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观德现在思绪错综复杂,脑中有根弦紧紧绷着,只不过做戏总得做全套,若让谢明起了疑心才是得不偿失。
谢明听了她的话,知道了是自己母亲麻烦人家送饭,此事也怪不得她。两日未歇,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道:“此事因我而起,怪不得你,今日之事于你太过可怖,晚上回去烧些安神香,免得做了噩梦。”
他与表妹虽往来不多,但总归是亲戚。
林观德脸色苍白,见谢明尚未怪罪,便松了口气。然而,甫一泄气,方被狠狠压下去的血腥气又涌上了喉咙。
谢明走在前头,听到身后动静,一回头便看见林观德喷了口血。
林观德把捂血的手拿下,看了看满是血液的手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谢明,尴尬笑道:“表哥,还是给你添麻烦了。”
说完这话,便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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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时屋檐缝里积得水这会正一下一下地敲打着窗外放着的水仙花,阳光透过窗棂打进了屋里,在地板上印出了一层层光晕。
林观德从七岁开始朝经暮史的时候就知道,要想在京都更好地行事,一支得力的暗卫队伍是必不可缺的。噩梦之中,林家父子与李穆炎联手,将她的暗卫骗去,殊不知等待他们的是天罗地网。她苦心孤诣了十二年培育的暗卫皆被绞杀,非死即伤。
林观德从梦魇中醒来,神思还有些恍惚。
她感觉到手被人死死牵着,抬眼往下看去,是沈母拉着她的手在一旁瞌睡。
林观德看着沈母想到了前世的母亲。
林观德前世出生的时候是在子夜,云海翻腾鲸鱼吞月,其场面之震撼,就连史书也有记载。
她与兄长林观义出生以后,林府道贺的门槛都被人踏破,来者宾客皆贺喜林父喜得麒麟贵子,前途无量。
事实也确实如此,林大人他一路从内阁侍读升至内阁首辅,林家从京都薄祚寒门晋升权贵一列,岂不是飞升?
只不过那时候,林家人皆以为天生异象全是因为林观义之功,直到二人年岁渐长,林观义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时候,林观德已经开口便是者也之乎。
林家人这才发现那幼女才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
林观德生来便有非常人之能,反观她的哥哥平庸至极、碌碌无奇。二人一母同胞,况林观德生来便是命世之才,按理来说应该更得母亲欢心才是,偏偏林母见二人大相径庭,私心觉得是她在娘胎里面就夺取了哥哥的气运,才会让她哥哥如此无用。
是以,很小的时候,林观德就失去了母亲的爱,而二人关系进一步恶化就是在林观德顶替了林观义成为林府嫡长子的时候,母亲恨她连兄长的嫡长子位置也要抢走。
林观德知道兄长因为她从林府嫡长子成了远房亲戚多有不公,是以从小到大看着受尽父母宠爱的他也从未生起过怨怼。
可纵是她心甘情愿为林家做牛做马后又换来了些什么呢?
林观德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了。
她的手指不受控制的痉挛了一下,带醒来了趴在床边的沈母。
沈母的眼睛一片通红肿胀,显然昨夜是哭着入眠的,她原本姣好的容颜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几分。
林观德看着沈母喉头还是有些哽咽。
她方重生过来的时候沈母也是这副模样。她丈夫早逝,通身只剩了这一个女儿,若她也出了事,恐怕要回杭州府从西湖跳下去一头淹死。
林观德眼见沈母双目含泪,戚戚然下一秒就要落泪,忙开了口先发制人道:“对不起母亲,弗儿这回又让你担心了。”
她昏了一日,喉咙沙哑哽塞,让沈母又是一阵心疼。她那日拜完老夫人回去午睡那么一会,便让林观德跑了不见。她匆匆寻去知她是去大理寺给侄儿送些吃食便也没那么担心了,毕竟谢明还是让她放心的。
谁知道林观德竖着出,横着回。看着谢明怀中一片血红的林观德,沈母几乎不曾昏死过去。
她的泪终究是没有止住,又哭了起来。
不一会谢夫人也赶了过来,与沈母哭作一团。
林观德被人哭得一个头两个大,偏又是自己惹出来的事情,只能卯足了劲宽慰两人。
到后来,二人哭累了,她也哄累了,好不容易才散了去。
林观德这一次恐怕给谢明带了不少麻烦。她虽然很乐意看到谢明有麻烦,但不能是她带来的麻烦,现在她必须要和谢明打好关系,借着谢明表妹的这一层身份,行起些什么事来的时候也多有方便。
她向春红问道:“表哥可在府中?”
“小侯爷去大理寺了。”
林观德猜测谢明今天应该会回府,她道:“表哥若回来了你同我说一声。”
春红见林观德又想乱跑,小心说道:“夫人让我看好小姐,不让您乱跑。”
林观德一时语噎,她只管道:“我不乱跑,我就在府里,我给表哥带了这么大的麻烦,总归是要道声歉的。”
春红倒也耿直,接道:“小姐确实给小侯爷带来麻烦了,那日谢夫人逮着小侯爷吵了许久。说您好好的人去的大理寺,怎么再带回来的时候竟吐了这么多的血。”
“......后来呢?”
“小侯爷什么也没说,晚些的时候还派人往韵雯阁送了上好的安神香让我燃上。”
林观德这才注意到屋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她仔细闻了闻发现是上乘的龙涎香。
她那日骗谢明自己受了惊吓,他转身就给她送来了这等罕见物什。她木木地看着窗外,又忆起了往事,她与谢明同窗半年,同僚一年,再见未想会是这种情形。
天日高霁,林观德从早上等到了晚上,终于在酉时等到了春红传信。
林观德得了消息随意套了件月白楹纹外裳便出去了,她得赶在谢明回到屋中偶遇上他。
侯府富贵显荣,里面厅殿楼阁,也是峥嵘轩峻,好在林观德看过过侯府的地形图,况她在这处呆上了两日,这会走到谢明回院的必经之路也是驾轻就熟。
她出了韵雯阁,往东边小路转弯,避开丫鬟仆役穿过了一个东西的穿堂,过了穿堂以后经一拱门顺着小路走去便能等到谢明。
这条路很安静,没有什么丫鬟小厮经过。
林观德在这条路上还未走出多远便撞见了散值归家的谢明。
谢明今日一身绯红官服,更衬得他身长体正,面如冠玉。
谢明见到她在这里有些意外。
他大步走近,朝她说道:“你怎么在这处?不在院子养伤,若被姑姑知道恐怕又要惊扰忧惧。”
林观德从沈母那处得知原先表兄妹二人关系虽算不上亲热无间,却也还算兄友弟恭,此刻见他神色淡淡,眸光微冷,也猜不出他的情绪。
林观德身量未足堪堪到他下巴那处,他甫一走近,便带了浓厚的血腥气息,那是十五的血。
二人并肩而行,林观德担忧问道:“表哥,那日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仲夏傍晚天色黑得迟,这会在黄昏余晕之下,林观德一身白衣,头上无金钗,脸上无粉黛,却更显腮凝新荔。她一脸愁容,似下一秒就要声泪俱下。
大理寺审案程序是十分严苛的,她知道十五受得酷刑皆是私刑,必然没有过明面上的门路,这等操作被人发现定是多生事端,况谢明又因为她受了母亲训诫。她知道谢明这人好说话,只管往可怜的地方装去便罢。
谢明本就无意怪罪于她,见她这般自责,只道:“说了那不是你的错。”
林观德闻言便知谢明不会同她追究了。
她开心地说道:“那就好。”
二人一路沉默,天色渐晚,四周响起了蝉鸣声。
林观德打破了寂静,她状似无意地问道:“那日我去给大理寺给表哥送桂花糕,那官吏小哥把我带到了你办公的处所,我见你的厢房大门敞开,但对面那间却紧紧闭着,远远看着竟像是蒙了层灰,那是左少卿的厢房吗?怎么未见他当差?”
谢明听到林观德的话骤然停住了脚步,他立在原地默然了片刻,许久才哑声开口道:“谁让你问这些的?”他的声音没什么温度,让林观德心下一慌。
林观德没想到谢明这般反应,她急急忙忙摇着头说道:“我来京都得时候经常听人谈及这位左少卿,说他少年成名,年纪轻轻竟入了内阁,我只是想着若有机缘能见上他一面也是开眼了。”
谢明听她如此解释,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所以那日你来大理寺也是为了看一眼这位左少卿的?”
林观德哪里想到他竟想到了这处,只道:“不是的,是为了给表哥送吃的,想着若能得见左少卿也是运气。”
闻此他抬了抬眼皮,也不知道信没信,只道:“他如今养伤半年未来了,你见不到他。不过我劝告你一句,他非良人。”
她就多余试探谢明。原想从他口中窥探林观义近来情形,谁知竟被她误会心悦于左少卿,莫名奇妙还被他贬了一回。
谢明信步而去,没有看见身后满脸黑线的林观德。
她非良人?都说谢明克己守礼端正自持,怎还背后里说人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