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撩蓬响,残阳过岭阴。
雨后便是天晴,热烈明媚的阳光将自己的温暖洒了个遍。班仰立于金碧辉煌的琼楼玉宇中,身姿颀长。他伸手去接那暖阳,金色顿时爬满他白色的衣衫,活像一块和氏璧熠熠生辉。
都怪项古非说自己得移到好人家,不然不利于计划,自己一个没注意,原本定的商贾之户竟变成了丞相府。
原本商贾重财,他们到的时候就可以直接从财神爷神像上蹦下来。虽然冒充他人确实有违君子之风,但好歹也比现在强。
他还好,来的时候是从丞相珍藏多年的美人古画图走出来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美人成精,丞相当时就决定要将他纳为妾,丝毫不介意他是个男的,吓得他连忙躲回美人图,死活不出来。后来,这事儿经不住小厮嘴巴大到处传,百姓知道了,圣上也是晓得了的。
于是就圣上就下了一旨,说是不交美人,丞相府就以与妖一起谋害国政,包藏祸心为由诛九族。
这皇帝,如此昏庸,究竟是上辈子积了什么鸿德,才让现如今这天下太平安乐的?
话说项古,本也是投到了丞相府的,却不想投到了丞相爱女的闺房。你说他不是牡丹吧,偏往那女流之地窜,是牡丹吧,他又立即大喊自己无辜,闷头闷脑只顾往外面逃,结果被丞相抓了个正着,当场送进了牢房。
两头都发展得乱七八糟的。倒也不是为了救项古和免得拖累丞相,纯粹是自己还得活命,他只好乖乖就范,出来任由丞相府的女眷将自己收拾干净,准备去那深宫瞧上一瞧。
他看得倒也通透,项古莫名其妙拉他来这京城,无非就是有什么大阴谋在等着他,自己不来可能反要死得凄惨些。毕竟,哪有人把认识不过两三月当成重要的朋友。
走之前,丞相拉着他的手,满眼都是亲情的味道。他正疑惑,就听丞相道:“你以后就是我的义子了,皇宫多是计谋横行,你当好生注意。”
他听得明白,不就是将自己作为眼线插在皇帝身边么。
于是他也拉着丞相的手,满眼都是亲情的味道,明码开出条件:“义父,我还有一个哥哥,被你们送进牢房了。”
救出一个可能的盟友还是孤身独闯,班仰姑且想试试前一种。
丞相当即点头如捣蒜,“这些我都明白,你的哥哥也是我的儿子,等他出来,我必是要为他谋个一官半职,助他以上东风的。”
班仰面上心满意足,换了身月白色的长衫,跟着皇帝来接他的车队走了。
等到进宫,小太监引着他去了仁和宫。一路上,小太监面无表情地与他讲宫中礼仪,跟麻雀似的颇为聒噪。
班仰心下不喜,眉头轻轻一皱却什么也没说。
进了仁和宫,小太监冷冰冰地叫他跪下,又让他添了几分不爽。直到他抬头见到了皇帝,他才舒展烦闷心情,惊叹:狗皇帝长的竟如此风流。
那皇帝浓眉高鼻,一双丹凤眼神色慵懒,若有若无透出的点点情愫让人欲罢不能,嘴唇不加修饰自成朱红。一头青丝尽数扎起,纯金的冠冕衬出他的高贵,紫金色衣裳映出他的冷冽。他抿了抿嘴唇,上下打量着班仰,就像在看一件名画。
班仰丝毫不顾小太监教给他的规矩,回以冷冰冰的目光。
“你在看什么?”皇帝轻笑道。
班仰不动声色回道:“龙袍。”
“什么?”
“龙袍不应该是绣龙么,为何是绣江山。”班仰笃定内心猜测,“你不是帝王。”
座上那人像是听了好笑的笑话一般,突然大笑起来,他抬起骨骼分明的手朝后招了招,小太监立马会意,走到后面找出了真正的皇帝。
只见真正的皇帝面色苍白,身形算不上高大,他身上倒是穿了龙袍,却让班仰满心满眼只想到两个字:傀儡。
傀儡皇帝慢慢走到假皇帝身边,然后蹲了下来,轻轻唤了句:“谢珏,不要再闹了。”
谢珏的视线一直在皇帝上,他听到这话,不高兴地努了努嘴,道:“我召的美人我还看不得了么,李珥。”
李珥没在回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小太监将班仰带下去。
班仰一刻也不想在这是非之地多待,他乖乖的跟着太监去了西华宫。
当晚,夜色妩媚,他直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果不其然,西华宫还住了位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被称作贤妃,十四岁入了宫,膝下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叫李源,活水之源头的源,约莫十七八岁,女儿叫李黎,破晓之黎明的黎,约莫十五六岁。
贤妃倒应了自己这个称号,在看到自己地盘即将入驻一个男人时,竟然不哭不闹,只是给班仰指了间屋子,随手安排了几个侍从,便打发了小太监,回自己房间去了。
“贤妃娘娘。”班仰叫住了他,跟我一个大男人同住一间屋子,你不怕么?”
贤妃转过身来冲他浅笑,道:“也不知道你能活几年,先好生对着。”
原来是笑里藏刀。
班仰也不介意,回道:“也不知道您还能活几年,先好生敬着。”
贤妃不言语,默默走开。
所幸自己刚进宫,又被封了贵公子,在众嫔妃心里,这虽不是什么正紧称号,却独有一份,说明自己在皇帝心中还是有新鲜感的,才让自己安稳过了还几天。
这天是九月初九,他在宫里处处见到茱萸,于是问自己的侍女苘儿:“贤妃娘娘格外思家么?”
苘儿回道:“贵公子,这话是万万不可说的,贤妃娘娘是武将之女……”
话没再继续说下去,但班仰懂了,怕是这贤妃除却一双儿女再无亲人了。
他忽觉那晚贤妃并无恶意,只是作为武将之女话说得直了些。
愧疚腾空生出,他竟一时不知做些什么。
恰逢这夜贤妃派人来叫他一同用膳,他心怀愧疚低着头去了。
就座时,他才注意到,贤妃的一双儿女都在。一家子和乐美满,偏生多了自己这个外人。
班仰惊觉座上一位男子与自己长得十分相像,他猜测那位男子便是李源。但这屋子里的人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只能安安稳稳地坐着。
他正想开口为之前与贤妃斗嘴的事情道个歉,贤妃便开口询问:“你从画中来,应是无父无母吧?”
班仰怕贤妃伤心,却实在不知道怎么劝,只能梗着脖子说:“没有父母,却有一个哥哥,真心待我如父如母。”
贤妃听了这话,竟落得一滴泪来。她哽咽着:“巧了,我父母早逝,也有这么一个好好待我的哥哥,可他前几年死在大漠,连尸骨都找不到。”
直直往人家伤口上撞是班仰这辈子干过最蠢的事。
他一时也想不出其他话来,倒是李源先他一步说道:“舅舅为我而死,母亲,是我的错。”
武将之女怎可有子。
此后再无一人开口,饭桌上蔓延着诡异的沉默。直至众人放下碗筷,班仰才开口问:“皇上和太监是怎么回事?”
再次出现诡异的沉默,所有人都低着头,面色如枯槁,这让班仰再次想到:傀儡。
若真是傀儡,只怕自己这话不多时便会传到某人那里了。
见再没人说话,他自讨没趣,放下碗筷后便起身回屋。
一路上,灯烛摇曳,他故意放慢步子让宫女走到了前面。走到主子前面,当真是毫无礼数。
明明正常情况下,宫女应当立刻停下来为她的逾矩道歉,可这宫女愣头愣脑只顾往前面走。班仰侧身往地上看,没有影子。
偌大西华宫,怕是没几个活人了。
他也不怕,见宫女没注意,转身溜出了西华宫。
班仰掐了个法诀,“星君临吾,至丞相府。”
当再次从美人图里爬出来时,他脸色一黑,直骂:“晦气!”
“啊啊啊!鬼啊!”
班仰愣是没想到丞相的书房还有人,走近一看,正是昏死过去的丞相。他探了探鼻息,直拍胸脯道:“还好还好,没死。”
作为一只妖,没什么功德却添上几条人命的话,怕是死后真得去阴曹地府的油锅里泡着了。
班仰蹑手蹑脚跑出了房间,迎面便与一个高大结实的人撞了满怀。他捂着自己的额头,想骂却忌惮被他人听到。迷迷糊糊不知道怎么办时便听撞他那人惊喜道:“班仰!”
抬头一看,月色缱绻,那人面容熟悉,不是项古又是何人!
班仰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道:“项古,我不能久待,长话短说,我发现宫里有类似傀儡一样的东西。”
项古没有回答,就那么安静地盯着他,夜里冰凉,即使班仰是妖也被盯得后背发毛。
良久,项古终于开口:“没了?”
“还以为你辛辛苦苦跑出宫来要说些什么呢,结果就这点破消息。”他接着说道,语气添了几分失望。
不是项古!
班仰立即后退,想要掐法诀逃生,却被身后的人突然缚住,他拼尽全力挣脱束缚,转身一看才发觉是刚刚吓得半死的丞相。
他头发杂乱无章,眼睛空泛如同一潭死水,上身穿着官服下身却是直接套了亵裤,全身青紫僵硬,又是嘴唇已经呈紫黑色——是傀儡!
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他在河畔,一步一步引自己上钩。
仅仅只是思索片刻,周遭便多了许多傀儡,他们围成一个圈,且不断缩小,试图将班仰淹没。
掐诀已完全不起作用,自己瞬间没了任何逃跑的机会。
就凭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平时闹闹项古还行,一旦面对这么多敌人,还不如直接下回求饶。
眼见傀儡越来越近,班仰也来不及细想,对着“项古”大喊:“谢珏,你不会杀我!你不敢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