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宫殿之内,因为封印看守刚刚结束,这里的海族稍显忙碌。
一个脑袋鬼鬼祟祟从大门背后冒出来,兜帽下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没发现熟悉的身影。诺纳放心的摘下遮住大半个脑袋的兜帽,抖抖被压住的耳鳍,准备去寻找他放肆的新天地。
将将转到一半,诺纳余光瞟见一只熟悉的海族出现在身后。
克内斯不知从哪里回来,手里还端着做好的苜黍鱼,冰冷的眼神扫过蓝色鱼尾上绑得歪七扭八的纱布,对上了诺纳眼底还未藏好的心虚。
不过这难不倒他,轻轻松松重振旗鼓,诺纳双眼微阖,准备以一种咏叹地方式来表达对哥哥的思念。
“啊,我亲爱的哥哥,许久未见,是缘分让我们在此相遇……”
“是吗?”克内斯举起手里的苜黍鱼,嘴角一弯,扯出一抹冷笑。
“感谢你的缘分让我们迟了半个小时才相遇,亲爱的诺纳。”
“是这样啊,”诺纳笑容不显尴尬,“是挺有缘分的。”
向往自由的小海族终究还是被冷酷无情的大祭司抓住了,诺纳恹恹地跟着克内斯游走了。
克内斯拎着总想中途跑路的诺纳来到了宫殿旁一个新布置的花园。
嶙峋的海底乱石铺陈在周围,上面长了些不知从哪薅来的硬质海树,细密的红色枝杈层层叠叠,在亚蓝石柔和的光芒下显得晶莹剔透。
花园中间摆了个石制的小桌子,容易割伤皮肤的棱角被全部磨去。上面摆了些被撬开壳的贝类,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的,诺纳最喜欢的八爪小丸子。
桌子旁坐了两条成年海族,银色的女性海族伸出手逗逗被食物吸引来的小鱼,墨蓝色的男性海族干巴巴地坐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伴侣被别鱼吸引了注意力。
看到熟悉的身影,诺纳心里敲响了十级警报,亲亲热热地朝着女性海族蹭了过去。
“我亲爱的阿母,您今天可真好看。”先夸夸,然后想到了来时的艰辛,诺纳没忍住暗搓搓地在心里拍了大祭司一尾巴,“同样是银尾海族,怎么哥哥就没有您这么好看。”
银发海族——蒂兰纳的王后,暮从身边的小鱼那缩回了手,顺了顺诺纳还打理得整整齐齐的蓝色长卷发。温温柔柔地开口了,“怎么,哥哥惹你生气了?”
“怎么会,”诺纳惹人怜爱地捂住胸口,眼尾不存在的泪水要掉不掉,“哥哥可好了,还亲自出门找我呢。”
“嗯,那就好。”出乎意料,暮像是没有发现小海族的小心思,没和以前一样顺着他严肃批评克内斯常年不变的石头脸,敷衍地拍拍他,分开视线让克内斯一起坐过来。
一直当着背景板的海族王,卡斯皮安端了一盘小鱼丸放到诺纳面前,看似肃穆的眼底划过一抹没藏好的幸灾乐祸,等暮看过来的时候又立马掩去,像一个真正的慈父一般,“多吃点,待会别饿着了。”
行吧。
诺纳插起一个鱼丸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决定死也要做个饱死鱼。
八爪鱼丸子算是王宫管家麦那尔的特色料理,把鲜虾和海沫藻切成碎块,然后塞进半个拳头大的小章鱼里面,肉质鲜嫩,滑滑弹弹的很好吃。
虽然做法简单,材料也好找,不过其他海族实在学不到麦那尔调和馅料的比例,无论怎么做都有股海沫藻的咸腥。
可能是麦那尔管家的种族优势?诺纳缺德暗想。
这一顿吃的实在煎熬,诺纳摸了摸微微鼓起的小肚子,乖乖巧巧坐在凳子上,鱼尾镇定地放在一边,看着阿母和哥哥无缝开启了二堂会审模式。
这种情况不少见,被审判者一般在蒂兰纳海族王和小王子之间互换,毕竟这两条海族算不上听话,只能骂醒。
果不其然,暮先开口了,语调温柔,带着不容忽视的寒气:“尾巴断了吧,听说翅膀也是,疼不疼啊?”
“不……疼疼疼!超级难受的阿母。”
“是吗,”克内斯在旁边淡淡开口,指尖挑起一块扇贝丢到一旁,“我还以为你不知道疼呢。”
诺纳用还没完全好的尾巴在桌底下拍向克内斯,准备收尾的时候卡斯皮安嘶了一声,“诺纳你倒是看准再打,疼死我了。”
“……”暮真是被气笑了,那双银瞳直直地扫过来,寒气四溢,“看来你是不打算好好听话了,诺纳。”
“你知道能源储蓄石可以引来熄泉,为什么不用?”说着,没等诺纳开口辩解,“我知道你怕破坏储蓄石,所以你打算用命来填这个空缺是吗。”
说到这里,暮的语气缓和了一点,“不是这样的,没有炼金阵,没有亚蓝石,哪怕没有能源维持生命,海族同样在此压制异兽千年。我们曾这样走了过来,就意味着我们同样可以接受即将消逝的未来,海族不会贪恋这一场本就属于奇迹的意外。”
“你要活着,诺纳。”
……审判结束,暮收敛了寒气,好声好气地给诺纳定下归宿:“剩下的两天你就待在你哥哥那,学着稳重点再出发。”
“啊!?我不要,阿母……”
*
谈话结束在鸡飞狗跳中结束了,哪怕被训了一顿也不妨碍诺纳依依不舍地跟父母道别,溜溜达达地跟在克内斯身后来到大祭司制作药剂的房间。
这是一个海底空洞,被水面至上而下地分成了两个部分,不知被哪一任的大祭司发现,被改造成了蒂兰纳唯一的药剂制作间。
房间很大,四面都摆满了用于收纳药剂原材料和制作好的成品,中间一个大大的石台,放着杂七杂八的各类制作用品,和一个透明的半成品药剂,装在透明的试管里,泛着点点蓝色的幽光。
诺纳跟在克内斯身后,鱼尾在水里一拍就想跟着上去,才露出半个脑袋,就被眼疾手快的大祭司按住头压了回去。
“好好待着,别上来捣乱。”
好嘛。
诺纳在水底幽怨地抬起头,晃了晃被强行镇压的脑袋,没再试图把整条鱼都挪上去,将翅翼伸出水面,抖掉半挂在羽毛尖尖的水珠,留了半条蓝色的鱼尾在水面下摇摇晃晃,溅起一长络的水花。
不过这确实不能怪克内斯,当年诺纳第一次上去玩,对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非常好奇,又少了平时在水下受到的阻力,没能控制好力道,长臂一挥,翅膀一摆,一排已经做好的药剂飞速从克内斯脸边划过,清脆地碎裂在地面和墙上,实现了它们短暂而悲壮的一生。
从那以后,诺纳再也没有一整只进入这个房间。
克内斯没有理会诺纳幽怨的眼神,见他乖乖地坐在旁边,明白这是不会再闹了的意思,便移动到制作药剂的石台旁边,继续调配还放在上面的透明药剂。
诺纳无趣地撑住下巴,海蓝色的长发被编起又散开。克内斯面前也不能拿出海螺和蓝蓝说话,诺纳想了想,决定骚扰房间内唯一的活物。
“哥……”
话才起了个头,药剂小能手克内斯调配的药剂便完整的出现在诺纳眼底。
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诺纳惊恐地看着原本透明的药剂在克内斯的调配下变成了灰红色。这还不算完,一点点深绿色的粉末从试管边缘落下,灰红变成了深褐;一滴不知从哪提取出来的绿色粘液被加进去摇晃了一下,深褐色的液体逐渐凝固,吸附在透明的试管壁上……
直到最后,诺纳堪称麻木地看着克内斯伸了个不知从哪捡来的小木棍放进试管里,搅和两圈,药剂奇迹般地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诺纳目瞪口呆。
制作完毕,克内斯随手找了个可以密封的容器给它装了起来,抛给在边上坐着的诺纳。
诺纳从呆滞中回过神来,手忙尾乱地接住了这来自大祭司的馈赠。
是啊,他才反应过来,这东西是给他喝的。
诺纳痛哭流涕。
张扬的小王子蔫吧了下来,他抱着最后的希望看向了制作者。
“这个,好喝吗?”
“不知道。”克内斯实事求是,他制作的每一批药剂,哪怕流程和材料完全相同,在不真正喝下去之前都是一份小小的惊喜。
“或许,”他给出建议,“你可以现在尝一口。”
诺纳挣扎了一会,最终还是选择把它收了起来。
诺纳要上岸为亚蓝石储蓄能源,到了人类的世界,当然不能用海族的形态混迹其中,祭祀们就研究出了这种药剂,可以在一段时间内将鱼尾化腿,自由地行走于大陆之上。
熄泉就是其中不可或缺的溶剂,承祭之殿曾经实验了上百年,唯有它可以将最终的药剂调制出来。
就像陷入了一个循环,熄泉可以让海族上岸为接下来的十年储蓄能源,而能源储蓄石又可以引来流窜于封印内的熄泉,其中毫无差错可言,一步错,满盘皆输。
蒂兰纳又会回到暗无天日的时候,植物无法生长,海族失去生命,饥饿与空茫将笼罩这片海域,那是所有海族都不想看到的未来。
可他也不算那么差劲。
想到这,诺纳弯了弯眼睛,看上去心情颇好。
“哥哥,还有一天我就要去穆特兰希了,有什么想要我顺手带回来的吗?”
……生物在离开熟悉环境前总会提前开始焦虑,克内斯不知道怎么评价诺纳这份乐观,只好摆摆手,让他拿到东西就快点离开。
诺纳这次很听话,没再走之前上演一出生离死别。挪了挪尾巴便跃进水里,乐呵地离开了。
挺好的,诺纳在心里想。
起码他可以做到,让三条街霸小鱼从街头比到街尾,让族人们无忧地去在一起讨论明天的早饭,也让亚蓝石长明不暗,
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