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二人小时候常跟着爹娘参与婚事,年纪相仿,小时候又长得白白胖胖,是喜气洋洋的福相,因此被人戏称为金童玉女。
几年不见,高长生还是熟络,千禧也想起不少儿时记忆。
衙内,不少媒氏都在外奔走,大部分都是书吏,在整理人口户籍档案,各式各样的文书。
士曹高梁生给千禧讲解了许多说媒的原则,千禧拿着小本本记得认真。
“千禧,几条禁令,你自己说一遍。”高粱声严厉起来。
“禁弄虚作假,禁欺骗隐瞒,禁私受媒钱,禁自身失德……”
千禧从小听到大,这些条例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该听的听完后,她目光雀跃望着高粱声,“那我现在可以说亲去了吗?”
高长生一直在旁边听着,听到这一句,他笑出了声,“谁认识你?谁找你说亲!”
千禧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高粱声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从桌案上的木匣子里掏出一个印章递给她,“嗯……按理说,你可以替人说媒,文书拟好,这印章一印,那便是一份有效的婚书。”
“但是啊,千禧,你毕竟太年轻,且不说有没有人找你做媒,你该懂得,媒人是一种担保,双方家里能不能摸透,能不能有效传达,这些都需要你一一探明。”
“走断腿,说破嘴,不是一句玩笑话……”
千禧看着手中印章,莲花底的雕刻,上方是官媒氏三字,下方是她的名字,指尖拂过,能清晰感受到其中纹理。
除了憧憬与激动,心里生出了一种名为责任的东西。
“高士曹,我明白了,您先指个地儿给我,我挨家挨户的探访。”
高粱声很满意,呵呵笑了,“好啊,不愧是千芳家的姑娘,这样吧,莲塘上中下三条街巷,共一百八十五户人家,从前你娘与他们熟识,现在归媒氏张莲管辖,现在她忙得哟,你去帮她!”
“若是真有人找你说媒!记住,先问问张莲,再问我,切不可莽撞决定!”
千禧欢喜应下。
一个上午,她都处于兴奋过度的状态,高长生一个劲儿在她旁边泼冷水,“你不要高兴的太早!做媒氏哪有那么容易,人家看你年纪那么轻,男人女人都没见过几个,一准把你赶出门!”
千禧听得烦,回头瞪着他,“你一天天没事儿吗?没事儿就去走街串巷啊,一直跟在我后面给我泼冷水算怎么个事儿?”
高长生稚气的脸浮现出一抹薄凉微笑,“你还别不信,要不咱打个赌!三月内你要是能做成一桩媒,我以后天天做你的跟班,叫你姐!”
“哟呵呵!好啊,要是我输了,给你一锭银子,天天给你端茶送水,唤你一声大哥!”
高长生挑眉,笑意邪恶,“一言为定!”
*
千禧一头扎进了莲塘街道。
当她兴奋敲开了第一户人家的门时,院内一老婆婆,花甲之年,一听她是媒氏,从门缝狐疑地将她从头扫到脚,“你?媒氏?哪儿来的骗子!怕不是鬼媒!走走走,晦气!”
千禧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强硬关在门外,碰一鼻子灰。
她压下心中失落,又换了下一家,这户人家是个鳏夫,在院中劈柴,他十岁的儿子在灶厨忙活,听闻来意后,男人哈哈大笑,“就你,还给我说媳妇儿?你当我媳妇儿还差不多!”
千禧并不想得罪人,只干笑两声,“阿叔,我嫁人了。”
“哈哈哈,嫁人了?生过娃娃吗?男人都没见过几个,还给我做媒!这娃娃要怎么养你知道吗?什么样的女人愿意给我养这个娃,你能说出几个?我跟你说,我可不娶寡妇啊,我要娶就娶个清白姑娘,得漂亮,还要家中富足,最好娘家能帮衬……”
他提了一大堆要求,千禧听得目瞪口呆,他院中乱得惊人,连落脚都成困难,还要清白富贵的姑娘,千禧觉得他痴人说梦,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哪知这男人道,“哈哈哈,你还说你是个媒人,我刚才说这么多,你肯定觉得我不配了吧!你都没认真给我找,就觉得我不配……”
千禧有种被戳穿的感觉,她的确本能觉得这个男人不配,忽然她生出了一种奇妙的困惑,但她说不清这困惑的根结在何处。
她一面困惑,一面不服气,接连敲了好几家门,皆是如此对待。
好几日过去,没有丁点进展,且不说说媒,连哪家有几口人,哪户有适婚男女,她都没能摸清。
这日也一样,天色黯淡下去,闷闷的,像是要落雨,千禧只能偃旗息鼓。
天黑不能走街串巷,她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每走一步,被磨破的脚跟都会带来一阵疼痛。
整个人焉头耷脑的,竟觉得心酸不已。
她以为她从小追随者娘亲的背影,男男女女他见多了,做这种事情岂不是手到擒来,可真正开做的时候,竟是毫无头绪,一遍又一遍的受挫。
她甚至开始怀疑她是否能做到。
路上遇见高长生,他见千禧这幅模样,毫不客气笑出了声,“我就跟你说没那么简单吧!”
千禧沉浸在郁闷的情绪里,连打趣都显得无力,“你就是想嘲笑我,现在你开心了吧。”
“小人之心!”高长生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热乎乎的米糕递给千禧,“我特意来请你吃这米糕,吃了明天继续跑!”
米糕热乎乎的,面上还撒了桂花,甜蜜的香气随着热气蒸腾,熏得千禧眼酸,“高长生,你也这么难吗?”
高长生与千禧年纪相仿,身高也相仿,作为男子来说,他瘦弱得不像正常人。
听到千禧这个问题,他眸中的愁绪一闪而过,呵呵笑道,“我?我可比你厉害多了,人家都说我福气,巴不得请我做媒呢!”
千禧含着甜滋滋的米糕,抬眸看着他的脸,明明是笑意,却没法从他身上感受到开心,甚至有些……颓丧。
她分不清,只觉得他和多年前那整日乐呵呵的顽皮小金童全然不同,或是人长大了,变得稳重许多?
一块米糕咽下,腹中暖了不少,千禧拍拍屁股站起身,转头对高长生道,“谢谢你的米糕,哪家的?改日我请你!”
高长生也吃饱了,站起身自然而然的童千禧往前走,他刚想开口说话,却是从一商铺中,骤然飞出一把刀,与千禧擦肩而过。
千禧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被高长生狠狠一拽,险些没站稳。
菜刀落地发出哐哐的一声响,千禧惊魂甫定,捂着胸口,心还在跳个不停,“什么?”
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就听见一家卖鱼干的铺子里传来妇人的咆哮声,“你个挨千刀的男人,要去沾那些脏的臭的就别回家!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干活铺子站着一男人,紧紧捂着屁股,也不服气地对吼,“真是个泼妇,谁娶你倒了八辈子霉!有你这样的女人谁敢回家!”
“那你就别回来呀!这铺子没了你我照样卖!”
“真是把你厉害坏了,这么大个铺子,没我你这些货从哪儿来!老子一天起早贪黑干个没完,挣了点钱喝两顿酒,你就在这撒泼打滚!给你脸了!老子以后都不回来,看你怎么办!”
……
两人吵的面红耳赤,不可开交,周围看戏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将千禧和高长生都挤到了外层。
千禧看着那不断丢出来的菜刀鱼干簸箕,只是觉得阵阵惊悚,“这户叫啥名?”
高长生捡了块鱼干吃得高兴,“吴宛,她男人叫冯贵,这婚事还是你娘说的呢,十几年了。”
“我娘说的?”千禧微微有些惊讶,环视四周,发现并没有人上去劝架,众人的神情稀松平常,全在看乐子。
路过的男人捡起地上的菜刀,调侃道,“冯家娘子,你这刀还要不要,不要我捡走了!”
吴宛叉着腰,面目凶恶,“给老娘放下!谁捡了我家鱼干要给钱的!”
高长生一听,猛地将剩下半条小鱼干塞进嘴里,朝千禧露出捣蛋笑意。
千禧看得起劲,问道,“他们平常也这么吵?那男的外面有人了?”
“以前也没这么吵,冯贵还是这一片的好男人呢!听说最近爱去青楼,跟醉香楼的罗伊伊好上了,钱大把大把的花出去,他娘子当然就不乐意了!”
千禧说着,又挤进了人群,高长生一把拽住她,“你作甚?”
“去劝劝呐!好歹是我娘做媒。”千禧一本正经。
“别了吧,我怕她拿刀砍你!”高长生出言相劝,“人家日子过成这样,你还指望他们给你娘一个面子?不砍了你就不错了!”
“有那么严重?”千禧有些犹豫,却听得有人喊道,“张姐姐来了!”
千禧和高长生循声望去,媒氏张莲风风火火而来,一旁看戏的人给她让了条道,“张姐姐,快劝劝,这刀差点砸我头上了!”
张莲站定在原地,狠狠吸了几口气,才上前抢过吴宛手里要扔出去的东西,而后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吴宛,你这日子过还是不过了,天天就知道这样闹,这不是把男人往外赶吗?”
吴宛原本一口怒气憋在心里,见到张莲却又委屈极了,“张姐姐,你可得讲良心啊,是这男人在外面偷腥,我还得由着他不成?”
“你这样做能解决个啥?闹的天翻地覆,你男人也回不来!”张莲驳斥道。
吴宛一听,更委屈了,一股脑将心中愤懑像泼水一样的倒出,“张姐姐,他以前多穷一个人,是我陪着他辛辛苦苦……”
张莲完全像习惯了一般,脸上还有一丝不耐,一边帮她捡起地上撒落的鱼干,一边驱散那些看热闹的人。
这场闹剧一直持续到天黑,吴宛才算平息下来,擦着泪收拾自己闹出的局面,而冯贵早已不见了人影。
千禧也迎上前帮忙,将收拾好的杂物递给吴宛后,就见她眼泪婆娑地关了门。
木门关上,张莲看着千禧,唉声叹气,“要是个私媒就好了,又有钱赚,还不用管这些破事儿!你娘要是在,他们可听话了!”
千禧好奇,在张莲背上一下又一下地抚着,“莲婶子,那我娘以前怎么解决的呢?”
张莲看着千禧一副渴望的神情,只道是年轻真好,她长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