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岛的众人见到那罕见的荷花霎时沸腾了。
“听说四十年几年前,在岚县芜村,有个穷书生多次乡试落榜,家里供不起他读书,便劝他娶一媳妇,安生过日子。”
“这书生听劝,娶了一个新夫人,成婚第二日告诉这书生,她头夜梦见了春日荷花盛放,她惊奇不已,摘下了荷花,而后好运连连,生了个大胖小子,夫君也高中了。”
“没过两日,这书生的新夫人还真遇见这荷花,正是在今儿一样的春日,你们说,巧不巧!”
“你这故事岚县谁人不知啊!大名鼎鼎芙蕖夫人!后来这穷书生成了县令,二人带百姓们挖荷塘种莲藕。那时岚县可富裕了,家家有米,年年有余,后来战乱,征兵征走了不少人,人丁凋零,日子越来越苦……”
“家里老人常常说起那段日子,感慨不已……”
芙蕖夫人的故事在岚县家喻户晓,三岁小儿都会唱芙蕖夫人的歌谣。
噢!千禧恍然大悟,怪不得江祈安一个劲儿让她摘荷花呢!
她若借着芙蕖夫人的名头在岚县一举成名,马奉春敢对她做什么!
江祈安还能借此收获民心,成为岚县百姓的信仰,可谓是一举两得!
她望向江祈安,他已长成高大的男人,刀雕斧刻的侧脸,长眉入鬓,黑眸若星,身姿挺立,十足的意气风发。
弟弟长大了,可聪明!她很欣慰!
江祈安感受到她灼人的视线,转过头,就见她泪花闪闪,似在憋着劲儿。
他眸中泛起疑惑,又有一抹担忧。
千禧郑重其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事交给我,你放心!”
江祈安微微歪头,眉头拧得更紧了。
千禧一溜烟就蹿人群前头去了,“昨夜我也梦见了荷花。”
周遭妇人一听,那可了不得,二人正逢新婚,又是县令夫人,“难道咱们岚县还要再出一个芙蕖夫人?!”
“那可厉害!倒不如夫人去摘了这荷花!做这岚县第二个芙蕖夫人,咱们岚县也算要发达了!”
……
人们一句接一句,将千禧簇拥在中心。
千禧心头莫名昂扬,芙蕖夫人的故事她从小听到大,儿时的她便想做这样的人。
如今虽是假的县令夫人,但此举寓意极好,又能帮江祈安,还能压制马奉春,何乐而不为。
她挺身向前,朝众人回眸,笑得璀璨,“那今儿我就做了这芙蕖夫人,这就为夫君摘来!”
江祈安朝她微微颔首,“有劳夫人。”
在众人的兴奋中,千禧乘上了小舟,却没找到撑船的人。
这一行,江祈安没有带护卫,大部分都是女眷,就只有马奉春身后有几个牛高马大的侍卫。
江祈安投去目光,“马公公,可借侍卫一用?”
众人都盯着他,马奉春受不住这样的压力,只好抬手,示意侍卫为其撑船。
小舟驶近,汀畔荷叶连连,只一朵荷花盛放,摇摇摆摆,千禧看着那荷花,长势不同寻常,东摇西摆,是人插上去的吧?
她生怕那荷花撑不到她过去,心里越发焦急,在狭窄的小舟上挪了挪步子,忽的听吱呀一声,她低头望去,脚底板子有点松,但不至于渗水。
小舟驶过湖心深水地带,即将抵达长有荷叶的浅水区域,脚底又是咔咔两声,千禧一低头,船头一块板子忽然裂了!
不过眨眼之间,水已漫过鞋底!
怎么回事!
千禧身后的侍卫也瞧见了,看着瞬间涌上来的水,他退了一步,船身却沉了一头,朝一方侧翻,转眼,二人双双落了水!
湖心岛上的人看着这一幕的发生,纷乱嚷叫起来,“夫人落水了!快救人!”
江祈安认真盯着湖中那一抹身影,眉目凌冽,却没有惊慌之态。
岸边乱成一锅粥,混乱之中,有人问道,“怎么会突然翻船呢?!”
“那筏子船向来结实,驶了那么久,怎么会说沉就沉!”
“你们瞧那撑船的,他怎么不去救夫人呢?夫人可是女子!”
“难道……难道……”说话之人用无比惊恐的眼神望向马奉春。
马奉春如遭雷劈,“你们在说什么!你们难道觉得是我要害她?”
有了公主逼婚的传闻,这说法的可信度增加了不少,马奉春越是反驳,越显得无力。
他一把抓住了江祈安的衣领,“是不是你小子要害我?”
“害你?”江祈安一脸无辜,“那是我夫人,我用她的命来害你?”
“你!”马奉春急得目眦欲裂,
马奉春狠狠瞪着江祈安,牙关都气得颤抖起来,却是瞧见江祈安眸里的从容与狡黠。
他忽然就明白了,若是那个女子死在这里,那便成公主逼婚,害死了江祈安原配,皇家是不可能让这样的丑闻存在,他就是那个顶罪的人!
哪怕他这两日打听到了一点内情,基本上确信了那女子并不是他真正的夫人,只需要找个证人戳穿,就能破坏他这荒谬的婚事。
还是被他抢先一步下了手!江祈安,多阴险的一人!
马奉春咬着牙,恨恨松了手,对手底下几个侍卫大呼,“快去救人!快!”
“可不能让咱县令夫人有任何闪失!”马奉春咬牙切齿,一张粉白的脸变得通红,满额汗珠。
湖中。
春日湖水还有刺骨寒意,千禧落了水,有过一瞬惊慌,却只是短暂呛了一口水,便恢复了理智。
她望向与她同船的侍卫,还好他也会凫水,不然她还得愁怎么把他拖上岸。
岚县纵横河流三条,溪流无数,大半人识水性。
她快速脱掉自己的鞋袜外衣,只保留最贴身的衣物,而后环顾四周,迅速找出了离她最近的上岸地点,虽然有点远,但是能行,她深吸一口气,便朝岸边游去。
可游了一会儿,又想起那朵荷花。
她觉着,江祈安对她说了那么多遍,许是需要那朵荷花。
于是一头扎进湖水,折返了方向,扎进了那碧绿的荷叶伞盖中,消失在湖心那群人的视野里。
刚还冒头的人忽然消失在湖中,江祈安呼吸一紧。
他后悔了。
虽然他熟知千禧水性很好,那掩映的荷叶中也有人等着,但她消失在他视线的那一刻,心狠狠抽了一下,阵阵闷疼。
大脑空白之间,脚不自觉动了,他跳上了船,丝毫听不见后面人的呼喊,一人一舟,心急火燎而去。
他虽会游泳,却是怕水的,从那年的势不可挡的山洪开始。
山洪来的时候,父亲还在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祈安,你这捺写得不够舒展,字如其人,你畏畏缩缩,这一撇一捺就显得小家子气,来,手臂抬起来……”
他落笔,“爹爹,这样对吗?”
爹爹还没来得及回答,屋外便纷闹起来。
后来便是声嘶力竭的呼喊,哀嚎连天,他连跑都不会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洪水如莽兽奔袭,将整个村庄吞噬。
他许是撞了大运,被树枝勾住了,而后在那树枝上挂了不知多少日,直到饿得发不出声音,一根指头都动不了,他闭上了眼,奄奄一息。
“这儿有人!阿伯,你们快看,这里有人……快!阿伯你快一点,要死人了!”
一道稚嫩的声线响起,轻灵脆响,着急忙慌的哭腔,又急切又可怜。
他得救了。
自从千禧救了他,便闹着要学凫水。
小小的千禧一到夏日,准会在家附近的池塘练习凫水,那次山洪,她看到太多人被水冲走,她一边哭,一边跟着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浑浊洪流里。
尽管那时候,江祈安总呆在岸边,冷冷对她说,学会凫水,也救不了那些人。
她是不服的。
管它救不救得了,总比待在岸边哭好。
就像今日,千禧不断庆幸自己学会凫水,不必在生死一线挣扎,还能给江祈安采荷花。
虽然已是气喘吁吁,但是能长荷叶的地方水不会太深,偶尔她能感受到脚底淤泥,
她一把扯下那荷花,果真是做了手脚,人为插上去的。
正准备游回去,千禧手脚发软,狠狠呛了几口水,鼻腔被灌得发酸,眼睛也被迷得难受,就这般失了力气,跌进了水里。
只觉得手脚很重,身子在不断下沉,无法呼吸。
脑子一片混沌……
忽的,从荷叶后蹿出好几个人影,将千禧给捞起来,火速送上了岸。
千禧没完全失去意识,实际也只呛了几口水,但是那溺水的恐惧却在心头生了根。
她软塌塌坐在岸边,一阵后怕,她还以为她水性极好,竟是马有失蹄,过于高估自己,再也不干这种蠢事了!
不觉握紧了手中的荷花根茎。
她上岸没多久,就看见江祈安那一叶舟,似箭矢一般冲过来。
她害怕极了,见到近亲之人难免想倾诉委屈,于是举着那荷花不断张牙舞爪的挥舞。
江祈安看热了眼,他实在愚蠢,竟能想出这样极端的法子,若是真有什么事,他简直该掐死自己!
直到小舟靠岸,千禧什么也顾不得,朝江祈安奔过去,一头扎进他怀里,扑鼻而来的柏子香占据了她的鼻腔。
她呜呜哭出了声音,“祈安,吓死我了!我以为我要死了!”
她在他胸膛擦着泪,脸颊蹭着他的衣衫,有久违的安心感受。
武大哥离开后,她便再也没有这样的感受了。
江祈安也红了眼,他死死抱住她身躯,肌肤相接之处滚烫颤抖,他那被紧攥的心,又开始缓缓跳动。
直到千禧被勒得喘不过,开始挣扎,“祈安,太紧了,喘不上气了!”
江祈安这才回神,忙解下了衣衫将她裹紧,他的大掌紧扣着她脑袋,拇指在她湿漉漉的发丝上摩挲,红着眼望了她许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对不起,千禧。”江祈安哑了嗓子,已不成语调。
千禧的情绪这才缓和了些,她松一口气,朝江祈安笑了,举着手里的荷花在他面前晃,又是一脸笑嘻嘻的模样。
“我厉害吧!”千禧将荷花放鼻尖嗅了嗅,一股清香,“我特意给你摘的!”
她笑得比那花儿还灿烂,却像是利刃划烂了江祈安的心。
她落水了还能想着给他摘荷花,可他却将她算计其中。
他是怎样恶毒阴暗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