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祈安向刺史求款多日无果,只好暂时离开了菱州城。
不过,他对此早有预料,转身前往都城梁京。
十日星夜兼程,江祈安至恩师顾枳府邸拜访,顾枳任礼部尚书,见得意门生来访,自是高高兴兴地招待。
家宴上,师徒二人推杯换盏,顾枳屏退众人,才道,“祈安,公主有没有再扰你?”
江祈安摇头,将那些日子马奉春的事情说与顾枳听,逗得顾枳哈哈大笑,“你是有法子的!”
顾枳看着学生始终兴致不高,便猜到了他此来定是有事相求,捻了捻胡须,笑呵呵道,“祈安,说说吧,遇着什么事儿了?”
江祈安垂眸,一番思索后,他走到中间掀袍跪地,“老师,大业未成,学生不敢懈怠,但学生一人之力如何能颠覆菱州乱局?”
顾枳听完,一声叹息,良久,他缓缓开口,“你和陛下愁到一起去了。”
“难呐,青州扬州前朝势力盘踞,还富的流油,陛下也不敢动,陛下望你能在菱州开辟一条路,能一举改变梁国困境。”
江祈安跪得笔直,沉着开口,“老师,再好的良驹,也要精料投喂。”
顾枳沉思许久,才道,“祈安,陛下现在是有心无力,进退两难,我只能向陛下谏言。”
“老师,私下谏言吧,这回我是悄悄来找您,就是不想再招惹其他人,否则,学生恐怕回不去岚县。”
顾枳看着江祈安,倒是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个学生他很是喜欢,是个实打实会办事的,也有足够的警惕,且对状况非常明晰,他眯眼笑了,“好,明日我就去禀明陛下。”
翌日下了朝,顾枳带来了一个穿着寻常的男人,从后门而入,很是低调。
江祈安心里虽焦急,却是立在廊下,一动不动看着院墙上的雀儿,直至有人通禀,他一刻也没犹疑,大步流星而去。
见了来人,他淡定地掀袍跪下,“见过陛下。”
建元帝见着江祈安,整颗心舒展起来,忙伸手去扶他,“祈安,快快起身。”
江祈安一愣,新朝皇帝江湖草莽出生,平易近人,他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但都与他无关,他只要能解决眼前问题就行。
几人进了房里开启了长达一整日的密谈。
江祈安将他开凿的河道的图纸并着地图呈给建元帝,一一论述,听得建元帝啧啧称奇。
建元帝中间添了好几茶水,不由感叹,“祈安,就照你这法子,你觉着几年内能与青州扬州匹敌。”
“五年。”江祈安给了确切的数字。
“五年啊,甚好。”建元帝十分满意。
趁着建元帝还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时,江祈安话锋一转,“臣这图纸陛下觉得如何?”
“详尽,确切。”
江祈安微微叹息,“可除了陛下与老师,没人愿意看这图纸。”
建元帝听完,在软椅子上换了个姿势,“我可以把菱州刺史换了,周怀生那懒东西,早就该被换了。”
“还不够,开凿河道没有羡江府衙也不行。”
“祈安,虽然朕可以换,但朕这朝廷才建立四年,为了安抚民心,所有的刑罚都是从轻处置,朕不能诛他们九族,你不怕他们报复你?”
江祈安定定回答,“陛下,任何变革都是危险的,但危险之事总要有人做。”
“臣无父无母,无牵无挂……”说到此处,江祈安顿住。
他本以为自己孑然一身,此刻却忽然想起千禧的脸,骤时屏住呼吸,脑子稍微乱了一下。
建元帝没察觉他的异样,只觉得此人锋利非常,他自顾自地说着,“好啊,朕也是草莽出身,这突然当了皇帝还不适应,牵挂太多总是畏手畏脚,当年意气竟给忘了!祈安,你说你有什么难处?”
江祈安理了理思绪,暂时掩下了心头的担忧,“岚县开山凿河本不是什么天大的事,难就难在前朝势力盘根错杂,官员们从上至下皆守着旧制度,只图安宁。”
“上有刺史推拒阻挠,下有官吏敷衍了事,内有流民不事耕作,外有逆贼从中作梗。”
“臣有四个请求,请陛下允准。”
江祈安声音沉着,条理清晰,建元帝思考一番后,微微点头,“讲。”
“臣要一支千人以上的兵,驻扎在良河沿岸,且要负责耕地,战时供我调遣。”
“准。”
“臣要从进士里挑选十人。”
“准。”
“臣要徭役千人。”
建元帝稍作思考,“准。”
“臣要钱。”
建元帝叹一口气,眉毛蹙起。
江祈安的所有的要求都有确切数字,但他却没说要多少钱。
建元帝也没有问多少,他也知道要让一座城富裕起来,需要源源不断的投入,等到回馈需要五年,对现在的紧迫局势来讲,实在让人头疼。
建元帝沉默了一会儿,一咬牙,“好!分批给你送去。”
“臣明白。”江祈安松了一口气。
*
此番谈妥后,细则又商量了好几日,江祈安挂念岚县的乱局,不得不离开。
临走前一日,他找到了顾枳,一番欲言又止的模样。
“什么事这么难开口啊?”顾枳笑着道。
“老师,是私事。”江祈安低头应道。
“稀奇!还真以为你无牵无挂,说罢。”
“学生想找一人,是在开国那年被征入胡将军麾下。”
顾枳闻言,直爽地开口,“胡晋底下的人重编过,怕是不好找啊,这样吧,我写封信,你直接去找胡晋,让他替你找,反正你也顺路。”
“多谢老师!”江祈安声音微微颤抖。
就这般,江祈安拿着信,骑马赶往沧州,找到了将军胡晋。
可堂堂一个将军,又怎会记得底下小兵的姓名,他吩咐底下人陪同江祈安去查。
沧州军经历了一次重组,有好些人都被调走了,江祈安只能在茫茫典籍中查找,一连好几日,江祈安熬得双眼通红,才找到的那个名字。
武一鸿。
“武一鸿,建元三年,纳入青州军麾下。”
江祈安默默念着这句话,不对劲,实在太不对劲了。
当初见到千禧时,他就觉得千禧的笑容很奇怪。
千禧说武一鸿是被调到边军戍边去了,但这记录里分明写的是被调去了青州的军队,相差十万八千里,千禧和武一鸿不可能不通信。
也就是说,千禧在说谎。
这个结论让江祈安脊背一寒,她为何要说谎呢?又或者,千禧根本不知道武一鸿的踪迹。
江祈安想不明白,他又厚着脸皮找到了将军胡晋,利用老师的关系,请求他又写了一封信件给青州军的好友。
关系一层又一层,山水一程又一程,江祈安精疲力尽之时,才抵达那个最接近武一鸿的地方。
武一鸿的踪迹在一个叫做九里山的地方戛然而止。
军队驻扎在这里,查阅军籍后,武一鸿确实被调到了此处,可江祈安怎么也找不到武一鸿的人。
有人说他或许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也有人道是记录出了错。
但他还听到一个令人恐惧的说法,军队常有这样莫名其妙消失的人,没人敢定义这人死了,但永远都见不到了,而上头的人会隐瞒这些消失的人,每年白拿这些人的军饷。
江祈安绝不希望是后者。
即使他曾为千禧嫁人一事愤愤不平,但武一鸿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好男人。
比起他那些幽深阴暗的心思,武一鸿才是那个更值得托付的人。
江祈安的关系只能支持他查到此处,他不得不赶回岚县。
*
千禧最近可忙,县衙有新的赋税增减,需要重新核实每家每户的情况,官媒氏就是这活儿的主力。
千禧边干活边骂江祈安整的这些幺蛾子,这一天天的搞得实在太累人,她每日沾床就睡,睡醒就得去忙,整个人瘦了一圈。
梁玉香也跟着一起忙,每日都变着花样的千禧做饭,生怕她吃不下去。
就这般忙了月余,发下来的工钱就那么一丁点,够千禧每天吃三顿米糕,买个发绳都得咬牙切齿。
她欲哭无泪,迎面见着高长生也怏怏不乐,她甚至想和他抱头痛哭。
“长生啊!日子过得好苦啊!”千禧哀嚎。
“打住!咱俩差不多。”高长生说完朝她挑眉,“嗯,但是我应该比你多一点,毕竟我还是说成了一门亲事。”
千禧见他那嘚瑟样儿,扭头就走了,“哼!还说请你吃米糕的!白瞎了我这份心!”
虽然钱少,千禧还是去精心挑选了一块丝绢,一顶帽子,顺手给自己买了两罐子蜜饯。
转头她就遇见了冯贵,他挑着空箩筐,笑嘻嘻地跟千禧打招呼。
千禧笑着应他,“和吴姐姐最近怎么样啊?”
冯贵轻笑,“好着呢!”
千禧蓦地想起吴宛说过,很喜欢冯贵给他买蜜饯,她顺手就塞了一罐给冯贵,“冯大哥,送你了!”
冯贵皱眉,“送我干嘛,这多不好!”
“吴姐姐喜欢啊,你要是给她带点吃的回去,她不就更开心了吗?”
“不要!你想的招儿,我们这些老夫老妻脸皮薄,做不出来!”
冯贵说的也是实话,千禧一遇见他就要给他支招,那些招数他一个大男人实在有些拉不下脸。
千禧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那这样,你呢,就回家瞧瞧,要是你瞧见吴姐姐辛苦一次,你就给她一颗蜜饯,直到这罐子空了……”
她说得兴奋,冯贵觉得实在好笑,但不得不承认,有些招真好使,这个年轻媒氏,有些超乎想象。
蓦地,冯贵似是想到了什么,噢了一声。
千禧一愣。
“千媒氏,还真有有个事儿需要你帮忙!”
千禧眼珠子唰地一闪,“何事?”
冯贵想的认真,嘴里却支支吾吾,稀里糊涂,“我有个兄弟,他就是……嗯……有点……他媳妇儿……”
千禧听得满脸疑惑,“吵架了?”
“也不吵……”
“不吵架,那就是要和离?”
“也不是。”
冯贵怎么都说不清楚,最终把千禧请家里去了,让吴宛给她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