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忘严防死守过度粘人的“戒备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不是不想,是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精力。
仿佛是大复习前的下马威,文理分班之后,学习节奏明显加快,堆成山的习题册和卷子压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连小城的天气也被这种火热气氛感染,在几场春雨过后,彻底暖了起来。
九班下午第二节体育,学生们早早下楼,抓住这得以喘息的空隙放风。沈忘也懒懒地来到操场,少有的静静站在队尾发愣。
这是他伤好之后第一次下楼上体育课,阳光明媚的刺眼,和风带来万物生长的气息,一如以往无数个南城的春天。
这是沈忘最喜欢的时节,冬去春来,就好像冥冥中有人在告诉他,一直往前走,希望就还在。
“走沈哥,打球去。”赵景初从篮球框里抢到一个球,隔空丢给沈忘。
沈忘有些恍惚,竟没有第一时间去接,眼看篮球要砸上来,一只手横挡在面前,接住,用力,下垂。掌骨突出又隐去,伴随着熟悉的气息。
短短几秒钟,画面像一帧帧电影镜头那般在眼前变换定格,投射在在沈忘的脑海,印在记忆的角落。
一个独属于元辞的角落。
“不打了,伤没好全。”沈忘跟赵景初说话,看的却是元辞。目光聚焦的中心,是元辞微皱的眉和阳光下闪光的发丝。
元辞将球丢给赵景初,随后便带着沈忘离开球场,跟他在树荫下并排行走。
“怎么不知道躲。”元辞问道。
“晒太阳呢,跑神了。”沈忘后知后觉心脏的悸动,不停地眨眼,半天才想起来问元辞:“你们班体育不是第一节吗?”
“今天调课了,没来得及跟你说。”元辞看着他倏忽闪动的睫毛,只觉得每一下都扫在了别的地方。他没想到沈忘刚能下地走路就下楼来上体育课,也没想到他一个人的时候也会这样走神。
是还在追念过去吗?怎么还是不太开心?
“去那边休息一下吧。”元辞揽着沈忘的肩调转方向,顺着小路来到了捡到猫的林子。这里素日没什么人来,石桌落了一层薄薄的灰,被元辞拿湿巾擦干。
“坐。”
“嗯。”沈忘走路时间一长,脚踝还是会酸痛,但他还是对元辞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我现在能跑能跳的,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元辞知道他在逞强,故意问道:“那怎么不去打球?”
“我不是看见你来了吗,我一直都见色忘友你又不是不知道。”沈忘理直气壮的拿出一颗水果糖,好像嘴里含着东西就能抵消心虚,随后又剥了一颗给元辞,拒绝他的继续提问。
“你戴上,一人一只,我体育课专用的。”沈忘说着,从兜里拿出耳机,里面播放着乡村民谣。这个耳机他已经用了许多年,白线也已经微微泛黄。很便宜,音质并不好。但沈忘就是喜欢这个,他也说不清为什么。
元辞笑笑接过,没有多问,跟沈忘肩并肩听歌,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安静的享受静谧的午后。
好久都没有这么静静的待在一起放空了。
他们生活的许多方面都不重叠,譬如元辞更喜欢剧情电影,沈忘更喜欢悬疑片;元辞更喜欢狗,沈忘更喜欢猫。又如元辞习惯作息规律,沈忘却喜欢熬夜;元辞万事总要提前做好完整规划 ,沈忘却总是临场发挥。可就是这么性格不同,经历不同,兴趣爱好不同的两个人,却成为了彼此最亲近的人,最同频的人。
他们小心翼翼地打破对方的世界,闯入,探索,发现,最后融入进去,两个世界变成了一个小世界。
他们好像越来越像了。
“嘘!”方知渺难得跟林漫漫同一节体育,二人叭叭个不停,一路聊到这里想休息,撞见的就是小情侣肩并肩听歌的画面,不时还有几句低语。
金色的阳光从枝叶缝隙里穿过,给两位男生周身罩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斑驳的光点在其间旋转跃动,为他们圈出了一方小小天地,没有学习的压力,没有异样的目光,不必追赶流动的时间,也不必担忧久远的将来。
这是独属于这个年纪的浪漫。
方知渺本想在被发现之前离开,可怎么也挪不动脚步。待她再次反应过来时,手机已经被拿出来了。
“咔嚓”,快门声响起,两个男生在那一刻凑近吻了上去,并没有发现来人。于是那一幕被定格,成为了能够具像化的青春回忆。
“卧槽!”赵景初大老远看到方知渺和林漫漫的背影,立刻计上心头,买了三瓶水小跑过来。可走近之后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就先看见了屏幕上的照片。
林间的鸟儿被惊飞,元辞和沈忘齐齐回头。十目相对,场景自此陷入了沉默。
“……”
“……”
“?”
“。”
“!”
*
“不是渺渺我不是故意过来打扰你拍照的我不知道他俩在那啥啊……”下课后,赵景初拿着手里的水,欲哭无泪的对着方知渺的背影解释,只收到了一声轻哼。于是,他又转向了满脸通红的沈忘。
“沈哥……”
“闭嘴!”
“……”
跟元辞亲热被打断,沈忘又羞又恼,坐回座位上猛喝凉水。好在方知渺很快发来了拍下的照片。
【摔炮:[图片]】
【摔炮:你不介意吧?我不会乱发的,当时只是觉得好看,没有其他意思】
【SW:没事,谢谢】
沈忘打开图片,又回味起跟元辞待在一起的场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他默默保存下图片,放在了单独的相册里,随后才转发给元辞。
他决定以后把这些照片都打印出来。
*
“元辞,老班找你。”
“嗯,多谢。”元辞刚要拿出手机,便被人叫走。嘴里的酸甜的味道还没散尽,让人心情十分愉悦。
可来到办公室后,这种心情便被阴霾笼罩了。眼前除了班主任徐英,还有他最不想看到的那个人。
“来了元辞。”徐英温和笑笑,拢了拢蓬乱的长发,说道:“你父亲呢,现在有帮你办理转学的意向,但老师觉得啊,这种事情,也没有一个很必要的理由,就是说呢,还是好好沟通一下,也要看看你的意见,对吧。”
“嗯。”元辞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元岁华一眼,淡淡回应后便闭口不言。
徐英被这父子俩僵持的气氛感染,竟觉得压抑的说不出话来。
“徐老师,我和元辞单独谈谈,很快回来。”元岁华看了眼手表,像是下发通知,根本不是询问的语气。
“啊啊,行,没问题。”徐英如蒙大赫,突然间就不想在淌这滩浑水。状元转学是可惜,可他家里人看起来就不是好惹的样子。
得到回应,元岁华转身就走,也不看元辞。元辞心中烦闷,却也知道自己今天非走不可,只得跟上。
二人一路走出校园,竟然都畅通无阻,最后进入了一辆商务车。
“你到底想做什么?”元辞冷冷开口,率先沉不住气了。元岁华若真的想让自己转学,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在这里装什么民主?只有一种可能,他的目的根本不是这个。
“这句话是我该问你。”元岁华背对元辞,头也不回的把一打照片扔到了元辞身上。
元辞脸颊被锋利的边角划破,随后看清了上面的东西——是他和沈忘的合照。有上下学拍的,有在小区门口拍的,甚至还有在校园内拍的。
他都知道了,元辞心中一凛,第一次感到恐慌。并非是因为他和沈忘的关系被发现,而是因为这可能会伤害到沈忘。
沈忘不能再受刺激了。三三和沈爷出事后,沈忘看似迅速从阴影中走出,还是那个活泼开朗的小少年。可元辞清楚,沈忘还没有从那场噩梦中醒来。他还在责怪自己,折磨自己,越幸福,越痛苦。
他现在是沈忘唯一的慰藉了。
“我不希望看到你和这种下等人来往,你自己心里很清楚,他所图无非是你的家世财产。”
“嘴干净一点。”元辞冷笑一声,“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吗?”
“我不想做无谓的争执。”元岁华没什么耐心,直接说明了来意:“程媛流产,你现在是元家唯一的继承人。我不希望出现关于元家长子的丑闻。”
“你的小三流产和我有什么关系?”元辞越发觉得元岁华这个人荒谬又可笑,自觉清高,自觉高人一等,却总是理直气壮地做着各种下三滥的事情。
“我已经成年了,离家的时候也明确说过不会再回去。想要抚养费我以后会还你,我的事情现在轮不到你干涉。”元辞越发冷静,不想多说一句废话。
漫长的沉默过后,元岁华再次开口,语气平稳,听不出丝毫起伏:“你的任性妄为会害了你。”
“与你无关。”元辞最后表明了态度,拉开车门向学校走去。他突然觉得跟着元岁华出来谈话的自己也荒谬的可以,为什么要在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身上浪费时间呢?
“叮铃铃铃铃铃……”走到教学楼下,下课铃声已经响起,元辞加快脚步,想赶在沈忘发觉自己不在班之前赶回去,可还是晚了一步。到班门口时,沈忘正在后门张望,四处寻找着自己的身影。像是商场里走丢的孩子,焦急又茫然。
“这里。”元辞隔着人群招招手,特意挤出一个笑。
“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不到你。”沈忘看到之后表情缓和,小跑过来跟元辞一起去食堂。
“老师找,让我多帮帮同学。”元辞没有说真话,他不想沈忘担心。
他会保护好沈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