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仰就这么看着谢珏,良久,小太监才提醒他,“贵公子,上前几步,皇上想看看您。”
班仰也知道再不识趣的后果,便端着笑走了过去,柔声却不显做作地询问:“陛下,寻我何事?”
可谓体贴温柔,应该不会被罚吧。
“拖下去,乱棍打死。”
班仰急忙跪下惊呼:“陛下!我实在是不知如何招惹了陛下!”
岂料谢珏根本不理会他,只是歪着脑袋向着班仰身后说:“李珥,你凭什么因为这种愚蠢丑陋的人就不跟我讲话。”
“啊?!”
这声“啊”不是班仰说的,而是项古。
但好像除了班仰自己,其他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道饱含不可置信的声音。
班仰想到一段时间前那几个彪形大汉所讨论的“皇帝与太监有一腿”,又联系到自己这么草率地被下诏处死,便知这天下大乱,这宫廷深怨,恐与一人偏执疯狂有关了。
“我便是喜欢,那又怎样呢?你抽了我的筋骨,你扒了我的皮啊!”李珥清冷的嗓音却配上了癫狂的语气,与班仰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极其不符。
班仰刚动了些恻隐之心,项古再次开口:“别泛滥所谓的善心,把我铐起来打的就是李珥。”
班仰立刻收起内心的怜悯,开始想办法避开乱棍打死的结局。
谁知还未有头绪,谢珏就带着玩弄性的语气决定:“好,你说的好!那我便把你瞧着喜欢的这个人投入大牢,挫骨扬灰。”
李珥终于不闹了,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说话。
这可就让班仰彻彻底底看明白了,这两人就是唱了出双簧想把自己弄死。
可这并不符合一个帝王该有的心计,他们若是想弄死自己,暗中找个灵敏又嘴严的人做场体面的杀人大戏并不难,那又是为何做出如此夸张的行为呢。
他这么想的时候,已经有侍卫上前来将他拖下去,在经过两个疯子身边之时,班仰抬头看向他们,却看到他们衣领上绣有白鹤式样的纹饰。
就是因为这么一看,谢珏冷声说:“你怎么敢拿你污浊的眼睛看他,给我把他的眼睛挖了。”
李珥仍是沉默不语。
班仰倒也没傻到希求李珥来为自己求情,他只是沿着那白鹤纹饰,逆着光,堪堪看见连在谢珏和李珥肩膀处的银丝。
接着他便看见李珥稍微做一点动作,谢珏都会做出很夸张的回应。
此时侍卫正将他往外面脱,他抬起头来,看到侍卫身上连着数根银丝,便明了这偌大的皇宫充斥着傀儡模样的感觉的原因是为何了。
他们本就是傀儡。
只不过,之前从未见过这些银丝,现在濒死之际突然见了,恐怕是有什么更大的阴谋在等他。
果不其然,班仰被拖走后,还没等侍卫将腕口大的木棍打在他身上,李珥便如雨后清风般悠悠来了。
“装模作样,人面兽心。”
是项古骂的。
只见那李珥人未靠近,清冷的声音却已到了:“断不可杀伤无辜,今日之事,只不过是朕与千岁之间的笑话。”
镇静悲悯,可谓与刚刚癫狂的模样毫不相关。
班仰稍稍抬头看了一眼李珥,只觉得局势不能任由他们这么无赖掌控着。
于是乎,他又敛下眸思考了阵儿,最终,他果断决定站起身来,朝谢珏李珥深鞠一躬,“我罪该万死,不可多求悲悯,请死之以谢罪。"然后抢过侍卫手中的刀,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突然间,侍卫们蜂拥而上,想要阻止他。班仰在一众大汉的推搡下,一边高喊:“大哥们不必再拦,我去意已决!”趁乱拿着刀乱砍乱削,最后终于在一个大汉身中八刀、满脸鲜血淋漓地痛叫一声倒下去时结束。
项羽调侃道:“七尺男儿到地,这动静是彻底让我们活不回去了,班仰,你最好是没发病。”
班仰没搭理他,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将架在了自己脖子上,然后掐着力度往肩上一砍。
且不说这一砍不仅没伤班仰半分,那肩上的白鹤饰样却是的的确确断成了两节。班仰没有再听见项古的调侃,他再次抬头看谢珏李珥时,已然发现他二人衣领上的白鹤纹饰不见了。
他像是突然懂了什么。
这时,谢珏盯着他沉声道:“不错,关入大牢。”
李珥又用那怜悯又无能为力的眼神看着班仰,这让班仰心中无比复杂。
自几月前自己化形初遇项古起,项古莫名其妙地想带自己来京城,他将自己摸得透透的,自己却连他到底是人是妖都分不清。到了京城后,又莫名其妙地卷入一场政治闹剧中,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个人告诉自己不要自轻自贱,周围一切看似疑点重重,却像是围绕他展开的一场戏。
一场没有感情的木偶戏。
班仰就这样思绪混乱地被抬进了大牢。
他想求证刚刚自己所想的是否属实,唯一可以证明的就是——他在这个大牢里不会死,还会有人来救他。
果不其然,一炷香的时间未到,牢房里突然下起滂沱大雨,班仰斜睨一眼,只觉得有三种情况:
一:天牢是豆腐渣工程,随便一场雨就能冲破。
二:自己已经被谢珏这些垃圾弄的神志不清,出现了这清晰触感的大雨。
三:有来救他的人了。
由于自己不是傻子,他决定选第二种。
他才不要当一场戏悲情的主角,他一个平凡甚至可以说是庸俗的人,他才不要平白无故去送死。
世人没理由叫一个平凡人去当大英雄的,一个平凡人也没理由让世界看清自己是个英雄。
当班仰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一旁突然冒出一道甜美的声音:“班仰,还记得我吗?”
是姣陇。
班仰眼神黯淡了一阵,然后看着姣陇着急逗自己开心的样子一字一句没有感情地说道:“别救我出去,我在这里待着,感觉很不错。”
然后他便转过头去假寐了。
姣陇见此,右手死死掐住人中,左手挥舞着大喊:“你在说什么?我费心费力地来救你,你听听你说的什么?”
班仰平静回答:“滚开,我一死黄瓜,被掰成两半就是真死了,我才不要随便管什么闲事儿。别管我,这儿挺好的,虽然没有什么阳光,但阴暗好啊,符合我阴暗的性格。”
姣陇双手抱头,跪地痛不欲生道:“不!上天!不!你……”
下一秒,砰——
姣陇拍了拍身上的灰,从墙边站起来时才惊奇发现,自己被心情暴躁的班仰踹飞了。
于是她扭扭捏捏地靠近墙边,小心翼翼蹲下来道:“怎么可以对女孩子这个样子。”
班仰懒得跟她废话,也缩在墙角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手不停地在扣挖着什么。
姣陇见此好奇地冲过去,问:“干嘛?加我一份。”
班仰白了他一眼,胡乱鬼扯道:“挖地宫,以后来犯人了,我就往地宫里救一个,等人数够了,我就组建一个王国,取名死囚国。”
姣陇兴奋地拍拍手,道:“以后还会有我的官职吗?”
“不是,你想什么……”班仰转过头来想看看姣陇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岂料脖子转到一半就被姣陇充满力量的手臂拍晕,连下一个音都梗在喉咙里没法发出。
班仰想都不用想,再次醒来会遇到什么恶劣危险的环境,于是当他意识真的清醒时,他反而开始装昏迷不醒的死囚了。
然而下一秒……
一道有力量的脚直接把他做男人的权利差点剥夺了,他睁开眼想求饶,却发现项古和姣陇一同盯着自己。
一个是几月的“伙伴”,刚被自己一刀不知道劈到了哪里。
一个是看似法力深厚的好人,刚被自己踹到墙角嘤嘤哭泣。
他睁开的眼睛竟又迟疑地闭上了。
还不等他多享一瞬太平,又是一脚差点没给他直接归西。
他们俩甚至都没沟通交流过,姣陇就把班仰从躺着踹到在地上翻了好几圈。好不容易停下来的班仰也只能稳住重心面相他们二人,然后侧身撑头尴尬笑道:“二位,近来可好啊?”
他们的默声是今夜最好的呈堂供证,眼中的不甘和愤恨早已揭示了一切。
班仰又是尴尬一笑,装作没看见二人脸上的不虞,鲤鱼打挺似的翻起身来,准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走。不出意外的话,这个行为会因自身的愚蠢性而付诸东流。
但出人意料的是!这个行为不仅付诸东流了!连带他自己也被踹了五脚,导致自己痛到怀疑是否肋骨齐整。
班仰苦笑,待痛觉好不容易可以勉强被压下去后,他冷眼问:“要我怎样?我不想淌浑水,你们就要拉我下地狱是吗?我本就无亲无靠,没化形的时候拼了命的躲开别人的采摘和践踏,化形之后我只想在这乱世中好好活下去,结果呢?我的家早就不知道有什么危险和报复掩埋在那里,我有家不能回。”
他转过身背对他们,慢慢走向有光的地方,当他再次启唇的时候,一丝一缕的光照透了他的衣衫,却怎么也照不破这前路的漫漫迷茫和无助。他继续缓缓说道:
“我只是想好好活着,我有什么错?”
项古和姣陇还没发话,须臾间,尘风乍起,天地间昏暗一片,迷得他二人眼睛丝毫都睁不开。
正当他二人努力拍打身上的灰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道少年恣意盎然的声音:“小爷不奉陪了,哈哈哈哈!”
姣陇心想不妙,又要被这竖子诈上一诈,连忙连眼睛都不顾了,趁班仰出门蹦跶下台阶的一瞬,冲过去在空中一脚将班仰踢到柱子上,不省人事。
项古此时也从漫天黄沙中回过精力来,走到眼睛正被黄沙折磨的项古身边,将他抱了起来。
姣陇揉了揉眼睛,先是拍了拍班仰丰神俊朗的脸,然后再装模作样地向他跪下行了个大礼,道:“仙君莫怪。”
下一秒,她又幽幽开口:“话说你什么这么难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