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我 第1章 第 1 章

十二岁，是重阳生活最困苦的一年。

她自小因病被父母送回老家，扔在奶奶家门前。奶奶起初收养的极为不情愿，据说奶奶足足骂了一个多月，才消停了下来。

那年奶奶病了，什么都做不了。她只得趁着放学的时候出去捡捡破烂，换点微末的小钱。

那年，期末考试她是年级第一。那天，她是拎着两个蛇皮袋去看的成绩，看到自己的成绩之后，默默走开，四处游荡着找寻能卖的各种废品。

她装作看不见同学们异样的眼光，装作不在意贫穷留下的伤疤。

天气很热，她感到口渴，于是，准备找到公共卫生间蹭点干净的水。

那年的她浑浑噩噩，奶奶的病一直在加重，她每日都活在恐惧和焦虑之中，干什么都显得很丧。

过了马路，前面的几个小哥哥手里拿着快喝完的饮料瓶，重阳忍不住跟了上去。

那几个小哥哥看见她，面露怜悯，将手里的瓶子都给了她。

她没来得及高兴一下，迎面看见了班里的几名同学。

那几名同学一直欺负她，她那时胆小又懦弱，见到熟人，忙低下头假装没看见。

但那几人没想着放过她。他们一阵窃窃私语过后，面露笑意，朝着重阳走来。

重阳忍不住往后退，想要跑到马路对面，离她们远点，但红灯亮了，重阳想加快脚步，但是，却被一人挡住了去路。

重阳被围住了。

没来得及喝水的她感觉口干舌燥，一种无助的悲哀感瞬间涌上心头。

她听到有个女孩说：“哟，小破烂今天又出来捡破烂了？”

“看看你的样子，脏兮兮的，跟破烂混一起倒是适合你。”

尖酸刻薄的话语让重阳如芒在背，偏偏又无法逃离，重阳有点想哭，但是自尊心作祟，又让她不愿意在这些人面前软弱。

有人开始推搡她，有人开始扯她的衣服。

□□的疼痛可以忍受，只要时间够长，总是会好的，但是衣服……

她卑微祈求：“能不能别扯我的衣服？我没有衣服了。”

那女孩满脸厌恶，眼里满是怨毒，明明是个少女，却在这一刻，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刻薄，女孩恶趣味地笑了笑，看着重阳强忍着泪水的模样，似乎很满意，她对着重阳说：“不能！”

重阳被一群人围着戏耍，满心的屈辱，想要挣扎，却被狠狠扇了一巴掌！重阳趔趄了一下，她一直低着头，甚至没有看清是谁动的手。

这时，马路上有辆车开了过来，不知是谁推了她一下，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投身到车流之中。

那一刻，她心中竟然出奇的平静了下来：生活这么苦，死了，便不会苦了吧……

车子发出刺耳的刹车声，重阳被那股没能及时收住的力量撞倒在地。

重阳手里拎的蛇皮袋里，捡到现在的破烂尽数涌出，撒在路面上。

这一刻，在本能地驱使下，重阳想的，居然是要去捡回那些瓶子！

重阳也真的去做了，毕竟，自己今天还没吃饭，自己真的很饿。

周围爆发出肆无忌惮的笑声。

“你看到这小破烂刚才的样子了吗？超好笑的！”

“哈哈！成绩好也没什么用嘛！不还是要捡破烂！”

“我还以为会被撞死呢，便宜这小破烂了。”

……

屈辱、痛苦、恨意、不甘……

重阳的眼中的情绪忽的在瞬间变得黯淡无光，因为她开始怀疑，这些人渣说的是对的。

努力活着，可真累……

那辆差点成为肇事车辆的车里下来一个人。

她出现在刺眼的阳光中，穿着白色的公主裙，脚上，是一双红色的小皮鞋。重阳满眼敬畏地看了过去，那是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子，她很白，像是最干净、最美好的天使。

她无视那一群施暴者，走向自己，对着自己伸出了手，声音很是温柔，她说：“你没事吧？”

重阳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一看就是富贵人家里娇生惯养的花，她向着自己伸出手，明明长着一张高冷的脸，神色淡淡地，一双眼睛，却满是善意和关切。

那是重阳从未见过的美好。

重阳用手撑着滚烫的地面，向后仰了仰身子，她手是黑的，总感觉不能握上女孩白皙干净的手。

会弄脏的……

于是，她用力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想要变得干净一点。

女孩一笑，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重阳呆住了，她从小被欺负着长大，没有朋友，就算是相依为命的奶奶，也时常嫌弃她。

她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坚定地握住手，她的手好白好软，即使知道不合适，重阳一时也不想放开。

围观的那几人还在看热闹，重阳忽的生出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她想要收回自己的手，但是，面前的女孩并不打算放手。

一股无名的力量涌进重阳的心头，她忽然就觉得心里坚定了一些。

那几人开始指着女孩议论。

女孩不以为意，转身看着那几人，淡淡地说道：“你们刚才是谋杀吗？她做了什么，你们这么对她？”

对面的女孩轻蔑一笑：“什么谋杀，吓唬谁呢？这小破烂命大，这不是没死吗？”

“对呀对呀！再说，就算死了又怎么样，她这种人，死了也没人在乎。”

女孩有些生气，漂亮的小脸涨的通红：“你们太坏了！没教养！”

对面毫无相让：“你有教养，还不是和小破烂拉手，你也是个破烂吧？”

女孩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重阳以为被说了的女孩肯定会放开自己的手，但是她没有。

她看着那几人，上前一步，继续交涉：“不管怎样，你们让她受伤了，你们就要对她道歉！”

重阳的眼睛骤然睁大，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养尊处优的女孩，从小到大，被鄙视欺负的次数太多，多到她自己都以为这些理所应当，从没有人为对她做过的过分的事情感到抱歉，奶奶会告诉她：这就是你的命。从没有人如此，要替自己讨个公道。

对面发出刺耳的嘲笑，重阳忽然觉得，那些嘲笑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进到自己的心里了。这世间，还有一个人，和自己站在一起，和不好的事情对抗。

是的，对抗，这是她一个被生活早早打趴下的人早已丧失的勇气。

眼看对面叽叽喳喳，并不买账，女孩拉着自己走到了她们的对面，毫不胆怯，从容淡定，她指着路边的监控，说道：“如果你们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那么，我将去报案，到时候，你们的家长和警察会教你们什么是对的。”

对面的人明显心慌了，不知道是谁，过来推攘了女孩，嘴里不干不净地咧咧了几句，说：“什么东西，还报警，给你脸了！”

女孩反手一个巴掌打了过去：“你对我动手，不太明智。”

重阳吓了一跳，眼见对方想要群起而攻之，忙把女孩往自己身后藏，女孩却不示弱，抬了抬下巴，松开她的手，对着车里挥挥手，车里下来两个强壮的男人，对面的人忽然不说话了。

女孩把自己推到她们面前，加重语气：“道歉！”

那些人毕竟年纪小，容易被唬住，见状想跑，却被那两个男人粗暴地拎了回来。一片哀嚎声起，眼看女孩这边的优势呈压倒性，她们的眼神都变得清澈了。

霸凌者的表情变了，变得畏惧、惊讶、乖巧。重阳想着：原来她们，也会有这种愚蠢的表情啊！

那几个平日里欺负她的同学心不甘情不愿的道歉，说着：“对不起。”

女孩不愿意，声音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果断，她说：“弯腰，鞠躬，语气要诚恳。”

重阳看着平日里嚣张至极的人，此刻在女孩的面前唯唯诺诺，

重阳心里，忽然被一种巨大的异样感填满了。被尊重，被平等的对待的感觉，她从不曾有过，今日，才知道，原来，被好好对待，是这种感觉。

女孩指着那群霸凌者，对重阳说：“你看，这些人都是纸老虎，你厉害了，他们就会和你很好说话。现在，你可以去接受他们的道歉，但是，不必原谅。”

重阳震惊的无以复加，心里不停想着：还可以这样吗？

那天，那群人一个一个地和重阳道歉，重阳甚至有些飘飘然，她甚至宁愿相信自己已经死了，现在的场景是死后自己想象的假象。

那天，女孩请自己吃了饭，在窗明几净的餐厅。

重阳记得清楚，有果汁，有甜点，有自己见过没吃过的各种佳肴。

对面的女孩安静地坐着，看着她狼吞虎咽。

吃了一半，重阳忽然哭了。女孩以为重阳是因为刚才的事难过，递过纸巾，安慰道：“不是你的错哦，是她们不好。”

重阳点点头，继续哭：“我知道，我哭是因为，今天遇到了你。”

重阳心里委屈极了，和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在一起，好像委屈被放大了，从前能够忍受的苦楚，忽然变得无法压制。她忍不住和女孩说起了很多事情。被抛弃的命运，病重的唯一亲人，看不见的未来，被苦难包围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