女儿和观崖,由皇帝赐婚了。”
宋观岚渐渐瞪大双眼,她知道两人感情很好,但没想过会让皇帝知道,甚至赐婚。
宋观岚坐到宋观崖对面,趴在桌上问:“哥,萧姑娘知道吗?”
宋观崖点点头,然后掩饰般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
“观崖成婚这件事,我们也想问问你的想法,毕竟你与萧姑娘并无交集,若是日后——”
“我完全同意。”宋观岚举起手,“萧姑娘是个好人,我过生日她还送了我礼物呢。”
其余三人皆沉默,玲琅在后面忍不住笑出声。
宋观崖咳了咳:“这事总不能我们自己商量,得看萧姑娘愿不愿意,我明天会去一趟丞相府。”
宋极点点头:“也好,若是无缘分,咱们也不强求。”
三人又简单聊了两句,便分开回去了。
徒留宋观岚一人待在原地,被这一消息惊得合不拢嘴巴。
玲琅走过来拉了拉她:“小姐,您不高兴吗?”
“不,我是太高兴了。”宋观岚被惊喜冲晕了头脑,自己的好朋友和亲哥哥皆遇喜事,她怎么不高兴。
御书房里发生的一切她根本不清楚,一晚上高兴地翻来覆去睡不着,梦里都是十里红妆的场面。
然而第二天一觉醒来,宋观岚就得知了太子奉命前往边境的消息。
“过了年就要成亲,怎么这个时候去边境了?”宋观岚知道后鞋都来不及穿,蹦跶着就要出门。
“小姐慢些。”玲琅赶紧去扶她,“崔姑娘现在已经进宫了。”
“那,那我们也进宫。”宋观岚知道崔嘉宜惦记着成亲的事惦记了多久,这下新郎官都走了,她肯定比谁都着急。
“小姐,您今天还得去国子监呢。”玲琅小声提醒道。
“对对对,嘉宜肯定在国子监了,快快快赶紧走。”宋观岚一刻不敢停,带着玲琅马上进了宫。
一进学堂,宋观岚就在熟悉的座位上见到了崔嘉宜。
不过即使她面色平静,甚至还向自己打了个招呼。宋观岚依然能从堂溪衡不敢转头看过来的动作看出,崔嘉宜肯定没有表现得这样波澜不惊。
“你今天到得真早。”宋观岚讪笑着坐在她旁边。
崔嘉宜点了点头,不说话了,宋观岚也不敢插科打诨,学堂后排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直到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学生,坐在前面窃窃私语聊起太子的婚事。
“年后成亲,这个时候太子跑了,肯定是不想成亲了。”
“崔府什么地位,太子如何尊贵,我估计太子本来也不想娶她。”
“你们——”宋观岚刚要拍桌子站起来,就被崔嘉宜拉住了。
宋观岚脸上怒气未消看向崔嘉宜,而崔嘉宜只是朝她摇了摇头:“他们父亲的官职比我父亲大,我不能得罪他们。”
宋观岚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出声,缓缓坐了下来。
学堂里终于安静了一会儿,此时柏里匆匆而至,看见宋观岚,先和她打了个招呼。
宋观岚下意识就要抬手,她忽然想起昨晚心惊胆颤的一夜。
她不愿怀疑柏里,可若柏将军真有异心……
宋观岚稳住表情,镇定自若地与他打招呼。
一旁的堂溪衡偏头看了她一眼。
柏里不觉有异,落座后将父亲从边境送来的西域礼物递给宋观岚。
宋观岚把玩着手里描有红橙色卷云西域花纹的小瓷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太子连夜去了柏将军驻守的边关,不知道现在到哪了。”堂溪衡忽然来了一句。
宋观岚心中一跳,心想他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崔嘉宜低着头,眼珠往眼尾挪动分毫,然后马上移了回去。
柏里则面色无异,只是放在桌下的手下意识做了个握拳的动作。
宋观岚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应该开口,可随着没人说话的沉默,堂溪衡的短短两句话,在心里越琢磨就越不对劲。
宋观岚终于忍不住,讪笑开口:“肯定很快就回来了,哈哈哈……”
两句尴尬的笑,却让崔嘉宜忍不住笑出声,堂溪衡也不禁扭过头。
气氛缓和下来,柏里的脸色也没那么沉郁了。
下学时,崔嘉宜提前离开跟着嬷嬷学礼仪去了,宋观岚一点不着急地收拾着东西,堂溪衡也靠在桌边,随手翻着书一边等她。
直到学堂门口忽然出现一个人,作西域礼仪手势。
柏里起身,刚想回头找宋观岚,心头先因为她下意识后缩的动作一凉。
宋观岚发现自己动作太明显,结结巴巴地找补:“我……我这几天总算做噩梦,我,我妈准备带我去庙里看看,我先走了啊。”
她说完就溜,根本不敢看柏里的脸。
堂溪衡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一眼愣在原地的柏里后,迈步跟上了宋观岚。
乌达抬头,看见柏里仍盯着门口的方向出神,便出声提醒道:“公子,该回去了。”
柏里恍然收回目光,脸上落寞一闪而过:“走吧。”
“你怎么了?突然害怕他一样。”
宫道上宋观岚闷头快步走在前头,玲琅几乎快跟不上。
堂溪衡闲庭信步负手随后,随口一问。
宋观岚头也不回:“不要你管。”
“那我猜猜。”堂溪衡手指抵着下巴做了个思考的动作,“你父兄被连夜叫进宫里,为的就是柏里父亲的事,你知道柏里身边突然多了个胡人,心里与柏里便生了隔阂。”
玲琅听见这几句猜议朝政的话,不禁眉心一跳。
宋观岚猛地停下脚步,回头怒气冲冲瞪他:“你胡说。”
堂溪衡嘴角一扬,弯腰倾身凑近道:“我才不是胡说,不然你为什么故意不理柏里。”
“你——”宋观岚伸手作势要打他,堂溪衡闪身就跑,两人你追我赶在宫道上打闹。
玲琅提着裙子追在后面:“小姐!九皇子!慢点跑!”
但堂溪衡说的也没错,宋观岚心想。
自己确实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不敢与柏里太过亲近。
第二天来学堂,宋观岚看见座位上的柏里,刚还在与崔嘉宜打招呼的笑脸,就这么僵了一下。
柏里刚刚扬起的嘴角也缓缓垂了下来。
宋观岚坐回座位,小声向柏里说了句:“柏公子早。”
崔嘉宜瞥见这边古怪的气氛,与堂溪衡对视一眼,然后默契地避开目光,装作没看见一样。
台上夫子滔滔不绝,宋观岚脑子却乱得很,笔纽沾了墨,在纸上胡乱瞎画。
她知道或许柏里并未参与其中,可事关朝廷,她不能仅凭猜测,柏里身边那个凭空出现的胡人,盯着自己的目光,每每回想都会打寒颤。
不愿意猜疑柏里和必须警惕的心理对抗,让宋观岚陷入两难。
下学后她又准备起身就溜,柏里却喊住了她。
“宋姑娘。”
宋观岚脚下一定,身体都不由自主往前一倾。
“怎么了?”宋观岚回头,僵硬着扯了扯嘴角。
柏里微垂目光,从宋观岚的角度看过去,他长长的睫毛覆在深邃眼睛上,颇有些可怜模样。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回去过了。”柏里道。
“噢——喔!”宋观岚松了一口气,“那我们走吧。”
说起来,两人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简单的同行过了。
宋观岚低着头慢慢走,柏里也沉默跟在她身侧,玲琅在后面不敢出声,三人一齐慢慢走在宫道上。
“你很怕乌达吗?”柏里忽然问。
宋观岚马上摇了摇头,仍然不看他。
“乌达他……前几年很辛苦,所以我才冒险准许他做我的随从,他练过武,也杀过奸细,所以看人的眼神不友善,但对你绝对没有敌意。”
宋观岚点点头,意思是听进去了柏里的话。
她以为柏里会就此罢休时,没想到柏里忽然问了一句:“这几天你疏远我,是因为我阿父吗?”
宋观岚浑身一颤,下意识想否认,却因为这些天潜意识的提防,一个“不”字生生卡在了嘴边。
玲琅倒吸一口凉气,往前小跑几步看住前面的门。
柏里见宋观岚如此表情,心里已经全部明白。
他叹了口气:“我和阿父是胡人,皇帝对我阿父多有防备,我也清楚。”
宋观岚不禁扭头看他。
柏里低着头看不清眸色,但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这些都没关系。”
他忽然停下脚步抬起头,眼底痛色直撞入宋观岚视线里:“但我没想到你会不相信我。”
“我没有——”宋观岚下意识开口解释。
柏里垂下头,认命般扯起嘴角苦笑:“我都知道了。”
然后毅然决然转身。
宋观岚看着他肩膀沉下的背影,心里忽然冒出一种后怕。
她开口想要解释,柏里落寞的声音已经响起:“你防备我是情理之中。”
“没关系,我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