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宫里举办了一场荷花宴,各宫娘娘公主与宫外贵女皆可参与。
因着荷花宴不久就是宋观岚的生辰,温露大手一挥,同意带上宋观岚去宫里。
宋观岚虽常在宫中国子监念书,可后院宫闱她从未踏足,更别说去御花园,与各位贵人们见面。
出发前,温露便交代了又交代,让她谨慎行事,千万不要冲撞了其他娘娘。
宋观岚穿着一身湖蓝底淡青色花纹的纱裙,坐着檐角衔着小铃铛的轿子入了宫。
荷花宴上的人她一个不认识,但她们都热情大方得很,宋观岚一下马车,她们就围了过来,摸着她的手牵着她的裙摆夸赞。
宋观岚应付不来这种环境,好在温露及时把她叫了过去,两人一同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与温露年纪差不多,但听说年轻生产时落了病根,又久养在宫里,因此温和淡然的气质更突出。
宋观岚向她行礼时,偷偷瞥了一眼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正巧,皇后也眉目带笑地注视着她。
宋观岚赶紧收回目光,乖乖跟着母亲入座。
她也见到了淑妃娘娘,眉眼与太子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身上珍珠耳坠与绣金丝的衣裳,也彰显她母家显赫的地位。
眼见淑妃一双锐利的眸子瞥了过来,宋观岚赶紧低下头,装作等吃食的样子。
荷花宴上左右不过赏花品茶,吟诗作对。
可惜宋观岚样样不通,只能一边吃点心一边看她们热闹。
直到亭外盈盈走来一位姑娘,宋观岚还没看清是谁,就先听见皇后娘娘道:“这是崔家姑娘吧,快快坐下。”
崔嘉宜换了身素净衣裳,浅浅行礼:“多谢皇后娘娘赐座。”
宋观岚则微微偏身靠向温露,小声道:“娘,你也没说嘉宜也来啊。”
温露一皱眉,向她解释:“帖子上并没有崔姑娘的名字,你先别说话,等会别冲动。”
宋观岚不解其意,就听见淑妃从倚靠的姿势坐直了些,施施然道:“崔姑娘好请,诗都作两回了才到。”
崔嘉宜坐在宋观岚对面偏后的位置,闻言只是抿唇低头道:“淑妃娘娘恕罪,臣女耽搁时间,扰了各位娘娘雅兴。”
皇后自然是知道宫里发生的事情,她刚要开口打断,淑妃又道:“都读过什么书?”
“回娘娘,父亲母亲每日都会教臣女识字念书,不曾落下旁人。”
淑妃笑了一声:“崔府二位学识渊博,教出来的女儿本宫还是相信的。”
宋观岚这些知道娘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淑妃特意把崔嘉宜喊过来,明摆着就是要当众为难她。
宋观岚刚要起身,就被温露一把抓住了。
之后皇后开口,才将话题引到满池荷花上去。崔嘉宜来得迟,自然免不了吃一轮茶,再作几首诗。
淑妃听完她作的诗,虽然表情依旧不恼不喜,但终究没有再为难她了。
宋观岚一直观察着崔嘉宜,等席上女眷们开始讨论家长里短时,宋观岚见崔嘉宜悄悄地出去了。
宋观岚赶紧和温露说了声,紧跟着溜了出去。
只是御花园太大,她又不敢乱走,一出湖心亭,她就看不见崔嘉宜的身影了。
玲琅小声在她身后道:“小姐,不如你先去坐着,我在宫中认识几个宫人,我去托她们帮忙找找。”
宋观岚摇摇头,她并不想兴师动众引人注意,当下只好先绕着翠湖寻人。
穿过假山流水,宋观岚才发现御花园别有洞天。这里静谧如画,偶尔有几只鸟虫啼叫,是片少有人踏足的秘境。
走过一道垂花门,宋观岚在一弯月牙状的小池塘边发现了崔嘉宜。
她身边没有侍女,一个人坐在池塘边的石椅上看荷花。
宋观岚躲在树丛后,小声唤了句“嘉宜”。
崔嘉宜肩膀抖了抖,飞快用帕子擦了擦脸,才回过头露出笑容:“你怎么来了。”
她眼角微红,宋观岚没敢问,只是默默从帕子里拿出包好的点心递给她:“我记得你喜欢吃甜的。”
崔嘉宜盯着那几块甜糕,忽然扑哧一笑,然后接过来咬了一小口:“你就这么跑出来,会被温夫人发现的。”
“没关系,我和我娘说了。”宋观岚干脆坐在地上,平视着微风吹拂下的湖面。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片刻后,宋观岚感觉到身边有人坐下来。她一扭头,发现竟然是崔嘉宜。
在外素以才貌双全闻名的崔家姑娘,竟然有一天会大喇喇地坐在地上。
崔嘉宜看着宋观岚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有些难为情地别过脸。
可宋观岚马上就反应过来,仰头大笑着和崔嘉宜聊天。
崔嘉宜的侍女此时才匆匆赶来,宋观岚听见动静回头时,看见了后面石桌上包好放着的古琴。
“这是你的琴吗?”宋观岚看向崔嘉宜,“怎么放在这呢?”
宋观岚不过脑子问了出来,收到玲琅的眼神后,她才想明白,明摆着是为了这次荷花宴准备的。
“我还没听过你弹琴呢。”宋观岚挠了挠脑袋,终于想出一句话,“你可以为我弹一首吗?”
这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没听过是真,想让崔嘉宜为自己弹一首是假。
宋观岚知道崔嘉宜心里肯定是有疙瘩的,她只能想出这个法子帮忙排解。
崔嘉宜低头犹豫了一会,直到她的侍女自作主张架好了琴桌,崔嘉宜才缓缓抬起头,答应下来。
她坐在琴旁,只消一抬手,宋观岚便发现崔嘉宜浑身的空气仿佛都沉静下来,让人只能看见她一个人。
如泉叮咚婉转的曲调响起,崔嘉宜扬手弹指间,一首乐曲缓缓流淌在流水花丛中。
玲琅与崔嘉宜的侍女坐在不远处亭子下,托腮仔细聆听。
宋观岚起初也听得认真,只是总觉得光听曲儿有些平淡。
崔嘉宜与她所想一样,她轻轻按住琴弦,抬头微笑道:“听说温夫人曾经一曲剑舞倾国倾城,观岚,你可否为我伴舞?”
“我?”宋观岚指了指自己,刚摆手想拒绝,但她转念一想,反正只是朋友间的嬉戏,再说四周无人,也没什么可丢脸的。
宋观岚便一口应下,随着崔嘉宜的琴声,拎着裙摆转着圈到了崔嘉宜面前。
初夏风起,宋观岚的裙摆变成了一朵蓝青色的花,盈盈绽放在绿叶红花间。年轻姑娘仰头大笑,脸上红晕比池中荷花更灿烂。
她旁边微笑抚琴的女子,更是出落地亭亭玉立,一颦一笑皆是端庄典雅风范。
路过的皇帝看见眼前这一幕,负手静静微笑着看着她们。
他身后两位皇子姗姗来迟,二人刚要开口行礼,皇帝就扬起了手,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堂溪衡一抬头,便看见了荷花池边的画面。
欢笑的姑娘在沉寂水林间,成为最耀眼的存在。
皇帝此时忽然开口,打断了堂溪衡的思绪:“宋家姑娘和崔家姑娘果然是国色天香,璧玉双成。”
言毕,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堂溪朗。
堂溪朗匆匆收回出神的目光,低头等待皇帝发话。
可皇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微微叹了口气。
还不够。
堂溪衡扫了一眼皇帝的动作,这是从前皇帝最常对几个儿子做出的无声鞭笞。
堂溪朗浑身一颤,堂溪衡也收回了揶揄的目光。
远处姑娘们的嬉笑声终是引来了湖心亭的各位女眷们,淑妃只是远远地看着抚琴的姑娘,并不出声。
皇后见状,更是在旁边赞叹崔家姑娘的才貌双全,便是官宦家从小培养的少年郎,也没几个比得上她。
淑妃微微笑了笑,然后看见另一边的一行人。
诸位女眷们齐齐向皇帝行礼,这边闹得正欢的两人才反应过来。
手拉着手转圈的两位侍女赶紧跪下,宋观岚与崔嘉宜也连忙行礼。
“你们继续玩你们的。”皇帝笑着抬了抬手,“朕只是路过,别扰了你们的兴致。”
他转身就走,崔嘉宜目送他们离开时,脸颊微微泛红。
宋观岚看见堂溪朗回应的笑脸,便不由自主撇了撇嘴。
只是这一下目光刚好对上堂溪衡的。
他目光炯炯,似乎没想到宋观岚会看过来,眼底嘴角的笑意犹存。
宋观岚一愣,立即错开了目光。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心想一定是因为刚刚跳舞太热了解
但虽然皇帝说继续,自己和崔嘉宜偷溜出席,反而单独在旁边玩耍,任旁人看来,都是对皇后娘娘的大不敬。
幸好皇后和善,并未有意见。并借着这场契机解散了宴席。
坐轿子出宫的路上,温露念叨了两句:“我看淑妃对崔姑娘的态度有所改观,日后两人来往必定密切,你与崔姑娘交好,可千万别失了分寸。”
宋观岚不理解:“不是说之前淑妃娘娘还千般万般阻拦吗?怎么这几天功夫又同意了?”
温露道:“淑妃说服不了太子,刚刚皇帝的态度你也看见了,既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淑妃又何必站出来触皇帝霉头。”
宋观岚听后沉默良久。
或许娘说的对,有些事既然已成定局,她就算站出来也没用。
有了皇帝与淑妃的默许,堂溪朗愈发“嚣张”。
譬如每日与崔嘉宜同进同出于国子监,偶尔擦肩而过会相视一笑。
宋观岚每每瞥见崔嘉宜羞赧的笑,心里便涌现出一种好白菜被猪拱的愤慨。
当然她是不敢当面直呼当朝太子为拱白菜的猪。
所以宋观岚能做的只有默默把崔嘉宜拉远一些。
没过几日,便到了六月二十四的观莲节。
街巷上处处张灯结彩,池塘河道两旁挂满了莲花状的彩灯,一入夜,便成了无数花灯汇成的亮河。
收到崔府的帖子时,宋观岚十分惊喜。这是她第一次逛灯会,千求万求让爹娘准许后,她光是挑衣服就选了两天。
暮色降临时,玲琅出声提醒,宋观岚才着急出门赶去约好的地方。
前些天搭配好的衣服宋观岚一件都没来得及换上,崔嘉宜等了一会儿,听见身后动静一转身,看见宋观岚时先是眼前一亮。
宋观岚低头看了一样自己的衣着打扮,又转了个圈,疑惑道:“怎么了?”
崔嘉宜抿嘴一笑:“很少见你穿这么鲜艳的颜色。”
“是吗?”宋观岚想了想,自己穿的这件火红色交领衫裙是随手拿的,听说是今年江南新进贡的冰蚕丝,一共得了四匹,皇帝赏给将军府就赏了三匹。
但宋观岚并未多想,挽着崔嘉宜的胳膊就汇入了人流。
十里长街灯火通明,家家户户的姑娘女眷们都出来赏灯观莲,其中不乏官宦贵女,街上人声鼎沸,宋观岚与崔嘉宜两人倒也不惹眼。
直到两人在官道上遇见了熟悉的马车。
皇子的马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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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