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亲密后,裴归渡唤了那位名为萧津的老板进来,那老板瞧见乔行砚时对方正背对着他。
听见推门的声音也没什么反应,仿佛刻意不想让他看见一般,这令本想瞧瞧小裴将军那小情郎模样的他感到一丝失落。
裴归渡将对方的反应看在眼里,但也没说什么,他知晓小公子是不想让人瞧见他那泛红的眼眶与脖颈上的痕迹。
“你这都有些什么菜品?拿手好菜是哪些?”裴归渡朝萧津问道。
萧津将视线从乔行砚的身上移开,十分熟练地开始报菜名:“醉卧里沙、锦绣花开、桃漫江川、梦挑轻舟、掌中明珠、翠湖雕玉、鸿望酒昭……”
裴归渡鲜少主动点菜,是以即便对方将菜名挨个报过去,这些菜名对应的食物究竟为何他也不明白。
他也不打算一个一个问,只是十分恶劣地捕捉到了一些别致的菜名,看一眼乔行砚后对萧津说道:“那便点个醉卧里沙、梦挑轻舟、掌中明珠,其余的你看着来即可,什么好吃上什么。”
萧津心道什么掌中明珠,什么看着来即可,什么宝贝还一副见不得人的模样,嘴上说的却是:“好的,二位稍等片刻,我这便下去备菜。”
随即心中带骂离开了雅间,走时还反复确认门是否掩得严实了。
待屋外人走后,乔行砚才重新转过身来,微微仰着头看向同样在看他的裴归渡,对方嘴角带笑,他却只是挑了挑眉,悠悠开口:“梦挑轻舟?掌中明珠?小裴将军可真会点菜。”
“谬赞。”裴归渡十分得意地拱了拱手。
“何为轻舟?”乔行砚将手肘抵在桌子边缘,手腕弯曲手掌托住自己的下颌,微微偏头,青丝随之垂向一侧,眼角微微泛红,说话语速也缓,倒是有些慵懒妩媚的意味,“何为明珠?”
裴归渡同乔行砚离得近,此刻抬手拂过对方垂在一侧的青丝,青丝缕缕缠在他的指间,他便将手举着把玩那几缕青丝:“舟,自然是临舟,可这明珠却不好说。”
乔行砚浅笑一声,视线下移去看对方的唇角,又抬眼看对方的眼眸:“我想也是,将军在意的东西繁多,明珠能装上十几个箱子,怕是自己都分不清最珍贵的那颗在何处。”
裴归渡思忖片刻后颔首:“所言极是,不愧是小公子。”
乔行砚闻言皱了皱眉,但很快又恢复如初,善意提醒道:“那将军可要仔细些,莫让明珠晃瞎了眼,连方向都分不清。”
裴归渡再次颔首,手中仍在把玩对方的青丝:“嗯,自然得仔细些,小公子身娇体弱的,若是一不小心碰坏了可就不妙。那明珠报复心强得很,我怕他若是有一天真晃了我的眼,我连他落哪儿去了都不知道。”
乔行砚一把拍开对方缠着他青丝的手,起身朝后坐了些,语气中带着些许埋怨:“是么?可追本溯源,长得一样的明珠本就不该混着放,否则箱子一翻往地上一落,少了哪颗都不知道,更别提找到想要的那颗。”
裴归渡一怔,反应过来后笑道:“谁说我要找箱子里长得一样的明珠了?”
乔行砚听见了,却不理他。
裴归渡又道:“箱子有底有盖的,堆再满的明珠又有何用,我又不去瞧它们。我要寻的明珠,那只能是平日思之念之,握在掌心的,否则又何来晃瞎我的眼,令我分不清方向之说呢?”
乔行砚佯装听不明白,反问道:“所以将军当真堆了十几箱的明珠?”
裴归渡同他一起装,得意道:“自然,你家将军钱财数不胜数,家大业大,唯恐小公子瞧不上,不肯同我来往。”
乔行砚嗤笑一声,道:“将军倒还真是大方,也不知将来娶亲下聘之时会带几箱明珠给有福气的贵女。”
裴归渡闻言摇摇头,正色道:“明珠不给贵女,只给我的好临舟。”
乔行砚嘁一声,没有半分犹疑地转头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饮后缓缓而言:“我没有断袖之癖,将军的明珠还是另寻他人吧。”
裴归渡见状也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趁对方不注意时同他的玉盏轻碰了一下,玉盏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即是裴归渡收起上扬语气后的沉声:“行,那便给另一位同样没有断袖之癖的乔行砚。”
乔行砚端着玉盏的手滞在了空中,正欲骂对方轻浮时却听对方抢先一步说道。
“怎么办呢,世勋贵胄就兴强人所难那一套,若是不满意自去御史台状告我好了,最差不过革职发配。可我若发配,必定将你一同掳走。”言罢,裴归渡举杯一饮而尽。
乔行砚不信他说的话,却也没有反驳什么,只是随他的动作也将碰杯后的茶一饮而尽。他想,里面盛的若是酒便好了。
半柱香后,桌上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菜品,乔行砚眼尾的红已然消失,是以此刻也没有刻意背对着上菜之人。
乔行砚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菜品上,企图找出那名为“梦挑轻舟”的菜,是以未去管萧津看他的眼神,反倒是裴归渡,此刻正盯着萧津。
裴归渡沉声道:“萧兰止,品香阁此刻不忙么?”
萧津答非所问,口不择言,一时之间将心中的话给说了出来:“裴敬淮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当初雁南说你已经两年没去醉君阁了我还不信,我道你怎么转了性子,原来是偷偷藏了一位如此娇俏的美人,那也难怪。”
乔行砚闻言也不找菜了,抬头看一眼身侧的裴归渡,对方正在无声摇手,随后又转头看向仍在盯着他的萧津。
乔行砚咬牙反问道:“醉君阁?娇俏?”
裴归渡装没听见,只冲萧津道:“外面有人来了,你还不快出去帮我拦着。”
萧津自知事情的严重性,也不管什么醉君阁什么美人了,转头开了门出去,又佯装镇定,自然地关上门。
乔行砚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也不看对方,只是讥讽道:“将军怎吓得失了神,门外何时来了人?”
裴归渡看向乔行砚,却也不着急叫对方看他,只自然解释道:“我去醉君阁只是为了探听各官员情报,未曾行过不妥之事,况且我有断袖之癖,又怎会同她们来往。”
乔行砚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裴归渡:“谁问你这个了?再说,你有断袖之癖与我何干,着急同我说道做甚?”
裴归渡没有回话,只静静看着他。
随后就听乔行砚郑重其事地发问:“我何处娇俏了?”
裴归渡闻言愣了一刻,随后埋头憋笑,不知笑了多久,久到乔行砚没了耐心他才再度抬头,佯装认真道:“兴许是因为,萧津平日见到的大多都是军中武将,粗犷野人,今日瞧你一位养在府院里未经风吹日晒的小公子,便觉得差距甚大。他从未见过,加之言语匮乏,这才瞎说了一个词。”
乔行砚抿唇露出一个没什么感情的笑,揶揄道:“可我瞧将军言语倒是与之全然相反,不知在将军眼中,我是怎样一个人呢?”
“嗯……”裴归渡倒还真做出了一副思索的模样,片刻后道,“美得不可方物。”
“肤浅。”乔行砚没有一点犹豫地骂道,像是早就料到一般。
“还未说完呢,怎此刻便下定论?”
乔行砚无言,打量着对方的神情。
裴归渡又道:“初次见你时,是在京都郊外的山脚下,那时遇到了不好解决的事情,本打算上山请教曾经教我武艺的师傅,结果行至山脚,却见河对岸站了两个人。我本没当回事儿,结果方要走之际,就听扑通一声,河对岸站着的两人变成了一人,还有一人落入了水中。”
乔行砚少有的只静静地听裴归渡说话。
“我看到你站在岸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河里的人,不管他怎么求救你都不理会,甚至还因溅起的水花往后退了几步。”裴归渡的语气十分平淡,仿佛这并不是关乎生死的一件事,“很快你就注意到了河对岸的我,我本以为一个将人推下水后被旁人撞见的人会慌乱逃走。”
裴归渡看向身子微微后仰,用手肘支撑着倚靠在座椅上的人,笑道:“结果你却只是皱着眉头瞪了我一眼,拂袖而去了,留那人在水中挣扎,留我在对岸纠结着是否要去救那人。”
“现在想来,想不到小裴将军竟还有着行侠仗义救死扶伤之德。”
乔行砚一手倚着,一手举起玉盏。举着玉盏的那只手的衣袖,随着他手的抬高而缓缓下落,此刻正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而靠近手腕的地方,是一条极深早已褪去纱布的伤口。伤口虽然已经结痂,却仍显得触目惊心,同他言语中的嘲讽一般。
“我照那人的说辞将他送回书院后便要走,可却在院门前听到扫地书童的议论,说失足落水那人下药迷晕了乔公子企图行不轨之事,幸亏被先生发现及时制止,说那种人即便真的溺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裴归渡看向乔行砚,却见他只是倚着座椅上的扶手高举玉盏仰头饮茶,那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仿佛此刻说的并非他的事。
“我当即便后悔救了他。”裴归渡沉声道,随后语气又恢复平淡,“但那时父亲书信于我,让我尽快回禮州,此事只能不了了之。等我数月后再次上山时,却听闻那位乔公子落病离开了书院,再打探一番,才知当时落水之人早不见踪影许久。”
乔行砚垂下拿着玉盏的手,于身侧把玩那空杯。
“那人是怎么消失的?”裴归渡温声问道。
“我杀了。”乔行砚平静地回复道。
“为何?”裴归渡的语气少了几分温和。
乔行砚握紧了手中的玉盏,咬牙沉声道:“不过三日他就又在我的膳食中下药,难道不该杀吗?”
裴归渡握紧了拳,又道:“那裴宁呢?”
乔行砚闻言怔了一瞬,随后坐正将手中的玉盏重重地放在桌上,怒极反笑道:“我还道裴将军当真要回忆往事好好评价我一番,想不到铺垫了这么多竟是兴师问罪来了?怎的,今日邀我前来的本意便是要质问我此事么?”
“不是。”裴归渡沉声反驳道,“不是质问。”
乔行砚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又讥讽道:“我算是明白了,你没料到我会因为阿姐和兄长的事发作,是以自己要质问的话还没开口就被堵了回去。发觉事情不对便开始说些好听的话哄着我,点些莫须有的菜品说些没由头的话,见我心情好了才开始步入正题。裴将军,何必呢?”
裴归渡倏地变了脸色,反问对方:“你不信我?”
乔行砚没有回话,他平日里向来懂得怎么控制自己的情绪,为何此刻却一副被欺骗被辜负的埋怨模样,仿佛在着急自我否定些什么。
裴归渡沉声问对方:“你方才质问我,在我眼里我们是什么关系,那此刻我也问问你,乔临舟,在你眼里,我们是什么关系?”
乔行砚没有看他。
“看着我。”裴归渡厉声道,可虽是这么说,他却也没真的强迫对方抬头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乔行砚才抬头看他,正色道:“我信你,也不信你。我信你对我的好,方才我说的都是胡话,我信你同我解释的都是真的,不管是邀我前来的目的还是救我兄长的承诺,我都信。但我不信你对我的好会一直持续下去。”
裴归渡闻言只觉心跳漏了一拍,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可知我恨死你将那畜生从河里捞了出来。”乔行砚的语气十分平静,可裴归渡却觉得心口疼得要紧。
“什么再度下药,都是胡扯,你将他救出不过三日,他便拿着刀于夜间摸进了我的屋子,他将刀口抵在我的脖颈,说是我若敢反抗便一刀杀了我,连同推他落水一事一并清算,所以我立马杀了他,用他手中的刀。”
裴归渡闻言下意识地要去看对方的脖颈,可却被乔行砚一把推开。
“看什么。”乔行砚皱眉带着嫌弃的语气,一改往常缓慢温吞的语速,快速说道,“见了面便抱着亲的地方连是否有伤痕都不知道么?非得再来确认一遍?是不是连我身上哪儿有痣都不知道,只记得那一时的欢愉。兴致到了便巴巴地寻来,事后情过便罢,甩袖走人,去那我一辈子都触及不到的禮州,同话本中的负心郎无甚区别,居然还好意思说我薄情?问我信不信你?”
裴归渡还真是头一次被这么劈头盖脸地一顿骂,分明厉声质问的是他,讨说法的是他,被误解的是他,结果到头来被骂的还是他,是以他一时半会儿还真说不出旁的话来,只挑暂时能接得上来的话接。
裴归渡看着对方实话实说:“记得,脖颈处没有伤痕,是我关心则乱下意识上前确认。左侧腰窝有痣,右腿的大腿根部有痣,左眼下方两指处有痣,这几处位置比较特殊,加之我确实有私心,很是喜欢,所以记得住。旁的细微处确实记不清,但这也有你的责任,每次结束后你都不准我看你,更不准我碰你,你总不能要求我在颠鸾倒凤之际还数你身上的痣吧?食色性也,这是你说的,我是人,又不是木头,你对我未免太苛刻。”
乔行砚难以置信地听对方讲述着这一切,大抵是被气得急了,以至于他下意识地抬脚踹向了对方的小腿,发力的同时骂道:“谁让你说这些了?你有病吗裴敬淮!你耍我玩吗?我说的重点是这个吗?我同你是在争论讲道理辩明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同你说这些污言秽语的。”
“我们什么关系?”裴归渡这次倒是抓住了重点,也不管对方踹过来那一脚有多疼,只正色看着对方气急败坏的脸,“认识一年多了,我还是头一次见你发这么大的脾气,我以为你对我只有两种态度,要么同我冷嘲热讽,要么就干脆不理我。今天这是怎么了,就因为你觉得我在质问你么?”
乔行砚被气得转头紧闭了双眼,随后又睁眼重新看向他,反问道:“我同你冷嘲热讽,我不理你?裴敬淮,你讲点理……算了同你讲什么理,我同你冷嘲热讽难道不是因为你次次都就着我的话呛我么?难道不是因为你非说一些没有由头目的不明确的话么?什么明珠什么轻舟的,你是想让我自作多情将自己代为明珠继续跟着你还是想告诉我你裴氏家大业大要什么有什么,届时就算你三妻四妾也同我没有关系?我简直是得了病才会同你周旋一年还巴巴地赶来,明知事情一旦被发现就会影响我乔府我还冒着风险同你来人多的地方,明知礼教不可不尊佛祖还同你在寺中苟且,明知疼得要死还被你在床上搞得死去活来。”
乔行砚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语气却越来越急,说的话也愈发不经大脑思考,仿佛此刻就是被裴归渡的那句“那裴宁呢”给逼疯了,想到什么便脱口而出。
“什么?”裴归渡听对方之前所说的一大段都觉得欣喜,且越听越欢喜,恨不得他说上一整夜,直至最后一句话传入他的耳中才一惊,“很疼么?”
乔行砚又踹了对方一脚,他觉得对方简直就是有病,病得不轻,被踹了也只是笑,笑得像个傻子,笑得莫名其妙,笑得他越看越生气。
乔行砚恨不得干脆拿刀往他脖子上一抹,然后再一脚踹进河里淹了,干脆死了算了,大家都清净。
再也不用试探来试探去,你怀疑我我怀疑你,每次见面吵一架然后闹一闹又和解,又做那苟且之事疼得他半天走不动道儿。如此循环往复,不得安生,还得担忧裴乔两家因他们的来往受到牵连。
良久,乔行砚才渐渐恢复理智,方才气急之下说了什么也记不太清,就算记得也不打算承认,只冷言道:“笑够了没有。”
“嗯,笑够了。”裴归渡的面上全然没有笑够了的样子,但他还是努力让自己正色,“我还真是不知,原来乔小公子竟是如此小心眼之人。”
乔行砚不想理他。
裴归渡又笑,随后又努力正色:“我也从未知晓,原来小公子竟如此爱慕我,还想同我到老。”
乔行砚这时看向他,皱眉反问道:“我何时说过想同你到老了?”
裴归渡理直气壮道:“你方才说了那么多,怕是自己都不记得说了什么,就算记得你也不打算承认。但我记得,你就是说过。”
乔行砚瞥他一眼,道:“胡言乱语。”
裴归渡又轻笑一声。
乔行砚转头看他,又骂:“你失心疯了么?笑这么久还没笑够?看我疯言疯语地胡说八道很好玩?”
裴归渡啧一声后摇头,一字一顿道:“非也,这并非疯言疯语,亦不是胡说八道,你这是终于肯说实话了。”
乔行砚深吸一口气,怒道:“你诈我?耍我玩?”
裴归渡离开自己的座椅,半蹲在乔行砚跟前,握住对方的手,温声道:“小公子,京中事情这么多,我又是被扣押在京的将军,没那么闲得慌,也没那么聪明。我若是诈得出你说实话,何苦这一年多都不得进展?巴巴地凑到你跟前,还要耐着性子防着被你用讥讽的言语气走……”
全盘托出后被对方笑了那么久,是以乔行砚此刻只听不喜欢听的,逐字逐句排查,闻言一把甩开对方的手:“谁叫你耐着性子哄我了?将军若是要务繁忙便不必来寻我,我求着你了么?我求你理我哄我喜欢我了么?少自作多情。”
裴归渡又重新握住对方的手,对方要甩开他便加重了力。
“疼!”乔行砚皱眉厉声道。
裴归渡立马松开了些力,但此次对方却并未甩开他的手。
裴归渡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你都说实话了,那我们公平些,我也告诉你我的想法。”
“谁要听了。”乔行砚并不知道他此刻的语气有多么小家子气,但裴归渡没有戳穿。
“你不想听,是我想说,我主动的,我强迫你听的。”裴归渡还真就像哄小孩子一般,哪怕他们仅差三岁而已。
乔行砚没有说话。
裴归渡道:“我说这些不明不白的话不是为了让你觉得自己自作多情,而是我觉得我自己自作多情了。倘若不是我自作多情,你又怎会连让我帮忙救你阿姐兄长都要佯装难过委屈呢?可见你也是知道,你只要一哭,一闹,我便什么都能为你做了。”
乔行砚闻言一怔,却没有说话。
裴归渡又道:“我同你搭话你却顾左右而言他,我同你说心悦你,向你表明心意,你却只让我滚……”
乔行砚又一把甩开对方的手,质问道:“你何时同我表明过心意了?”
裴归渡顿了一刻,仔细回想,随后又小声说道:“当我没说过这句话,我的错。”
“什么错?”乔行砚讥讽道,“一边握着我的腰一边只顾自己快活的时候同我说心悦我么?裴敬淮,你疯了么?”
裴归渡腿脚蹲麻了便干脆席地而坐,再次牵起对方的手,可迎来的却是对方咬字清晰的“滚”。
好一个现世报。
“我的错,我只顾自己快活,我完事就跑,我是话本子里的负心郎。”裴归渡仰头看着他,又沉声道,“可是我也是真的心悦于你,你只有同我欢愉之时才能褪去一点锋芒与警惕,除此之外我不再有旁的机会能说这话,无论我何时说你都会觉得我在诓骗你,我真的没有办法证明些什么。”
裴归渡叹了口气,牵起对方的手,温声道:“我知道这话很残忍,但既然你将自己的心意告知于我,我也不会再瞒你。我可以明确地说,我心中第一位永远是裴氏一族的利益。这个永远,指的是哪怕有一天你与裴氏为敌,直接影响到了裴氏根基,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裴氏,顾全大局。我想你也是一样的,对么?”
乔行砚低头看着对方,没有回话,任凭对方的指腹在自己掌间来回揉。
“倘若你怕这种情况发生,现在逃还来得及,我不会强迫你,更不会因为你的离开就刻意报复你。”裴归渡仍是轻声安抚,“可倘若你今日没逃,只要不发生裴乔两家对立的事情,你日后想走也走不了了。”
“走了又能奈我何?”乔行砚理所当然地问道。
闻言裴归渡沉下脸色,沉声道:“我会将你掐死在我怀里,待我死后再与我一起同棺合葬。”
乔行砚怔了一下,自嘲似的轻哼一声,道:“你是疯了吗?”
裴归渡正色道:“你知道我不是开玩笑。”
乔行砚凝眉看着他,语气中带着些许颤抖,问:“至于么?”
“至于。”裴归渡抬头注视着乔行砚,道,“感情这种事情很难说清楚,见色起意也好,蓄谋已久也罢。我偏就喜欢同你拌嘴打趣,喜欢同你不知天地为何物般做着苟且之事,喜欢同你共商朝堂之事,喜欢同你坐在这四方雅间内共品美食。我不喜偷摸于暗处同你见面,我也想与你共踏积雪,共赏梅开,行至繁华的街道,逛遍每一年的灯会,但不可以,至少现在不可以。”
裴归渡看向窗外,像是在想些什么,又像是在给对方接受这些话的时间。良久,他才又看向乔行砚,可这一眼,他便看见对方此刻正无声落泪,泪水滴至他衣袍上,他却没有伸出手替对方拭去泪水。
裴归渡还是那般温柔,问道:“你可知一句诗,雪落肩头白发生,行至桥头舟自渡。”
乔行砚仔细回想,这么多年他也算读了许多书,诗词歌赋皆有涉猎,大多都能信手拈来,可这句诗,他却是毫无印象。
乔行砚带着哭腔开口:“不知。”
裴归渡见状笑道:“我耍你玩呢,根本没有这句诗。”
乔行砚凝眉轻轻踢他一脚。
裴归渡又笑着替他拂去脸上的泪,随后小心翼翼地亲吻着他手腕上的疤痕:“因为这诗是我现编的。”
乔行砚仿佛听到心中响起了一声铃铛声,像白马上挂着的那样,清脆至极。
“雪落肩头白发生,行至桥头舟自渡。乔行砚,乔临舟,还有……裴归渡。”裴归渡说出自己名字的那刻声音极小,但音调却是上扬的,语速也比说前面两个名字时要略快一些,仿佛带着窃喜一般。
乔行砚听到心中的铃铛声愈发明显,轻笑一声后嗤道:“酸诗,难听得要命。”
片刻后,他又讥讽道:“果然武将就是不能同文臣之后相比,乔某向来热心助人,不如试着让我教你做首好听的诗,也不枉将军请我的这早已凉了中看不中用的宴。”
裴归渡抬头看一眼桌上根本没动过分毫的宴席,笑了一声后又看向乔行砚,道:“那就有劳了,小公子。”
乔行砚嘁一声,方使力要将对方拉起,就察觉对方将自己的力使向了相反的方向,一副暂时不打算起身的模样。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裴归渡正色沉声道。
乔行砚直觉对方要说的是正事,便也正色问道:“何事?裴宁之事么?”
“不是,那个事情我不想问了,就当替你阿姐报仇。”裴归渡摆摆手,“借我的姓氏去骗人,死了便死了。”
“那还有何事?”乔行砚不记得自己还做过什么瞒着他的事情。
裴归渡将视线往对方腰上移,十分真挚地问:“真的很疼么?”
乔行砚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后抽出手一脚踹向了裴归渡,用力的同时说出一个气急败坏的“滚”。
裴归渡被踹得干脆直接躺在地上不起来了,只笑得合不拢嘴,也不看对方的表情,因为猜都猜的到。
但也正是因为裴归渡笑得过于放肆,虽然声音不大,不会将屋外的人引来,却也耐不住不懂眼色的人于此时敲响了房门。
乔行砚听见萧津的声音,看一眼仍躺在地上独自抽风不能自已的裴归渡,福至心灵,道:“进。”
是以当萧津推开门转身紧急关上门随后又转身看向屋内时,瞧见的便是躺在地上的小裴将军,和半倚在座椅上撑着头侧身俯视小裴将军的小美人。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萧津觉得此刻自己一定是看花了眼。
裴归渡闻言坦然起身,左腿平靠在地面,右腿弯曲着,左手手臂绷直手掌着地,右手随意地捋捋外裳,就这么单手撑着,仿若纨绔子弟般抬头看向萧津。
他理所当然道:“看不出来么?裴将军被娇俏的小美人强上了呗。”
萧津难以置信地缓缓转头看向小美人,方要说些什么,就见娇俏小美人顺势起身,动作极轻不紧不慢地推开他那侧桌沿以及中间摆放的菜品,就着空位坐在桌沿上,右手手臂绷直手掌撑在桌上,下巴抵在受力后向内扣的右侧肩头,慵懒开口。
“撒谎,娇俏的小美人做不了累人的活儿。”乔行砚语气微微上扬,仿若炫耀一般,“裴敬淮似乎有些疯,主动央求,被我一脚踹倒在地上的。”
“啊?”
在萧津的背景音下,乔行砚隐约听到裴归渡暗骂了一句,随后又不争气地无声笑了。
乔行砚略胜一筹,忽而起身,脚尖轻轻点地下了桌,步履轻盈地朝门口悠然走去,行至萧津身侧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梦挑轻舟是哪道菜?”
“啊?哦,最右边那道,清蒸鲈鱼。”萧津朝桌上指去。
乔行砚却看都没看:“吃得我想吐,下次别做了,要么就趁早改名,起个文雅的。还有掌中明珠,萧老板玉做得好看,修养却一般,果然人以群分。”
言罢便开了雅间的门,关门后悠然而去。
留萧津一人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后又冲到桌前,难以置信地看向已然从地上起身的裴归渡,问道:“他在说什么?什么叫吃得想吐?你看这菜,像是动过筷的吗?梦挑轻舟又是哪儿不文雅了?掌中明珠又是什么情况?你到底怎么惹他了?”
裴归渡看也没看,只拍拍对方的肩膀,道:“改个名吧,否则小美人能把你的店给砸了。”
“啊?”萧津疑惑,他才不管店砸不砸,他只想知道方才那一幕是怎么回事,“什么情况?他强上你?还是他踹了你?你一个武将还能让那看起来风吹便倒的小美人给踹了?”
“他可不是风吹便倒。”裴归渡弯腰揉揉小腿,呢喃道,“还真往死里踹了。”
“究竟什么情况?我当你一介武夫,怎的还是被人搞的那位啊?”萧津持续感叹。
“什么?”裴归渡没太明白。
“就,房中之事……”萧津一副非要打探到底的模样。
裴归渡凝眉不解,道:“你没听人说么?累人的活儿不干,滚蛋。”
言罢,裴归渡打开了暗门走进去,萧津听见对方关上门之际隐约说了句——
“简直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