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沈忘离开后,元辞跟陈思归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他回去。拨通他的电话时,对方是无人接通。
两个人心中一凉,当即下楼又找了一圈,依旧不见人影。
“不是哥,这沈忘能去哪啊?会不会是被他家长叫走了?”
陈思归站在路灯下四处张望,实在想不通这人为什么不辞而别。元辞却知道,他没有所谓的家长。
那天沈忘去学校送书,然后在门卫的骂声中翻出学校的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他也在周围人的口中得知了这人的身世。弃婴,孤儿,被□□老大收养,混街的……众说纷纭,多离谱的都有。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两件事,其一是他不上学,其二就是他没有家人。
“先回去吧。”
“行吧。”
元辞没有告诉陈思归他的身世,只是要了他的电话号码。
第二天,在陈思归的主导下,两个人在吃饭和打游戏间循环。元辞则不时拨一次对方的电话。
第三天,陈思归因为他爸约了名师要跟他面谈而被叫走,临走前,他交代元辞在找到沈忘后回个消息,然后骂骂咧咧地上了车。
元辞回家后,再次拨通了那个电话。第21次,关机。上一次通话记录界面出现这个数字,还是他母亲被送去急救的那天晚上。
熟悉的不安蔓延上来,元辞心烦意乱,不知为何。脑子里老是浮现出那人的笑脸。
他第22次拨打了对方的电话,依旧是关机。忙音中,元辞终于下了决定,误会乌龙也好,明天出去找不见人,报警。
刚做完作业收起书包,屋门被敲响。他脑海中闪过那人的脸,立刻大步走上前去打开门,果然是沈忘,但那人此刻却与脑海中的形象却很不一样。
沈忘浑身湿漉漉的站在门口,手上抱着一个木箱子,眼眸低垂,看不清表情,身上那股少年气消失的无影无踪。这倒更像是传闻中的沈忘。
元辞到嘴边的冷言冷语又尽数咽了下去,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你……”
“我能住你家吗?”
沈忘声音沙哑,语气平静的可怕。元辞见他十足的不对劲,没有说话,侧身让开了一条道。那人终于抬了眼,在看到他的动作后向屋内走了几步。
元辞咂摸着那一眼的味道,挣扎,犹疑,戒备,如释重负,他没想到一个眼神还能传达这么多东西。
哐当。
重物落地声响起,眼前的人直直的栽倒在了地上。一手还揽着旁边的实木箱子。
元辞抓住了他的胳膊,没承想温度惊人的高,再一摸额头,这人是要烧着了吧?
看着眼前人一身湿透的衣服,元辞犹豫再三,还是拖着他放到了沙发上,决定先找出自己的衣服帮他换上。
脱衣服时,对方后背狰狞的伤口一览无余,十足的触目惊心,元辞突然不太敢动他了。
这伤口一看就是人打的,一条一条,有的只是青紫,有的已经打出了血结了痂。
难不成传言属实,这人真是在□□里长大的?那现在他这么跑来是怎么了?被仇人追杀?那还能去医院吗?
想到这里,元辞大步跑到门前,将门锁扣上,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又搬了个独凳放在门口,上面放了一盆水。做完这些,他才继续去沙发边给那人换衣服。
这是元大少爷第一次伺候别人,且不说动作是否熟练,光是要看光别人这一条,他就有些下不去手。
这人都晕了还紧紧皱着眉,嘴里一直喊着三三。应该是什么密码?代号?或者是个人?
元辞盯着这张脸看了一会,终于心一横,帮他换完了衣服,将他抱到了陈思归睡的那张床上。
幸亏陈思归来的时候拿了常用药,不然,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元辞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怎么都睡不着,最后拿出了教辅做起了数学题,写上一会,去检查一下那人怎么样,就这么循环往复,那人终于在后半夜退了烧。元辞这几天都没有睡好,现下也熬不住了,回自己房间沉沉睡了起来。
另一边,沈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到一场雨,下了十七年。
梦的起始,全世界都是雨声,他好像变成了小小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匆匆的行人投下或怜悯或冷漠的眼神,可能是因为雨太大,他们在经过他时纷纷加快了脚步。
一声惊雷声响起,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用最后的力气大声哭了下来。可这是半夜,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听见。
又是一声惊雷,附近的地面上有一个人突然缓缓站了起来,身形瘦削,如同鬼魅,他是死了吗?所以才会看到这样的这样奇异的场面?
那个人走过来蹲在他面前,晃晃悠悠的,一股子酒气。
他停止哭泣抬起头,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那是年轻的沈爷。
那人抱起了他,在暴雨中放声大笑,歌唱,最后癫狂的喊了起来。
“狗老天,不让我活,也不让我死,妈的,老子必须过出点人样看看!”
这人抱着他晃晃悠悠,来到了一个布满杂物的房间。周围有几个人围了上来,有的跟沈爷差不多年龄,还有几张稚嫩的脸,他在那群人中看到了三三。
三三第一个抱起了他。
两个人在细雨中奔跑,玩耍,跑着跑着,沈忘就长大了。
三三教他算数,识字,一直到他比三三跑的都快的那年,三三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他了,沈爷送他上了小学。
这还是一个雨天,他在一众孩子的羡艳目光中走进了学校,看什么都是新奇,学什么都是最快。
他在雨声和笑声里,抽条长高,已经超过了三三。此时他也和周围的孩子一样了,因为沈爷说上学没有用,埋怨他费钱。
他学了很多本事,也是学的又快又好,但三三却不让他用,他说这是偷。
于是三三就自己去偷,偷完告诉沈爷,这些东西都来自小六。
三三帮他干了活,他就闲了下来。他去饭店,工厂,没有人要他。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谁都不敢用。他淋雨走到网吧,蹲在门前,看见了王哥。
这人长得就面善。
他擦干眼泪一问,王哥拍着他的背就笑了。他也笑了,然后就跟着王哥忙了起来。
他很快也学会了玩那些电脑,玩游戏的水平比里面任何一个人都高。那天他正玩的开心呢,一位年轻的老师走了进来。一群学生抱头鼠窜,他却不害怕,依旧坐在那里不动如山。
可这个老师将他也拉出了网吧,在门口就教育起来,还让他们回家。周围的孩子作鸟兽散,他却没家可回。那个老师就蹲下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家,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秦云舒。
秦老师拉着他走进了一所初中的杂物间,跟里面的老头儿说了些什么,老头就让他留了下来。他在这里的活很轻松,一会就能干完,于是他白天跟着秦老师上课,晚上拿了老头发的钱回去交差,多的还能给三三。
又是一场雨。他被沈爷拖了回去,挨了一顿打,木棍打在身上那么痛,三三却还是跑过来帮他挡。打完他和三三,沈爷还让人去找秦老师讲道理。他一下就害怕了,跪在了沈爷面前。
最后,没人去找秦老师,他也没有。他又回到了网吧,没有再去上过学。
但他一点也不遗憾。因为他身边有三三。三三也没上过学。挨骂也好,挨打也好,只要身边有三三,雨多大都没关系,因为三三会给他撑伞。
他以为三三会永远给他撑伞。所以伞不见的那天,他哭的很惨。他满世界找这把伞,找着找着,连三三也不见了。
他淋着雨一直跑,一直跑,手上多出一个实木箱。越来越沉,坠得他就要摔倒。但他不能摔倒,没有原因,就是不能。
他疯了一般继续跑,跑着跑着,突然就记起了自己为什么不能摔倒。
三三生病了,三三在等着自己,三三需要这个箱子……
对,是三三……
三三……
三三……
沈忘猛的惊醒,全身好像还保留着湿哒哒的触感。眼前是陌生的房间。他抓了抓衣服,是干的。但动作间,他发现了更严重的事,手里的箱子不见了!
他猛地坐起来寻找,直到在床头柜看到起箱子才放下心来。
但他没有时间停留了,三三还在等着他。
沈忘抱起箱子准备离开,却没有力气,脚步虚浮,一下子摔在了床边。箱子哐当掉在地上,砸出了巨大声响。
脚步声响起,有人进来了,他警惕的抬起头看向来人,满脸都是敌意,但很快又收起了浑身的刺——这不是别人,是元辞。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地方——这里是元辞的房子,他住在元辞的客房。
昏倒之前的记忆涌来,他当时是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干嘛?”
元辞站在门边皱眉问了一句,然后走过来扶着他坐在了床边。
“谢谢。”
“想死可以,别死在我家。”
“对不起。”沈忘摩挲了几下鼻梁,越发心虚,思考着怎么离开不会太难看。
“就你一个。”
“什么?”不是意料中的询问或是驱赶,沈忘有些吃惊的抬起了头。
“就你一个,不许带别人来。”
“知道了!”沈忘难以掩盖自己的欣喜,也没打算掩盖。
元辞将手里的药和水放在床边柜,扔下这句话就离开了。而沈忘也没有了刚醒来时的惊惧,这会儿吃完药已经冷静下来,开始计划下一步如何进行。
王哥已经答应了身份证的事,现下只需要把箱子卖掉……
箱子?沈忘摸起了衣兜,却发现自己身上是元辞的居家服,根本没有衣兜。他正要出去问,却突然看到了钥匙就在床边柜上,被药盒挡住了。
又是虚惊一场。
沈忘拿起钥匙,有些忐忑的打开了箱子,里面确实有几个金条和首饰,但并不多,金条下面垫了一个绒布,绒布下面……还有东西!
沈忘掀开绒布,本以为是其他的财产,没想到,是一些零碎的小孩物件。
手帕,口水巾,棉被上剪下来的绣名字的一角,长命锁,病历……还有一张老照片。照片上是年轻时候的沈爷,沈爷身后是一栋房子,有些模糊不清,背面写着拍摄日期。
这是他们的来处和沈爷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