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剑不明白,到底要如何才能妻子开心。
曾经他以为无微不至就行,他开始关照妻子的一日三餐,起居住行,每到换季时节,当季的衣衫鞋履他都会备好,他对妻子的所有习惯了如指掌,他自以为做到了,但妻子还是会难受。
后来他想,许是家贫,让妻劳累不堪重负,他便努力去做,直至能买上五进的大宅院,买了好几个奴仆,妻子仍旧会哭泣。
那夜他捅自己时,依旧觉得是自己还不够体贴,不够富有。
千禧看着他的沉默像是后知后觉,苗剑的眼里还有混沌之感,她又继续逼问,“你希望以后都是这样吗?”
“我不想看她哭得撕心裂肺了。”苗剑脱口而出。
苗剑的意愿很明确,他不可能休妻。
虽然孔从没有对千禧表达直白的意愿,但千禧没觉得她想离开苗剑,她就是不开心,不快乐,很难受。
这种情绪的来由对千禧的认知来说空白又迷茫,她甚至说不出孔从到底怎么了,起因是什么,经过是是什么,又该如何解决。
千禧咬咬牙,她之前还只是单纯想解决此事,但现在更多的是好奇,想探究,想弄明白孔从究竟想要什么。
她安抚苗剑,“苗木匠,是我将孔姑娘从官府保出来的,官府的要求是你必须完成木雕,否则我们都会摊上事。”
苗剑低头,“多谢千媒氏。”
“我既接了这事,就会负责到底,我想解决你们之间的问题。”
苗剑抬眸,眼里动容。
“但你得答应我,先不要跟她见面,等我搞清楚她的心思,再安排你们见面,你可愿信我一次?”
苗剑沉思一瞬后,嘴皮动了动,“我信得过千媒氏……但是我怕三娘她……”
“我会陪着她。”
千禧眸子里的坚定,让苗剑忐忑的心渐渐安稳,他别无他法,只能选择相信。
“但我要住哪儿呢?”苗剑问道,“三娘和孩子很喜欢那宅子,且我雕的那块屏风极大,需要宽敞的地方。”
千禧没见过那屏风,本想将苗剑安排到自己家里,这会儿他提出这个问题,着实让千禧恼了一下自己的思虑不周。
贡品向来珍贵,木头又容易受潮,雕刻需要良好的光线,去哪儿给苗剑找这么个地儿呢?
千禧出门找了一圈,去县衙问了孙秀,孙秀道县衙人来人往,衙役又多,难免磕了碰了。
又想能不能将孔从何孩子接出来,还没走到苗宅,高悬于头顶的江宅二字明晃晃地出现在眼前。
蓦地想起江祈安离开前跟她说过,有事就去江宅找江年,有这么一句话,让她跃跃欲试,又觉得就这么去打扰人家,占人家的地盘不太好……
她纠结那么一会儿,恰逢管事江年出门,一见门口是千禧,笑得嘴都合不拢,“千姑娘,你可算来了!”
千禧不解,“可算来了是何意?”
江年意味不明地笑笑,“没啥,进来喝杯茶啊!”
正好千禧也有事,便跟着江年进去了,进了门江年大喊一声,“千姑娘来了!”
而后宅子里的人齐刷刷地涌现,软凳茶水果脯瓜子花生嗖得就出现在千禧面前,还有良记的豆沙酥。
江年脸短眼圆,看起来年轻得很,浑身一种说不清的精神劲儿,他招待千禧可称得上十二万分的热情,“千姑娘,这些吃食都备了好久!”
千禧觉得他亲切,也就不客气了,捻了块豆沙酥,口感很好,十分新鲜,像是今日才出炉的,“怎会备了很久了?”
“大人去州府之前特地嘱咐的,怕你来时不得吃,什么都备着呢。”
“这豆沙酥也都备着?”
“可不是嘛,天天都去赶最早的,怕晚了买不着。”
千禧甚至有些惊愕,这群人像等着她来一般,热情得过分了,好像她不来,他们的准备都白费了。
千禧礼貌笑着,闲聊一会儿后,她说明来意,“江管事,我来是有事相求。”
“求什么,千姑娘有什么事,说一声就行。”
“我想安置个人在江宅,就是隔壁的苗木匠,我需要一个宽敞的地方,还要每日给他安排好吃食,还得照顾他身上的伤。”
“千姑娘见外了,这都是小事,大人要是知道能帮上你的忙,不知得多开心。”江年说得眉飞色舞。
千禧觉得最后一句有些别的意味,且江年对自己的态度好得令人咂舌,甚至有些刻意讨好,她没戳破,只是问道,“江管事跟着祈安多久了?”
“六年了。”
“六年了啊,岂不是他刚离开岚县你们就相识了?”
“不止,大人以前在千姑娘家里住时,我便与大人熟识,听说他要上京赶考,我才求着大人带我一起上路。”
“那么久了啊,我竟然不认识你。”千禧有些遗憾。
江年也缓缓垂眸,颇为遗憾地开口,“是啊,千姑娘心思向来不在大人身上,又怎会认得我呢……”
说完,江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我的意思是,我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千姑娘识不得我很正常。”
心思不在江祈安身上?
他虽然慌忙掩饰,千禧却从话里听出了些许怨怪,她有些疑惑,没有接话。
须臾,她让江年帮忙将苗剑那雕了一半的屏风搬过来,江年办事仔细又利落,还在屏风四脚包了柔软的棉布防止磕碰。
一个时辰之内,所有事情就被处理得妥帖。
千禧想着,等江祈安回来再给他好生道谢,一这么想,她好像有许多想与江祈安说的话,多到她想不起具体的事情。
翌日,千禧想与孔从好好聊聊,聊她的家,聊她的喜好。
到了苗宅,千禧瞧见孔从眼周肿胀发红,想来哭了一夜,她挎了个篮子,一身朴素装扮,就要出门。
千禧忙跟上去,“孔姑娘,你要去哪儿?”
孔从擦了擦泪眼,躲避千禧的眼神,“姑娘不让我见他,我心里难受。”
说完,她又找补一番,“我没有怨姑娘的意思,我知道千媒氏是好心,怪我惹得他伤心了。”
孔从总是答非所问,歉意先行,千禧糊涂,不依不饶的问,“那你要去哪儿?”
孔从很明显不想告诉千禧,可千禧今日面色不善,她犹豫着还是开了口,“我……我去渡口给苗剑采一点散血草,他兴许能好得快些。”
说着她急匆匆的往前走,想要甩掉千禧。
千禧知道她不愿,但不能由着她去,快步跟上去,不断追问,“孔姑娘为何要去渡口采散血草呢?”
“城里头散血草很便宜的,干草药也有,新鲜的也有,几文钱一大把。渡口那处正在建村子,到处都是流民,地势又远,最近一直在下小雨,路又软又烂,不好走的。”
孔从不听,埋着头往前走,边走边擦眼泪。
她越是这样,千禧越担心她钻牛角尖,只能跟了过去。
走到城郊,千禧看地上一把一把的散血草,兴奋喊道,“孔姑娘,这里也有散血草,这里采也可以呀。”
孔从瞥了一眼,心虚地躲开目光,依旧埋头自顾自的走,假装没有听见千禧的话。
千禧无语,还是追了上去,“孔姑娘,渡口那儿都是新收的流民,他们又凶又恶,上次我在巷子里还被欺负了。”
孔从不听。
千禧又追了很远,一双绣花鞋上全是泥,路边驶来一架牛车,千禧问她,“孔姑娘,我们坐牛车吧。”
孔从不听。
千禧一声叹息。
不多时,天空下起了小雨,孔从总算停了步子,仰头望天,吐出一口浊气。
千禧还以为她回心转意,一眼扫去,却发现孔从露出了笑容,笑得十分舒心。
千禧趁着这个时候劝她,“孔姑娘,下雨了,要不我们就在附近找散血草?早些采了回去,才好早点给苗大哥煎药。”
孔从却忽然低下头,开始奋力迈着步伐,甚至比之前还要走得快,想欢脱的老牛。
千禧:“……”
她不理解,却不能置之不理,硬是陪着她走了足足五里路,走到了渡口后的山里。
到达渡口后,有许多人来来回回顺着水路搬运泥沙木材,看起来是要去建房子的。负责搬运的大抵都是男人,瞧见两个相貌不错的女子,眼睛都看直了。
千禧本能有些瑟缩,而孔从却在此时显得怡然自得。
可算到了孔从想采药的地方,此时已过晌午,千禧从包里掏出两个饼,“孔姑娘,吃一个,别饿着了。”
孔从摇头,千禧劝了两句,她实在不愿吃,她也没有办法,把自己那块饼吃得干干净净。
这处的散血草不算多,长势也不好,不如她在路上见到的,倒是有不少紫草长得极好,紫草可以治疗公爹身上的烫伤,千禧反正也没事,就摘起了紫草。
她一边摘,一边闲聊,“孔姑娘还是心疼苗大哥的。”
孔从摘着散血草,小声咕哝,“我心疼他又有什么用呢?他也不喜欢我。”
千禧听到什么爱不爱喜不喜欢的头都大了,问她为什么觉得不喜欢,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换了种问法,“孔姑娘嫁给苗大哥后悔吗?”
孔从动作一顿,又开始答非所问,“以前在羡江,开染坊的吴老板想要纳我做妾室的,是姑娘你娘亲三番五次的劝我,说苗剑是个好男人,嫁给他我能享福,可到如今也就这样吧。”
千禧大惊,这话什么意思?怪她娘说错了媒?还是怪苗剑待她不好?
许是两者都怪。
千禧莫名生气了,但尽量克制,“姑娘,日子是人过出来的,有人穷照样能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姑娘如今也有大宅子,一双儿女,在岚县也算富裕,许多人羡慕还来不……”
话音未落,孔从忽然就丢掉了手里的小铲子,眼泪唰唰地掉,“千媒氏这话什么意思,是在说我没本事?他苗剑一穷二白的时候,是我陪着他白手起家,给他生了两个孩子,如今他赚钱了,倒是我配不上他了?”
孔从似在发脾气,却是十分隐忍,她压抑着身子的抖动,似是在以一种诉苦的方式怒吼着。
“那我这些年为他做的算什么?今日我走了五里地,冒着雨,饿着肚子,磨破一双脚,到这么危险地方来采药到底算什么?”
此言一出,空气凝结了片刻。
千禧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