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刚刚与自己分别的人面上带着强撑出来的笑,提起了手里的东西。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争先恐后地涌入房间。
“没吃。”元辞侧身让他进来,带着对方走到了小餐桌前,问:“不是有钥匙?”
“你给我钥匙是信任我,我直接开门就是我不礼貌了。”沈忘边说边拆着打包袋,里面是楼下买的烩面。
二人沉默洗手,就坐,随后各自吃饭。气氛一时有些僵。热气升腾在二人中间,像是隔着一层纱帘。
“抱歉啊,这个不怎么好吃,不过很多店已经关门了。”沈忘率先开口,打破了寂静。
元辞又尝了一口,味道比较淡。虽不算好吃,但也并不难吃,回道:“挺好的。”
沈忘见他一口接一口,好像是证明这饭确实很好吃一样,问道:“就这么吃了?也不怕我给你下毒?我可是街溜子,偷东西的贼。”
元辞淡淡道:“没见过贼见义勇为。”
元辞说这些时一本正经,沈忘看的有趣,突然没忍住笑了出来。两人之间那些似有若无的疏离被这声轻笑驱散,沈忘突然觉得自在了不少。
“对不起啊,给你找了这么多麻烦。”沈忘由衷地感到歉疚。
“没。”元辞埋头吃面,语气淡淡毫无起伏。
见对方浑不在意的模样,沈忘小心翼翼问道:“我能不能……再住几天?给你交房租。”
元辞没有丝毫犹豫,即刻答道:“随便,不要钱。”
“那怎么行,不交钱我可住不下去。”沈忘没想到元辞这么痛快,放下了筷子,问道:“一个月房租多少?”
“一百。”对方头也不抬地脱口而出。
“……”
沈忘被他面无表情扯谎的样子震撼到了,硬是半天没说出话。
“你骗傻子呢?快说。”
“之前住哪里?”元辞并没有回答问题,反而问起了沈忘。
沈忘愣怔一瞬,如实回答:“沈爷的房子。”话落,又想起自己似乎没跟元辞提过沈爷,于是又补充道:“就是我养父。”
“嗯。”元辞点点头,继续问:“那为什么又不住了。”
沈忘一听,下意识想搪塞过去,可是又突然想起,是自己先将对方划到了朋友的范畴里。于是认真开口道:“实话告诉你,那里就是贼窝,我不干了,准备跟警方合作送他们进去。”
元辞顿了顿,似是没想到他这么坦诚,也放下了筷子,不再假装埋头苦吃。
“郑警官?”
“对,就是那天你见到的那位。这些破事总该有个了结,我们不该一辈子这样。”
活的还不如狗自由。
元辞听罢,换成了正经谈话的姿态 ,问: “想怎么合作。”
沈忘答不上来了。
他算是发现了,元辞言语不多,但句句都在点子上,一句废话没有。他想了一会才说:“就想办法让他们存些证据呗,然后让他们都跟警方说实话。”
元辞继续追问:“怎么说服他们?”
沈忘又答不上来了,想了半天也没有答案,于是诚实的摇摇头,说:“不知道。”
元辞思索片刻,说道:“我能帮你。”
沈忘一听,更加困惑。“为什么你总是在帮我?”
这下换作元辞沉默了。
沈忘见他许久不说话,自己开口圆场:“是因为我在校门口帮了你吗?是你先帮过我的,在一个酒吧,你可能不记得。”
“记得。”元辞回答。
“那是为什么?可怜我?你这么帮我,我还不起。”沈忘十分感激元辞,但他说的都是事实。他的未来一片雾气,自己尚且看不清,怎么能承诺别人。
“不是可怜。”元辞只回答了一半,因为更多的他自己也还没有想明白。
“那是什么?其实没关系,我……”
“不是朋友吗?”元辞打断了沈忘圆场的解释,说话间看向了对方的眼睛。
沈忘心脏颤了一下,没想到这种话会从元辞嘴里说出来,先是愣怔了几秒,反应过来又有些想笑。他说不上来原因,但总觉得有些不合时宜,于是只是勾起了唇角道:“是。”
“陈思归的姐姐,陈留意,认识很多律师,我帮你联系,你可以随便咨询,免费。”元辞依旧认真看着他的眼睛,继续刚才的话题,说完似是怕对方拒绝,于是又补充道:“我们三个一起长大,不会麻烦。”
沈忘受不了他这种眼神,垂眸躲开了。元辞也不说话,静静等着对方回答。
碗里的面在等待中慢慢失去温度,直到两人中间不见丝毫蒸腾水汽,沈忘才再次抬起眼。
“好。”
*
沈二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自三三出事以来,他总觉得小六变了许多,从前小六最爱笑,现在却总是一脸认真,从前小六说话总能惹得大家开心,现在却总是像电视中谈论国家大事一般严肃。而除他之外的众人,虽面上看起来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但他也能察觉到大家心理上的微妙变化。
以往大家对沈爷除了忌惮,还有几分尊敬在,手里的东西都会乖乖上交,但近几年,大家拿到的东西越发少,私自留在手里的东西却越发多。沈爷看破不说破,时不时杀鸡儆猴一般警醒众人,大家也会视情况调整无形的准则。可三三出事后,沈爷的威信直线下跌,警醒也总是起到反效果。
沈忘的话他听进去了,可他们能相信警方吗?又有几个人会相信呢?他自己没关系,偷过就是偷过,他认,大不了折进去,可他不能带着这帮兄弟们冒险,他们已经足够命苦了。
吱呀,开门声响起,沈二缓缓起身,透过门缝看到了大毛。他放轻脚步一路跟随他的身影,来到了天台。
大毛坐在矮凳上,一动不动,像是夜空下的一尊雕像。他身边是一堆破旧的桌椅沙发,是大家一起找来的。三三在时,他们时常来这里,或是夜谈,或是几人聚餐,每次大毛和沈忘要喝酒,都会被他阻止,三三则笑着让他们抿一小口,然后打趣他们年龄不够。
如今三三已经不在了,小六总是不回来,大毛在医院看到三三割腕的一幕受了好大刺激,也变得沉默寡言。他们四个人,就这么慢慢散了。
“大毛?想三三呢?”沈二走上前,手搭上了大毛的肩。
那尊雕像回过头,脸上的表情却是无比的生动,大毛吸了吸鼻子,在看清来人之后开了口。
“二哥,三三哥为什么要自杀?是因为我在医院没有照顾好他吗?”
“不是你的错。”沈二对着眼前十三四岁的孩子,完全不知道如何解释。
“那是谁的错?”大毛十分困惑。
沈二叹了一口气,缓缓在大毛身边坐下,和他一样凝视着漆黑的夜空。
“对呀,是谁的错呢?”
*
夜空听不到人们的问题或祝祷,关于深空的一切幻想都是人类无能为力时寻求的慰藉与想象。
郑民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塑料玩具车,同样在天台吹着风。
他们接到医生报案后第一时间赶往现场,沈三三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体征,手腕刀口深得见骨。他们在床边发现了水果刀,问了一圈才知道,这人没有父母,连入院手续都是一个叫王生的人办的。他派人找到王生了解情况,得知了二人的关系和这群人混迹街头的事实。
正在医院寻找更多有用的信息时,一位孩子远远看着病房内的景象,被他们发现之后回头就跑,奈何吓得腿软,直接摔在了地上。他们从他口中得知了这群孩子的存在和住处,并在沈三三的住处找到了藏起来的手机和两封遗书。一封里面只交代了寥寥几行字,是给警方的,还有一封信是给小六的,也就是现在的沈忘。
他们顺藤摸瓜找到了几个相关的人问话,最小的十三四,就是在医院的大毛,最大的也只有二十出头,大家都叫他沈二。他们或是身份不明被沈爷收养,或是自己投奔沈爷,问不出一点有用的东西,除了沈忘。
郑民点了根烟,靠在栏杆上,被风吹得迷了眼。他已经根据沈三三的信大致拼凑出了真相,可这到底是贼窝活动还是江湖人士的义举,都还需要充分的证据。
目前的计划,一是让便衣时刻观察着这群人的活动搜集证据,二是让沈忘帮忙,从内部打破这个完整的链条。无论是哪条路,都不可打草惊蛇,也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事情。
看你了,沈小六。
*
次日,沈忘陪着要上学的元辞起了个大早。二人下楼吃过早餐后,元辞拒绝了沈忘“送送”的提议,离开前特意交代让他在家等律师电话,于是沈忘便打消了出门的念头,准备在元辞家做些家务。
可四处转了半天,他实在没能从一尘不染的房子中找到需要打扫的地方,于是只能坐在沙发上望天等人来。
他一会想着郑民的话,一会又回到了三三信里的内容,三三,大毛,沈二,沈爷,思绪绕成一团缠乱的线,怎么解都解不开。
好在没过多久,他便接到了电话,那头的律师已经到了。沈忘根据对方的指示下楼,找到了附近一家安静的咖啡馆。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角落靠窗的地方,在见到沈忘之后起身。
“你好,江启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