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幻境中千亭季知远长久的亲吻不同,温竹卿主动的时间十分短暂。
短到陆程哲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怀中人便后退一步,收回了唇。
柔软退去,耀眼日光在两人间投下一道显眼分界线,由于温竹卿后退半步,他身子完全隐进阴影处。
一明一暗下,两人隔着分界线对视着,脸都泛着潮红。
只是表情不同,一个是清浅的坦然,一个是复杂的无措。
良久,屏住的呼吸终于吐出了一条小缝,陆程哲一边吸气,一边整理着眼底的茫然,那茫然中有太多东西,震惊,不解,不知所措,喜悦,多种情绪汇集在一起,俨然成了个大杂烩坛子。
也亏得他长得俊雅,即使是这般呆头鹅的表情,也镇得住。
几个呼吸后,陆程哲抬起手指轻抚过麻酥唇瓣,脸色绯红地看向温竹卿。
“师兄。”他声音轻轻的,擂鼓般的心跳与话语一齐作响,“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竹卿抿抿唇,道:“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陆程哲尾音轻扬,将这句话的意思二字咬得很重,似是十分看重,想要个具体的答案出来。
温竹卿见他如此,下意识想到不久前季知远对千亭的柔和解释。
可惜温竹卿给不出这样的答案,不是他不想给,而是给不出来,一切不过一时兴起罢了。
偏偏头,他诚实道:“就是,的确没什么意思,的意思。”
“是吗?”陆程哲声音有些轻,字咬得有些缓。
像误入旅人梦境的灵蝶,连轻扇翅膀都不敢,只怕动作稍微大一点点,便会惊扰旅人美梦,将它赶出去。
“若非要个意思。”温竹卿想了想,说道:“就当是感谢你救了我吧。”
理由虽然牵强,但勉强能说通。
温竹卿自觉看人还算准...
其实用不着看人准,陆程哲心思表露得实在太明显,明显到想要看不到除非自刺双目。
被自己喜欢的人亲,即使理由并不充分,被亲之人也应当是开心的。
然而陆程哲脸上却没半分开心。
半晌,他闷闷道:“我救了师兄,师兄亲了我,日后别人救了师兄,师兄也会亲他?”
说这话时,陆程哲没有选择移开视线,而是直视着温竹卿。
一双眸子明亮皎洁,内敛深沉,教人轻而易举便能品出其中酸意。
温竹卿没有回答陆程哲这个问题。
不是不想答,而是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问住他的不是后半句,日后有人救了他,他是否也会亲对方,而是前半句,我救了师兄,师兄亲了我。
平心而论,那个吻落下前,除了突发奇想记起陆哲,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还真有几分报恩的意思。
女子被救后吵嚷着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妖精鬼魅承恩后化形报恩嫁作人妇,在话本中屡见不鲜。
可温竹卿从不是个会随意用自己交易的人。
以身相许什么的,在他眼中不过是低端把戏,从来不会做,更不屑于做,而刚才他竟然自然而然做了。
难道这幻境竟还有什么迷幻心神的作用,让他昏了头。
平地起了一阵风。
炎意带着热烈蒸腾感迎面袭来,热风绕过两人身侧,点着炙热指尖扯起两人衣角。
热风中,浓烈脂粉气浮动,除去脂粉香还有一阵若有若无的叮当声,似是女子钗环的撞击声,又似檐下风铃互相撞击。
“师兄...”陆程哲有话要说。
温竹卿却先一步用眼神制止了他,银朱色衣裙在熏热风中绕着,被红意裹住身子的男子侧着头,似是在细细聆听什么。
陆程哲敛去眼底犹疑,换了一副严肃神情。
举目四望,他才发现不对劲。
虽然先前移开目光时,幻境画面也定格着,但那时的定格更像两个初尝**的青年紧张下的有意为之。
如同镜花不忍被打破,水月不堪惊扰。
而现在幻境彻底静了下来。
热风明明是流动的,吹到千亭季知远身上却莫名静止了。
外面树影摇晃,衣角飞扬,内里却连根头发丝都不曾动摇。
简陋小屋光线暗了几分,古琴纤细弦上覆上一层灰尘,似是一瞬过了许久。
叮叮当当声逐渐变大,伴着声响眼前场景彻底暗了下去。
有裂帛碎裂声。
等四周再亮起时,简陋小屋,古琴,季知远,千亭,甚至美轮美奂的建筑,酒旗飘飘的楼舍都不见了,只剩了一片被炙烤得焦黄冒烟的土地,土地燥热着,仿佛刚经历一场大火。
陆程哲终于忍不住了,或者说幻境变化让他不能再忍下去,“幻境主人又察觉了?”
他护在温竹卿身边,警惕看着四周。
“不像。”温竹卿摇头,“若是真发觉了直接像前一次一样攻击就行,这两相结界是他布置的,没必要跟我们客气。”
这句话说完。
空气中叮当声已响到极致,因为空间足够空旷,响声还伴着阵阵回音。
回音中带着些熟悉感,像极了常见之物作响,只是因为物体外层蒙了个罩子,这才使声音失了真。
黑色闪电闪过,湛蓝天空突然出现一道裂缝。
绿色光晕浮现,三道身影顺着裂缝跌了下来,其中两道从头到脚一水的山岚色,一看便知是万宗之巅的弟子。
剩一道铜绿身影,伴随着啊的声音近了,才看出这人是祝星安。
与万宗之巅不同。
归一门并不看重穿着,不拘泥颜色,也不挑拣款式,基本是想穿啥穿啥。
这样一来有利也有弊。
利是易于隐蔽,弊是门内不熟识弟子不能凭衣服辨认,容易大水浇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之前提过,两相结界有压制灵力的作用,陆程哲虽然凭借自身强大灵力强行摆脱了,其他人却不能如法炮制。
寻魂铃先一步落在了地上。
温了了无法施术减度,只能认命地护住了头。
关键时刻,还是陆程哲上前,掌心结印稳稳接住了几人。
祝星安是个没礼貌的,被救了也不道谢,只瘫在地上,哎呦哎呦叫着疼。
林听鸢简单道了声谢,他性子木,不爱说话,也没什么表情,一路走来没什么存在感,是个标准的背景板形象,是以这声谢虽然简单却也并无突兀。
唯一别扭的就是温了了。
他身为二师兄,向来标榜自己灵力强,应变快,现在不仅没有护住人,还被一贯为难的陆程哲给接住了,不落个脸子都不符合他心比天高,浮夸做作的性子了,可人家刚救了他,他还给人脸色看,未免太...不识好歹了。
好在温竹卿及时开口,解救了他,“你们怎么进来的?”
温了了调整好脸上表情,摆出一副被算计后的痛惜模样,“别提了,那瘸子实在太狡诈了,不和我们正面交锋,只带着我们转来转去,我们追到一处空地,刚捡到师兄的寻魄铃,就被一阵烟雾迷晕,再醒来就进来了。”
温竹卿没有多问。
看几人头带残雪,脸色漂白,便大概能猜到他们之前的境遇了。
结界内无法使用灵力,也亏得他们阴差阳错捡到了寻魄铃,否则定然凶多吉少。
万宗之巅一共来了四人,现下都在这了,那结界外?
温竹卿心内的弦立刻绷了起来,“外面情况怎么样?”
提到这个,温了了表情霎时严肃,简短道:“我们要快些出去,陈员外,陈夫人...”温了了停了一瞬,似乎在组织措辞。
支线完成度关系到复活卷轴的发放,温竹卿闻言急道:“怎么?他们死了?”
“他们没死。”温了了不再纠结,词差意不差道:“他们要别人死。”
温竹卿不懂这句话的意思,蹙眉道:“嗯?”
“邪祟入体,他们被迷了心智,吵嚷着要将全镇人的心都剖出来吃掉,我们拦得不及时,陈家大儿子已经被咬伤了,他们还要对家中仆役,小妾下手,归一门余下两人正在外面守着,但他俩灵力一般,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说到这里,他终于找到了发作的理由,看向陆程哲,言辞愤怒夸张道:“都怪你,跑什么跑,是急着冒进还是急着邀功,要是你等等我们,四人不分开,也不至于被那瘸子逐个击破。”
温了了爱面子但更爱惜羽毛。
在自己门内也就算了,在外人面前却一定要找到合适理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质疑鄙视对方。
温竹卿第一次见温了了时,就觉得这人有伪君子风范,也就是能力平庸,若是能力强点,他都能脑补一出岳不群出山了。
温竹卿从不理会别人是什么性子,好人也好,坏人也罢,只要别碍到他,他都没有意见。
可现在的场景可不是看他逞威风的时候。
在温了了再次开口前,他先一步打断了对方的威风,“别内讧了,找方法出去要紧。”
温竹卿说这话时,看着陆程哲,修仙世界灵力才是王道,这个时候若要选出个主心骨,论资排辈是没用的。
温了了心理不平衡了。
他不懂怎么才几天过去,温竹卿就对陆程哲这么好了,他才是温竹卿身边实至名归的二把手不是吗?
然而下一秒,心里的天平就又平衡了起来。
无他。
仅因为温竹卿喊他了。
“了了。”
“在。”温了了满脸堆着笑。
“这结界以阵法为阵眼,你阵法学得不错,便和陆程哲配合找出路吧。”
“行吧。”听到配合二字,温了了答应得还是有些勉强。
但他也知道,凭借一己之力是不行的。
众人虽都在万宗之巅求学,却各有所长,温了了最擅长阵法,陆程哲长袖善舞,于灵力于对阵都是极厉害的。
林听鸢入门不久,又不与几人相处,是以他擅长什么,几人都不知道。
至于温竹卿,只怪他根骨不佳,天生一身木系灵力,也只有在疗愈救人时可称得上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