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宴席开场,宾客们都在正厅中等待开席,是以姜府后院的假山处并无旁人,有的只是阵阵鸟鸣声。
乔行砚寻声而望,瞧见两座假山之间有一口小型的蓄水池,而围在蓄水池边上的便是那鸟鸣声的来源,几只雀鸟正在其间饮水。
文修与郭弘是一前一后到的,二人抵达假山后,文修便退居到了乔行砚身后,亦是此时,乔行砚才瞧见了郭弘的模样。
倒真是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在醉君阁时一副纨绔子弟模样,在姜府赴宴时又是沉稳世家公子模样,束发冠着白衣,腰间配青玉。
乔行砚微微蹙眉,竟与他青衣白玉对着的。
乔行砚丝毫不掩打量对方的神情,开口问候,躬身道:“郭公子许久未见,近来可安好?”
“托小公子的福,甚好。”
果然,一开口便暴露那股纨绔混世之态,乔行砚心中暗暗嗤道,说出口的却是:“如此便好,在下还担忧了许久,那日出言不逊,恐惹怒了郭公子。”
郭弘微微挑眉,揶揄道:“出言不逊么?我以为小公子只是发自肺腑罢了,说的时候半点遮掩没有,如今却是一副羞愧难当的模样。怎的,今日约我来此,便是想赔礼道歉?”
乔行砚佯装不解,温声道:“郭公子若想要在下赔礼,自然是可以的,可只是一个赔礼,当真对得起公子此行么?”
郭弘闻言倒是觉着稀奇,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道:“哦?那依小公子之见,如何才能对得起此行呢?”
乔行砚回身看那蓄水池,池子右侧有两只雀鸟互相争着饮水,左侧有一只独自饮水,中间两只则是直接进了低矮的蓄水池边缘,悠哉地饮着自己爪子边的水。
乔行砚道:“郭公子可知,为何右侧那两只雀鸟会争着饮水?分明旁边也还有许多位置可以供它们饮水,它们却偏要争着一个地方,左侧那只雀鸟喝足之后,它们都还在原地争着,喝不上一口。”
郭弘闻言将视线移过去,侧身看几眼后,不耐烦道:“蠢,还能因为什么?”
“郭公子不妨仔细瞧瞧?”乔行砚将身子侧开,给对方腾出更广的视野。
郭弘见状又仔细观察一番,只见右侧那两只雀鸟所在的地方,面前的池子凹陷下去一块,而凹陷成半圆状的池中,隐约泛着些黑影。再仔细一看,那黑影竟在快速变换位置,其中一点不知为何速度慢了下来,他这才看清,原来那凹陷处竟是许多细小的鱼苗。
郭弘恍然大悟道:“它们是在争鱼苗?”
乔行砚颔首。
郭弘不解,耸了耸肩,道:“所以呢?这与我何干?”
“郭公子以为,它们谁吃到的鱼苗最多?”乔行砚神色莫测地看着对方。
“什么意思?”郭弘不明白这问题有什么意义,但还是又仔细观察了一番,此次却是将三处又都看了一遍,片刻后道,“它们谁吃得多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定不会比左侧那只吃得多。”
“哦?”乔行砚歪头一笑,仿佛在等对方的解释。
“左侧的鱼苗虽不及右侧凹陷处的多,却是只属于那一只雀鸟的,可右侧虽多,却有两只雀鸟相争,一只方从池中取之,另一只便起了夺食的心思,是以在争执中可能谁都吃不到,如此反复。”郭弘自然能够理解对方的意思,是以饶有趣味地反问道,“既如此,我也问你一个问题,不知小公子,属于哪边的雀鸟呢?”
乔行砚看向那蓄水池,右侧的两只雀鸟仍在为了一个鱼苗纠缠不休,片刻后,他沉声道:“我是池中之雀。”
郭弘闻言蹙眉,这个答案在他的意料之外,正要发问时,便听对方又补充道:“不仅我是那池中之雀,郭公子亦是,你我不过是替旁人围捕猎物的工具罢了。”
郭弘忽而一怔,心中暗自思量一番,久久未能回话。
“有道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今你我与池中之雀皆为鹬蚌,池外两侧雀鸟则是渔翁,你我在池中将鱼苗驱逐到两边,只能饮水,他们却能食鱼苗饱腹。”乔行砚正色道,“郭公子以为你我便是右侧那两只雀鸟么?不,我们只是池中那两只埋头饮水的无名之雀。若无郭乔两氏针锋的局面,他们又怎可能安然退居幕帘之后?兵部,不正是如此么?”
郭弘厉色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皇帝将兵部尚书降至兵部侍郎,罚俸一年,而在这一年间,他依旧所属兵部,只要皇帝不严惩,他便能一直待在兵部。可户部呢?御史台乃监察百官的地方,现今的御史大夫更是出了名的刁钻刻薄,什么案子在他手里都不会轻易过去。”乔行砚言至一半调转话锋,道,“哪怕户部此案无过,该走的审案流程依旧得走。在这期间,户部由谁掌管?春猎能否出席有名?朝中事务如何知晓?郭公子莫不是当真想靠裴氏一脉?”
郭弘一怔,诧异地看着对方没说话,他十分厌恶被旁人说出心忧之事,此刻便是。
乔行砚丝毫不畏,颇有咄咄逼人的架势,道:“裴氏与谁一派,郭氏又曾与谁一派?郭公子,裴氏一族水深,就连皇帝怕是都对此存几分忌惮与怀疑,恕我直言,还是谨慎与他来往要好。”
郭弘蹙眉沉思一番,发觉实在不对劲,面前这人以往都是一副趋而避之的模样,生怕同他沾上关系,今日不仅单独约见他,还说了这么多事关重要的话,往重了说,这甚至关乎郭氏的生死。
可这实在不正常。
良久,郭弘问道:“你似乎很了解朝堂局势,也很了解裴氏?”
乔行砚抿唇一笑,自嘲道:“到底父亲是礼部尚书,我虽不入仕,却也不是什么都不知的稚儿。至于裴氏,郭公子说的若是裴氏一族,在下不敢隐瞒,大体上确实有些了解,不仅裴氏,京都城有名有姓的世家多少都是有所耳闻的。我想这对于世家子弟来说,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
郭弘面上满是狐疑,道:“可我说的并非裴氏一族,而是那日与我一同出现在茶馆的裴归渡。”
乔行砚佯装思忖模样,道:“知晓他年少时便随父出征,战功赫赫,旁的,确实说不上了解。到底是方回京之人,我若想打探,也得有机会不是?”
郭弘心道也是,毕竟对于裴归渡这人,就连他与他父亲都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此人常年在外征战,去年回京没多久又远赴靖央,直至前些日子方安置下来,就目前来看,京中根本无人与他交好。
郭弘思索片刻后凑到对方跟前,揶揄道:“小公子说了这么多,是想表达什么?不希望郭氏与裴氏来往?还是,想叫我在父亲面前求求情,叫他莫再与你父亲对着干?亦或是,想要池中之雀共同逃离池子?”
郭弘往他跟前走,他便佯装畏惧往后退,直至退无可退时,他背靠在假山的石子上,抬手虚拦在对方胸前,道:“郭公子还是莫要再往前走了,身后石子实在硌得人疼。”
郭弘闻言面上闪过一丝不耐,道:“你的狗自打我一来便一直在旁边守着,我都没说什么,你反倒先怕起来了?”
“郭公子严重了,文修只是做着侍卫应当做的事情罢了。”乔行砚将拦对方的手放下了。
郭弘见状也没有继续逼上去,只讽道:“小公子巧舌如簧,如何都是对的,只是方才的问题还没回答,是不敢答么?”
乔行砚低头轻笑一声,随即抬眼瞧对方,不急不慢地说道:“池中之雀尚不可逃,郭尚书怕是不太好说服,我不过随口一提,又该有何目的?”
“装蒜。”郭弘嗤道,“三问答两问,小公子好计谋,之前竟是我小瞧你了。”
乔行砚抿唇不语,此时正厅传来锣鼓奏乐声,三人闻声而望。
郭弘先一步回过头来,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食指勾住挂绳,将其悬于乔行砚面前,揶揄道:“明日戌时,醉君阁二楼往左拐最里间的雅字号,将此香点上在屋内候着,我必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乔行砚微微挑眉,抬手接下那香囊,随即便见对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后院,往已然开席的正厅走去。
见人彻底离开了,文修才越过假山一角走到对方面前,接过香囊仔细观察后又闻了一番,继而沉声道:“公子,这似乎是眙香,点燃后可致人在清醒状态下动弹不得。此人居心不良,公子切莫理会。”
乔行砚冷笑一声,接过那眙香,道:“动弹不得,与尸体何异?”
文修一怔,倒是没想到小公子的注意点会放在这四个字上。
定亲宴席已然开始,直至乔怀衷与姜大学士说完道谢词,姜从举杯依次敬谢宾客,裴归渡都没在正厅瞧见乔行砚,郭弘倒是在姜从敬谢宾客时回到了坐席上。
与此同时,进院打探的宋云也再度归来,不等裴归渡问,对方便附在自己耳边掩着说道:“人是从后院来的,没有见到小公子,只他一人。”
话虽如此,可裴归渡却直觉不对,照那祖宗的性子,怎可能无端缺席自家阿姐的定亲宴,尤其瞧那乔瑄探头探脑的动作,显然也是在找什么人。
片刻后,裴归渡趁着乔婉出席,众人议论时,借着宋云的掩护悄然离开了正厅。
姜府的路并不好走,他寻人期间遇到了两三位家仆,都被他以解手为由敷衍过去了,临走时还又向对方确认了一遍方向,这才打消了对方的疑心。
他行至一院落,只见这院子门外满是红绸,显然便是姜氏为乔家女暂定的新居,他正要上前去确认是否有人时,便见房门自里面被打开,随即一人出现在他眼前。
着青衣的小公子束发冠,左眼下方有痣,冷着脸时看起来不太好招惹,这个表情时常在房事后第二日清晨可以瞧见。但随着小公子眼前逐渐清晰,看清了面前之人的模样,面上缓缓展露出一个笑容,眼角弯弯的,像个月牙。
带笑的小公子揶揄道:“小裴将军这是做什么,怎还要闯我阿姐的屋子不成?”
裴归渡险些被对方带偏,回想到方才郭弘面带笑意的神情,忽而便重新沉下了脸色,转而跨上台阶将人拉进屋内,反手重新关上了门。
裴归渡蹙眉沉声道:“你方才是不是……”
“唔——”
质问声戛然而止,裴归渡被乔行砚推着压在门上,对方单手搂着他的脖颈使他低下头,随即袭来一个深吻。
唇舌堵住他说出一半的话,可他似乎没有理由去反抗,人总是下意识地偏向自己喜欢的东西,尤其是身体的反应,远比他心间的还要强烈。
裴归渡没有将主次倒转,只任由着对方去掌控这个吻,无论如何着急,都很有耐心地配合着,直至对方因呼吸不过来率先放弃进攻。
裴归渡抬手拭去对方嘴角的水渍,抚上对方的脸,温声问道:“这算什么?知道我是来兴师问罪的,所以换着法儿避开?”
乔行砚微微仰头,迷茫地眨眨眼,无辜道:“我何罪之有?”
裴归渡抬手一把用力搂住对方的腰,面上的怒气削减半分,但语气却强硬起来,质问道:“你去见郭弘了?”
“嗯。”乔行砚面色不改地回复道。
“倒是理直气壮。”裴归渡无奈道,“你找他做什么?”
乔行砚歪了歪头,随即掰开对方搂在自己腰间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屋内走,悠哉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小裴将军未免有失偏颇。”
裴归渡看着对方背靠着妆奁坐下,悠然地翘着腿,带着打量的意味看着自己,只觉心中突犯酸楚。
“你不该在此时接触郭氏,若将人逼急了,只会陷入更加无法挽回的局面。”裴归渡正色道,“且他对你所怀心思不纯,与他来往并非上策。”
乔行砚轻叹一声,沉声道:“敬淮,你又为何要与郭氏结交?别告诉我是你兄长或叔父的意思,他们可是胸怀大义,不堪与之为伍的。况且裴氏本就已然引得皇帝忌惮,此时将郭氏招揽,很难讨到好处。”
裴归渡沉默不答,只是背靠门边神色深沉地看着面前之人。
乔行砚看着对方避而不答的模样,倒是有几分觉着好笑,虽然这笑意,有半数都是带着自嘲的意味,他给自己倒上一杯茶,举起抿上一口。
姜府的茶实在苦涩,却不回甘,难吃得要紧,他将剩下的茶放回桌上,道:“小裴将军,想要套我的话,要我实话实说,自己却不肯将来意告知。你的诚意不足,又如何要我全然相告?既如此,你就不该用那般神情瞧我,显得我好似无情之人一般。”
裴归渡确实苦涩,却不能说出口,因为从一开始他便知晓,二人所行之事完全是相对的,乔行砚不傻,他能在三言两语间便看出他的意图。
先前御史台之事便是他一时疏忽,没有及时察觉出对方的真正目的是在试探他与沈昱之间是否有联系,但反应过来之际,对方已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有时候,兴许避而不答,才是最好的掩饰。
“我何种神情?”裴归渡反问道。
乔行砚将右手曲臂靠在桌上,双手微微曲着撑住自己的脑袋,歪头看着对方,观察一番后道:“委屈,又无奈,仿佛还带着些失望,小裴将军面上说的话,可比嘴上说的要清楚许多。”
裴归渡低头自嘲般一笑,道:“临舟,我怎么会对你失望呢?我只是担心罢了。”
乔行砚只觉撑在桌上的手臂一僵,想去瞧对方说这话时的神情,却发现对方低着头,发冠束着的高马尾随之垂落到一侧,堪堪挡着了他的半边脸,什么神情也瞧不见。
乔行砚有些生气了,好端端的,对方为什么扮起了苦肉计,他还没这么做呢,怎叫对方抢先了一步,他将翘着的腿放下,出言讥道:“本就是你先同郭氏往来,我乔氏与他郭氏如今是何局面你瞧不出么?你这么做叫我如何抉择,连同裴氏一起对付?还是在本就艰难的局面上分出心神来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若真行了两全之法,真就不怕旁人瞧出我这心偏向了何处?我如今不过试探他一番,你便急忙跑来兴师问罪,还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裴敬淮,你到底讲不讲理?”
裴归渡并没有要借机套话的意思,他只是在想自己的思虑是否欠考量,是否真该将话说白了,可他又实在知晓对方的性子,届时不说出手制止,就算赔上一条命,对方怕是也会阻止利用裴氏将郭氏推上刑台的做法。
是以听到对方忽而嗔怪的语气,他立马便抬起了头诧异地看着对方,他有一瞬的失神,片刻后才理清思绪,试探道:“你是在担忧裴氏会被卷入其中,不敢来问我,是以才去试探郭弘的想法?”
乔行砚微微蹙眉,偏开头不去看对方,一句话也没说。
裴归渡一时之间有些不确定自己该不该高兴,原来从始至终,无法抉择的不止他一个人,只不过他在父亲的支持下,选择了将裴氏作为筹码赌一把,只因他看得见胜率。可乔行砚不同,礼部并非缺之替之便无法运作,与武将相比,作为下位者的乔氏,难以望到尽头,他不可能去赌。
裴归渡忽而走上前,半蹲在对方面前,牵起对方的手,温声安抚道:“临舟,我知你的顾虑,可郭氏不可能坐以待毙,御史台一方在查案,你父亲那边更是屡次上书谏言。如今郭氏被革职,闲下了更是到处拉帮结派,与其叫他同旁人勾结却不得皇帝处置,倒不如借我裴氏之手将他推至皇帝面前。你要我将所有事情告知,这是不能的,但我可以保证,裴氏一定会没事,你只管做你想做之事,万事有我料理。”
乔行砚转过头看他,面上微带怒意,反驳道:“你的保证做的了数?你是皇帝?你有丹书铁券?还是你以为,镇远军已经到了无人能及的地位?即便功高盖主,即便当着皇帝的眼皮底下拉帮结派也没什么问题?皇帝便是这般大度,能纵容外姓臣子统揽朝廷半数人的心?裴敬淮,你凭什么觉得裴氏能安然隐于身后?你父亲知晓你的所作所为么?”
“知晓。”裴归渡斩钉截铁道。
“什么?”乔行砚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又问道,“什么意思?”
“我父亲知晓我与郭氏往来。”裴归渡温声道,“兄长与叔父亦知晓。临舟,郭氏或许对于你们来说是劲敌,可对我裴氏来说,只如鸿毛一般。皇帝不会因为裴氏未同郭氏结交便将兵权尽数归还,亦不会因为结交了郭氏便将裴氏彻底发落,有没有郭氏都是一样的。”
乔行砚半信半疑地看着对方。
裴归渡又道:“南蕃北齐靖央三地战事未平,皇帝便不会将裴氏彻底削权,我能够全身而退。临舟,我一直记得我们先前说好的话,你将乔氏一族视为首位,我亦将裴氏一族视为首位。郭氏若不跟着我,最终也只会成为我的敌人,即便没有你,我也不会任由其攀附上旁人,是以你不必担心。”
乔行砚蹙眉看着对方,被对方握着的手轻轻挠了一下。
裴归渡感受到手心的动作,抿唇笑道:“郭弘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疯,他敢将与你有六七分像的男子放在身边,便是不怕自己的心思被旁人戳穿,你还是不要同他往来的好。”
乔行砚冷笑一声,将手从对方掌间抽出,满不在意道:“这可有些难,方才他已然留了礼,邀我五日后同他在醉君阁中见面。”
掌中没了对方温热的手,又听了这番话,裴归渡几乎是立马就变了脸,追着对方转头的方向问道:“他为何要约你见面?又留了什么礼?”
“自然是让他放弃与裴氏结交之事。”乔行砚悠哉地从怀中取出那香囊,手指勾着举到空中,道,“礼,便是这香囊。据说里面装的是眙香,能叫人动弹不得的熏香,他临走前还嘱咐我,叫我一定要将香点燃,五日后在最右侧的雅间内等着他。”
裴归渡闻言一把夺过对方手中的香囊,解开系带取出里面的香料与粉包,观察一番后又闻了闻,放回香囊中系紧,最终彻底沉下了脸色。
他手中握着香囊,怒而一把将人拦腰抱起,放至桌上,期间因为动作太过粗暴,将桌上燃着的熏香都打翻了,使屋内本就浓郁的香气变得更加明显。
乔行砚忽而被抱起又粗暴地放下,加之身后香炉翻倒的声音,饶是他再有意招惹也被吓了一跳,搂着对方的脖颈坐正了之后蹙眉嗔怪道:“你这是做什么,一个香囊至于叫你发这么大的火么?”
裴归渡冷笑一声,讥讽道:“香囊?眙香?谁告诉你这是眙香的?”
乔行砚一怔,反问道:“这不是眙香?”
裴归渡握着对方腰间的手用力一掐,后者身子一颤,下意识闷哼一声,他见了对方这副模样更是恼怒,咬牙道:“这是穗厘香,专门用于鱼水之欢时催情的东西,你却还同我得意,说这是郭弘送你的礼?怎么,五日后还真要去赴约?乔临舟,我就算是个牌位你也不该将此物摆在我堂前,何况我还没死呢。”
乔行砚这下真的说不出话了,他若知晓这是穗厘香,知晓这香的作用,怎么也不可能在裴归渡面前提及。
乔行砚看着对方带着怒意的脸,慌忙间眨了眨眼睛,在脑中仔细盘算着如何同对方解释,却不想此刻脑子却不争气地转不过弯来了,怎么也说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最终只是曲着指尖在对方胸前轻轻挠了几下,娇声讨饶道:“敬淮,我是真不知此香的用途,我以为只是眙香。”
“只是?眙香?”裴归渡冷笑一声,挑眉看着对方讨饶的模样,心道此人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方才还一副得意要耍他的模样,此刻却突然变得温顺起来,殊不知他自己也是突然从温声哄着变成了带着怒意地低声责问,道,“临舟,即便是眙香,也是叫人无法动弹的迷香。我问你与郭弘谈了什么,你半个字都不提,却只将此事说与我听,什么意思?阻止不了我就气死我的意思?”
乔行砚心道现在哪敢说实话,总不能说只是想看他生气吃醋的模样?仗着他愿意哄着,便这般任性妄为?
乔行砚哪敢,他可不知道这香竟是这般用途。
郭弘真该死,认错香的文修更是罪不可赦!
今日是他失策,被对方抓住了把柄。
裴归渡看着面前只无措看着他的乔行砚,小公子的双眼仿佛要淌出泪一般,委屈又无辜,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裴归渡单手撑在桌上,无名指与小指指腹沾上了熏香的香灰,俯身吻上去之后,那放着妆奁的桌案便咯吱作响了起来,仿佛随时都要塌了一般。
裴归渡沾了香灰的手勾住对方的脖颈,那灰便被带到小公子白皙的颈侧,随后又隐约擦出一点红,揉捏着小公子的肌肤。
裴归渡的吻极具侵略性,尤其在满心都是酸楚之意时,动作都暴躁了许多,全然不顾对方勾在他脖颈处和前胸上微微曲着的手指,无论对方如何抓挠都不松手。
一阵激烈的吻过后,裴归渡抵在对方额前,给对方喘息的时间,二人唇边都挂着白丝,嘴角处甚至可见水珠。小公子被吻得出了神,下意识地呻吟两声,仰头看着对方,眼角微微泛红,带着些**。
乔行砚看着对方仍旧带着些怒意的脸,好看,但是不对他笑,他有些失望,仰起头便凑上前,朝对方讨下一个吻,倒是乖巧,可对方却不乐意了。
裴归渡不再与对方抵着额头,起身拉开些距离,讥讽道:“我还没点香。”
乔行砚听懂了其间的意思,微微蹙眉,搂着对方脖颈的手一用力,对方配合着立马便俯下身来,凑近继续同他接吻,嘴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裴归渡在吻对方的同时,缓缓睁开了眼,看着对方闭眼后的睫毛,悄悄将搂着对方腰的手移开,将那穗厘香香囊藏进了自己的腰间。
裴归渡是先乔行砚一步离开的院子,在回正厅的路上,他并没有遇到家仆,反而遇到了一位令他有些无措的人。
“小裴将军。”林秋娘笑着同他作揖,随后正身道,“小裴将军怎不在席间,莫不是宴席上的菜品不合胃口?”
裴归渡连忙正色道:“夫人多虑了,正是因为席间菜品太过美味,所食过多,这才离席解手来了。”
林秋娘窘迫一笑,道:“如此,那小裴将军请便,若有需要,可随时招呼府上的仆从。”
裴归渡颔首,随即躬身请辞,道:“那夫人,我便先行回席间了。”
林秋娘亦颔首躬身让道。
待裴归渡走后,林秋娘仍旧望着对方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呢喃道:“这小裴将军身上的味道,为何如此熟悉?”
思索了片刻,她才听闻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随即回身便露出笑容,只见她那自开席起便不见踪影的小儿子正面带笑容朝她走来。
“舟儿,你去了何处,怎这么久都未见你入席?”林秋娘走上前相迎,道,“你阿姐都在席间等了你好些时间,还忧心你是不是初到姜府寻不到路,这才迟迟未来。”
乔行砚覆上对方的手,温声安抚道:“方才突感头晕,便在阿姐房中坐了一会儿,现下缓过来了,这不便要入席了么。”
林秋娘闻言蹙眉担忧道:“怎又头晕?莫不是心疾犯了?我让姜大学士请个大夫来可好?”
乔行砚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安抚道:“母亲莫要着急,无妨,只是方才起身起得急了些,这才感到头晕,如今已然没事了。”
林秋娘这才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放心,道:“回府后我便叫大夫再为你诊个脉,身体之事不可马虎,若有不适定要及时告知我与你父亲,莫要叫我们担心,可好?”
乔行砚颔首,道:“好,母亲。”
林秋娘叹了口气,拍了拍对方的手,正要走之际,一阵风吹来,她这才恍然大悟,终于知晓了那股香味熟悉在何处。
林秋娘心道,方才小裴将军身上的香,与现下临舟身上的香竟一模一样,而那香,最初闻到,似乎是在文华屋内。
林秋娘脚下一顿,怔在原地,哪怕乔行砚询问她为何不走,她也只是一副没有听见的失神模样。
在乔行砚问第二遍的时候,林秋娘回过神来,轻声反问对方:“舟儿,你与母亲说实话,你方才与谁在一处?”
“什么?”乔行砚没明白林秋娘这话的意思,“我自然是一人。”
“一人么?舟儿,你……”林秋娘面上满是担忧,看着对方脖颈处被衣领挡住的一点红,面上更是难看,又凑上前轻声道,“衣领处遮住的,是什么?”
乔行砚忽而一怔,他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又遮掩过去,他抬手摸了摸脖颈处,佯装疑惑道:“什么?衣领遮住了什么东西么?”
林秋娘眨了眨眼,对方再将手放下时,那颈侧若有若无的红印便消失不见了,她歪头看了看。
乔行砚抿唇一笑,道:“母亲这是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么?”
林秋娘轻叹了口气,大抵是她想多了吧,不过是熏香罢了,说明不了什么的。她笑了笑,道:“无妨,我们走吧,你阿姐他们还在等我们呢。”
乔行砚颔首,随着对方的脚步往正厅走,悬着的心这才松下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