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客人这次没有点茶水,估摸着他已经完全不想招待谈生意的人了。
千禧和掌柜在外面盘算,掌柜一脸焦急,“他会赔钱吗?这雅间要不要另外算钱?”
“肯定要啊!”千禧想了想那人的穿着,“看起来不像是不给钱的人,掌柜的没听他说嘛,几千两的果子都运到了岚县,人家是有底子在的,刚才应该是气坏了!”
“也是。”掌柜想起那桌椅板凳就心疼,他瞅着千禧,“你能应付吗?”
千禧脖颈一缩,表情为难,“掌柜的你能解决吗?”
掌柜更为难,“我瞧着他愿意听你说话,你刚才那几句话说到点子上了,要不还是你去应付?刚才还有好几桌逃单的!气死我了!”
千禧还在犹豫,掌柜道,“你不是说你嘴甜吗?你去!”
千禧一想,刚才的确是她提的主意,她不去谁去,再者,人总要为当初夸下的海口负责,一咬牙,她应了,“行!但是他们要是动手,你得招呼人进来帮我哦!”
“废话!那肯定不能让你出事的。”
千禧在雅间门前深吸好几口气,端着茶水进去了。
彼时,雅间内气氛焦灼,只有七八人深深浅浅的呼吸。
她挤出笑容,迎上前,“老板,尝尝我们凤来春的柑子茶,解腻润嗓……”
没人看她一眼,她硬着头皮道,“喝了茶,平心静气谈一谈,都是做生意的,和气生财嘛!”
老板开口,对那被打的鼻青脸肿的男人道,“这批货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男子回道,“尤老板,这事是我们东家定下的,我真做不了这个决定!”
千禧听完不自觉往后缩着,她看见那尤老板拳头都捏紧了,不会又要打起来吧……
对面一看就是大老板手下传信的人,做不了决定,被派出来任人发泄怒气,看起来才二十几,怪可怜。
他又做不了决定,怎么谈都没有用,千禧不想再生事端,竟是插了一句嘴,“尤老板,恕我直言,小兄弟也是照东家的命令行事,不如让小兄弟回去问问。”
她转头对小兄弟道,“做生意是要讲信义的,这事传出去,对你们东家的名声也不好,以后谁找你们东家做生意呢?”
小兄弟不答话,面色难看。
尤老板也沉着气息想了许久,久到千禧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就这么僵持下去吗?
千禧受不了这风雨欲来的压迫,想再度开口缓和,尤老板开口了,“得了,你回去问问田老板。”
小兄弟松了一口气,尤老板继续道,“真没想到岚县鼎鼎有名的田家,竟这般担不起责任,小兄弟,你走吧。”
尤老板冷静下来了,这会儿看起来更像个商人。
小兄弟带着他的人撤走了,包间里只剩下尤老板的人。
千禧吐出一口浊气,没打起来就好……
“小姑娘,我瞧你说得头头是道,想必早知道田家是这德行吧?田家人在当地也是这般蛮横?”
这一屋子只有她是个女的,千禧应道,“田家……我只知道是大商,我不做生意,并不知田家口碑如何。”
“罢了,是我识人不明,看走了眼。”尤老板一声叹息。
千禧顺势问道,“尤老板,刚才为您上的菜,还要重新上一遍吗?”
尤老板抬头望着自己带来的人,个个脸色阴沉,他道,“上吧,重新点,来都来了,总得尝尝特色,不然尽吃瘪来了。”
总要安抚人心的。
“好嘞!”千禧热情极了,“那我给您荐上几道菜,前菜就来个桂花藕,茶香鸡汤,清爽去燥……”
无论千禧怎么说,尤老板都提不起兴趣,想必是想着那过期不候的果子发愁。
千禧上菜时,尤老板一声又一声地叹气,怨道,“以后谁来岚县,谁就是蠢!”
千禧知道她不该管,但她见不得人那么愁,“尤老板是什么果子,卖给别人不行吗?”
“哎,多着呢,桃儿,芭蕉,脆李,龙眼,都放不了多久,田家是商会,底下管着大量的商户,商会不要,谁家商户也收不了我们这个量,我们若挨家挨户去问,拿得到猴年马月!果子早烂完了!”
“但无论如何,尤老板还是要抓紧卖些出去,马上就到汛期了,到处都在封路,江运也停了,你们现在就算想离开岚县,估计也会在路上耽搁好久。”
尤老板点了一壶酒,喝一口便叹一口的气,底下人也愁眉苦脸。
千禧忽然就在想,果子烂了太可惜,那龙眼……是个什么味道?
她道,“田家在岚县虽是商会,管了不少商户,但我们岚县县治安稳,散户很多,特别是在东菜市,南菜市,都是官家直管的集贸之地,不经过商会,卖果子的摊铺三十几家,都是供给平头百姓,只要尤老板卖的便宜,想必那些商户愿意收购的。”
尤老板闻言,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千禧,目光灼热,“哟!姑娘,厉害啊!”
千禧被夸得脸热,“还有哦,尤老板可以慢慢先卖容易烂的果子,我跟你讲,咱们岚县每次遭灾,都会有许多百姓迁移,这迁移途中的吃食,都是官府出的钱。除了稀米汤,有时也会买点果子,这是一笔大生意啊!”
“真的?”尤老板眼睛都瞪大了,看千禧就像看个宝贝。
千禧点头,“是真的!不过你得去问问,官府每年都会提前购置一点干粮,以备不时之需,但果子这种容易坏的东西不好说。”
“往年啊,都是让我们自己捐些吃的,捐的次数多了,难免让人生怨。官府收到的东西也参差不齐,压根不知道怎么分。”
尤老板巴不得千禧再多说一点,“小姑娘怎么懂得那么多?怕不只是个跑堂的吧?”
“我现在就是个跑堂的,尤老板是外地人,不了解我们岚县的状况,这些事我们当地人都知道。”
尤老板面上的愁绪没了,笑逐颜开,“人人都有常识,可不是谁都能用常识来解决问题,小姑娘见识不凡啊!”
“尤老板真会夸人!”千禧客套一句,心里乐开了花,难道她天赋异禀,异于常人……
“小姑娘成亲了吗?”
千禧一怔,“我都嫁人好多年了!”
尤老板那满心遗憾呐,“可惜了,我有两个儿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好男儿啊!”
“那祝尤老板早日觅得媳妇。”
“呵呵呵呵!好!”
尤老板跟千禧谈得十分愉快,最后喝得醉醺醺的,才打算要走。
千禧有句话憋在心里好久了,这会儿被迫说出了口,“尤老板……那个……砸了的碗盘还有桌椅……”
“砸了多少?”
“三十八两……”
“那么贵?你们家碗盘拿金子做的?”
千禧赔笑,“比金子还是差点。”
尤老板叹了一口气,还是支付了三十八两,加上两顿菜钱,要烂的果子,他心都在滴血。
尤老板走到酒楼门口,朝千禧招手,千禧恭谨地跑过去,“尤老板,下次再来!”
尤老板从袖中掏出了一锭银子,“小姑娘,拿着。”
酒楼是可以收赏钱的,但这是千禧收到的第一份赏钱,她迟迟不敢接,眼眶微热。
尤老板催她,“不要啊?”
千禧忙道,“要要要!多谢尤老板!”
千禧捧着这锭银子,心都要跳出来了,嘴角根本压不住,这是一锭十两的银子,银色雪亮,沉甸甸的,她可以三个月不用干活了!
要不不做媒氏了……
她跑到门前张望一番,很想跟苏丽炫耀,苏丽今日没有,千禧有些失望,想着晚上回去炫耀。
一转头,却是在巷子的阴影处看见了武长安的身影。
这几日公爹都会在家附近接她,怕她又被小混混缠上,今天怎么直接来了酒楼?
公爹刚来岚县时,偶尔也会出去找零工,但外面的都嫌他面貌可怖,久而久之,他也不爱出门了。
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千禧看得出,他在害怕面对那些异样的眼光。
千禧有些心疼,公爹没被烧伤时,是远近闻名的大好人,交友甚广,在县衙是资历最老的衙头。现在却只能龟缩于家里,哪怕上街,也只敢缩在阴影处。
武长安的善名甚至传到了岚县,所以娘亲才会同意她嫁。
甚至是听说有别的媒氏给武一鸿说亲,连夜坐船去了羡江,抢在人家前面把这婚事给定了!
娘亲说,“嫁进这户人家,哪怕没有男人,你也能过得很好。”
千禧啧了一声,她娘嘴真毒啊,现在还真没了男人!
世事难料啊……
千禧下了工,就跑巷子里找武长安,武长安用胳膊肘抱着伞,“我怕下雨就走这儿来接你。”
千禧看武长安那胳膊肘看久了,都生出了亲切感,怪可爱的。
她接过伞,就开始给武长安吹牛,说她今日得了一大锭银子,比做媒氏来钱还快!
武长安还是改不了说教的毛病,“千禧,意外之财可以得,但不能总指望意外之财,踏踏实实最好了!”
千禧就知道他一定会这么说,才故意这般嘚瑟。
“不过……你要喜欢做个跑堂,也无妨,择业呢,最重要的就是你能从其中找到乐趣。但凡做事都是苦的,但若是能在收获时喜悦,那就是最好的业!”
千禧听多了,还得装作恍然大悟一般,“原来是这样!我觉得跑堂也不错,就是费力气,累得慌,不适合我!”
“还是做媒氏的好,动嘴皮子就行!”
武长安很满意她能有这般觉悟,赞叹道,“嗯,很好!”
拐角时,二人聊得认真,一个孩子忽地迎面撞上了武长安。
武长安身子宽,下盘稳当,小孩瞬间被弹回去了。
实在是一瞬间的事,千禧反应过来才去将小孩搀起来,“没事儿吧?”
小孩呜呜的,没有放声大哭,坚强地站起来,却是在抬眼看见武长安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