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丽很别扭,说什么也不愿随千禧去菱州,想着路途颠簸劳累,找人也是件耗费精力的事,千禧决定多方询问先找到人,问问有没有法子治,再安排苏丽去。
出发头一天,苏丽整个人扭扭捏捏的,非说要下厨。
厨房里哐哐当当的被砸得直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闹贼了。
岚县在大雨之后,瞬间入夏,知了吱吱叫个不停。
黄昏时分,一家人在院里用饭。
苏丽将饭菜端上桌,神情局促,“吃。”
千禧一家人可不得捧场嘛,一个劲儿地夸,“这都是些什么菜?”
苏丽依稀想起儿时的饭桌子,娘做的醋鱼,娘做的糟鸡,娘做的腌菜……
四十年了,她还能想起那个味道。
“这个是醋鱼,这个糟鸡。”
梁玉香和千禧拿起筷子跃跃欲试,梁玉香一口下去,笑容僵住。
千禧也尝着味儿了,怎么说呢,一言难尽,干笑着问,“醋鱼就是这个味儿的?”
苏丽尝了一口,面不改色,“好像就是这个味儿,我小时候就喜欢吃我娘做的醋鱼儿。”
人家亲口确认了,也就是说,这道菜本就是这个味儿。
梁玉香实在不敢恭维那道鱼,一股鱼腥怪味,再吃可能得吐出来,便将重点放在了其他几道菜上。
千禧是捏着鼻子吃的,“我就爱吃酸的!”
一家人吃完,眼泪花儿都吃出来了,千禧真把那道鱼吃得干干净净才算完。
以至于……
夜半,胃里隐隐作痛。
明儿本要早起,去出发地点等待江祈安的车队一同上路。
但她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又困得不行,总想补一会儿觉,拖拖拉拉的,早上被梁玉香喊醒时,已经来不及了。
好在婆母向来都照料细致,该备的东西都备好了,她挎着她的布包,急吼吼地想要出门。
梁玉香看她脸色苍白,想是没睡好,不停嘱咐,“江祈安应该给你准备了马车,你可以靠着休息一会儿。”
“衣裳我没给你装多,反正菱州卖成衣的也多,听说可好看,去都去了,给自己添两套新衣裳……”
“我给你备了梅子干,路上可以解馋……”
来不及了,婆母的声音消失于耳边。
到达约定的地点,也不算太晚,江年在指挥着人装货,都是些干粮和果子。
千禧找了个空档,问江年,“江年兄弟,我要坐哪辆马车呀?”
江年看她头发乱糟糟的,脸色不好,“千姑娘要不跟咱公子一车,宽敞,后面的马车坐了三个姑娘,有些挤。”
千禧看他手指的方向,没有多余的力气寒暄,朝后面的马车去了,“没事,我就跟姑娘们同乘。”
说着,便上了马车,一入内,便觉得车内亮堂极了,晃花了眼。
车上三个姑娘,两个是江祈安家里的丫鬟,她识得,另一个却是个俏生生,水灵灵的姑娘,那一双水波荡漾的眸子,摄人心魄般的,让千禧挪不开眼。
那两个丫鬟和姑娘都穿得漂亮,夏日衣裙单薄,肩颈皆敞露在外,白花花的一片,且衣裳是岚县所产的昂贵云纱,纱线辅以亮色丝线,忽金忽银,忽粉忽蓝,如江波粼粼,清丽曼妙。
衣裳好看,人也好看,可养眼。
千禧忍不住赞叹的同时,心里闷了一下,她竟不知江祈安家里还有这般美妙的姑娘……
她笑着打招呼,“你们这衣裳真真好看,是江祈安给你们换的?”
两个丫鬟本就与她熟识,这会儿也答得自然,“嗯!公子给宅里的仆役都换了衣裳,但就我两年轻,才得穿了这云纱,听说可贵了!”
“是呢!千姑娘,公子还给你备了一套!”丫鬟取出包裹里的衣裙,捧到千禧面前。
千禧眉头一蹙,不动声色地接过,悄然放在一旁,转移了话题,“这位姑娘是?”
那漂亮的姑娘怯生生的,眸子里水光忽闪,羞答答开口,“千姑娘,我叫舒念芝,是江大人从……买回来的。”
她后面的声音明显小了,千禧听得不是很明白,但大致能推导。
她说的是买回来,除了青楼,便是牙婆手里。
千禧觉得这问题敏感,也就没多问,她坐到舒念芝一旁,“姑娘可真漂亮。”
她说的大实话,凑近时,她能闻到舒念芝身上的香粉味道,是寻常香气,但是涂在她身上,格调都变了,整个马车香香甜甜,软乎乎的。
嗯……江祈安买姑娘回来是做什么?
她心里有疑惑,却觉得不该多问,江祈安都二十几了,身边有个姑娘也正常,又是年轻有为,没有反倒奇怪。
也有可能是其他缘由,比如受人所托,或是他的红颜知己,又或是萍水相逢……
可能性很多,千禧竟想得有些头痛,她疲倦地靠在车壁上休息了一会儿,胃部仍在隐隐作痛,她有些睡不着。
不多时,马车开始颠簸,她头靠着车壁,磕磕碰碰,撞得头晕,四个人挤一个马车,她没法躺下去睡,就更睡不着了,加上晃动,她有些想吐。
她压着腹部,忍了约莫一个时辰,马车早已驶出了城郊。
想着忍忍就好,却是在胃腹绞痛许久后,马车压到石子,咯噔一下,胃开始猛烈地翻涌,她口中发咸,要吐了!
她慌忙拍着马车壁,丫鬟见她难受,叫停了马车,扶着人下车吐了。
千禧痛得冷汗涔涔,在路边蹲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缓过劲儿来。
丫鬟给她拍着背,递来水囊,“千姑娘没事吧?要不要跟公子说?”
千禧压着胃,“不用了,就是吃坏了肚子,过会儿就好了。”
“但你……”丫鬟看她脸色差极了。
“无碍,江祈安又不是大夫,他能做什么。”
江祈安听到车队后面有动静,掀开车帘望去,就瞧见千禧蹲在路边,似是在吐,立马皱起了眉头。
上次从她家离开后,就没跟她说过话,这会儿也不知是闹别扭还是无法面对,他对江年道,“去问问,让她跟我同乘一辆马车。”
江年凑到千禧身边,“千姑娘,身子不舒服?”
千禧缓了下,才有力气跟江年说话,“嗯,吃坏肚子了。”
“公子让你跟他同乘一辆马车去。”
千禧摇头,“不必了,男女有别。”
江年嘴角一抽,这两人绝对在闹别扭,知根知底的姐弟俩,还男女有别!
他还没开始劝,千禧转身上了马车,对车夫道,“车夫,走吧,莫要掉队了!”
车夫也怕掉队,忙驾马跟上前面的队伍。
还没走多远,整个车队停止了行进,千禧疑惑,“怎么了?”
丫鬟们摇摇头,探出头去左右张望,“不知道啊。”
片刻,车帘被人一把掀开,夏日耀眼的光线伴着热气一同灌入车厢内,江祈安一身莺黄长衫立在马车前,朝她伸出了手。
“千禧,下来。”
千禧窝在角落,一动也不想动弹,她缓缓摇头,发丝在车壁上蹭得乱糟糟的。
江祈安越看越生气,眸子晦暗极了,他一条腿抬起,正准备踏上马车,千禧就急了。
他不会要把她拖下去吧……
那还不如她识相点,拉拉扯扯尽让人看笑话。
千禧强行起身,弓着腰,气呼呼走出马车,准备跳下去,江祈安在她要跳下去的地方张开了手臂,丝毫来不及躲,就被他不偏不倚地抱住了。
她本能想挣扎着下去,却被江祈安换了姿势,打横抱起,大步上了他的马车。
上了车,千禧也没力气跟他争执,窝在角落,死死压着肚子,仿佛松一口气,疼痛就会卷土重来。
马车又开始行驶,江祈安看她脸色惨白,额头一层薄汗,莫名生气,“怎么不早说?刚走过一个镇子。”
千禧恹恹道,“痛一会儿就好了。”
“我骑马带你回镇子上找大夫。”
一听就很折腾,千禧不喜欢这样折腾,“我觉得没那么严重。”
江祈安不以为然,都痛成这个样子,还能不严重。
他起身想唤车夫停下,却被千禧猛地攥住衣角,“我不想折腾,以前也会这么痛,痛一会儿就好。去下一个镇子再停便是了。”
“下一个镇子可远!”江祈安的声音压抑着怒意,稍微响亮了一些,像是在吼人。
千禧本就难受,他声音还那么大,登时委屈了,哭丧着脸,也泼辣起来,“出门不走回头路!我就想赶下一个镇子瞧!不行嘛!”
江祈安立马没了声,乖乖坐回了位置。
他屁股一沾着软垫,千禧就立马翻过身去,一副绝不想搭理他的模样。
江祈安气得想翻白眼,一转过头,眼眶红了。
他咬着牙,压制着胸腔的起伏,她不想搭理他就算了,以前又不是没吵过架,她自己要犟,让她疼。
不过片刻,江祈安忽的又蹲在了她身边,“哪儿疼?”
千禧不想理他,胳膊蒙着脸,一声不吭。
“到底是哪儿不舒服,吃了些什么?”他声音着急。
“千禧,你不说话就不对了!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要是你娘,铁定骂你!”
他还搬出她娘了,那还得了,千禧立马坐直了身子,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气势十足,“你骂啊!多大的人了,不依着你,就要搬出我娘!从小你就阴险,屁大点事就要告状!你这样的人,要烂嘴的!”
她忽然一张惨白的脸出现在他面前,憔悴病气,发丝蓬乱,全无往日的俏丽鲜活。
江祈安还是心疼了。
他双眼微红,生气又怜惜的瞧她,眸光颤颤。
很多话他都说不出口,扯动喉结吞咽后,才涩着声音道,“别跟我赌气,身子要紧。”
“你娘会心疼,武大哥会心疼。”
他也会心疼。
千禧哪儿听得这话,眼眶里热泪翻涌,呜呜地就哭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