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捉弄,把玩手掌之间,所以总叫人猝不及防。
——
屏障依旧,变化的是,在这之内。原本肆意弥漫的黑雾突然被一张恰到好处的金网收住,而金网之上,玄色衣袂被风刮的猎猎作响,他们只听风声,未感其烈。那人握着腰间剑,另一手伸直,五指张开,金网随着收拢的动作逐渐缩小;邪性的面具遮住了面容,那刚刚随风扬起的还有散开的长发。
实质化的黑雾被金线困的无法动弹。
那人落地,抬眼再次看了眼屏障,只是摇头。
让两兄弟震惊的远不止这些,重重厉鬼,竟没能伤到面前这个人一分一毫。等等,黛白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神色震惊地看向楚泽:“老大,他……”
楚泽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更多的是惊喜。也远远不止这些,面前这个人,不用看眼睛都知道他在看别人时是什么眼神。而且,这人身上充斥着跟厉鬼一模一样的气息,靠近如同面临死亡。其实还多了点别的,但他说不上来,硬要扯个词的话——邪性的很。
裴裕景神色极淡地扫过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三个人,衣着……面容……,这么看中间那个应该就是顾墨寒说的那个什么实力很强的人。
这么强的人解决不了区区这点厉鬼?
他不作多想,哂笑一声,然后招呼也没打就从三人面前经过准备离开,结果下一秒就被人握住了手腕。
活人的温热感迅速窜上神经,他跟被烫到一样甩手。心情相当不好,连带着语气也不好地问候:“做什么?”楚泽一愣,大脑飞速运转,心下有了个猜测。
“我见阁下的第一眼就感受到了亲切感,不知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裴裕景皱眉看着面前的人。说来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见,自己却有种想要扼住对方喉咙的感觉,不是恨,是……他不敢再往下想。
除了刚刚莫名其妙的动作,此刻他看着面前这个人谈不上讨厌。但是刚刚那种感觉是他醒来这么久时间里第一次感受到。
这么想着,他轻轻推开握住的手。后退几步,开口:“大人哪来的错觉?你我从未碰面,公事也未见交逢。”说完,他像是想起什么来一样,讽笑一声:“莫不是……梦魇了?”
声音轻缓,却字字如针,寒意毕现。
手被推开的一瞬间,楚泽心下有了猜测。听完这些话,那点猜测已成定局:“我若没猜错,阁下是风鸣的人?术业有专攻,不是所有人都能解决这些腌臜东西。”
他顿了顿:“不过还得感谢您,过年还忙于这些,真是感激不尽。”
裴裕景揉了揉手腕,语气冷淡:“感谢的话不如留着处理好你们界内的事,休整百年,还能让这些所谓的腌臜东西出来害人。”
这话他一点情面也没留。于裴裕景,而言既然不认识,留着也无用。但面前这个人有一句话没说错,他确实每天打交道的都是这些东西。
无所谓了。
他摇摇头,转身离开。
还是黛白反应快,跟往常一样,扯了扯自家老大的衣袖,问道:“老大,是他吗?”
楚泽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思忖片刻,摆了摆手:“你们把这里收拾一下,我出去一趟。”他人一走,兄弟两面面相觑。
————
地府
顾墨寒坐椅子上细细品尝,温白榆刚来他这里交了差走,后脚楚泽就跟上来:“怎么回事?”
“那你可误会我了。那里的东西积攒已久,白榆自打一醒来就在处理这些怨灵,他去那里是迟早的事。”
说完,顾墨寒从高阶上缓慢而下:“也是我确认过,现在只有他能度化他们。哪怕是你,也不能做到完全度化。”
楚泽沉默了,好半晌他才开口:“日复一日,得有多痛。”两人之间的氛围相当沉默,过了一会楚泽再次开口:“他现在在哪?”
顾墨寒略过他走到门口看了眼天色,转身回:“他刚出了任务,这会估计在住所度化。”他像是知道楚泽打算去找他,补充着说:“最近这段时间他性情不好地很,你别去当出头鸟。”
他越是这么说,楚泽心下像是涌起了别样的情绪,笑着说:“要的就是这个时候。”
————
云暮正泡着茶,看见温白榆进来后的神色立马严肃起来:“需要我开封印吗?”温白榆步履急促,摆了摆手:“带着他们去小黑屋,任何动静都不要进来。”
说罢,他迈步进入里间。
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此刻他好似无论怎么安放自己身上的不适感都无法减弱。这样的感觉太奇怪了,处理这些东西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碰见。
回到寒泉他想也没想化作原形钻入刺骨的泉水中,试图缓解身上带来的不适感。
但过一会他就发现——根本没用。若是放在以前,身体里血液流淌带来的克己复礼在加上寒冷让他足以压制这股不适。可现在,这种即将失控的感觉让他心里平白生起愤怒。
他讨厌这种感觉。
就在这时,碎石滚动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温白榆瞬间警觉出水看去,那一刻,可以看见竖瞳迸出凌厉的眼神。
下一刻,龙爪窜出压住来人!
那人也没反抗,只是由于龙爪收紧让他有些喘不上气。楚泽深呼吸几下,断断续续地说:“裴大人好敏锐。”说罢,话锋一转,眼里带上了不明意味:“只是裴大人这会看上去像是要撑不了多久的样子了。”
眼里蒙上杀意,龙爪再度收紧:“那又如何?”
楚泽叹气,“难受就别撑着,那么久过去了怎么还是这个样子?”说罢,他软下语气,半哄着碰了碰压在身上的爪子:“松开点,我袖袋里有缓解的药。但本人的建议,还是从根源上解决的比较好。”
说来奇怪,楚泽的手就像烈火一样,被触碰到的一瞬间迅速蹿上心口,那股火烧的更猛了。
这叫他反应不及,下意识地龙爪一松,让楚大人摔了个实的。
楚泽自己还没过来,面前就突然出现一张龙脸:“你怎么会有这个药?”他显然是听过的,但是这种药也有个弊端,能压制是真的,但是服下后全身如针刺一般的痛也是真的。
闻言,楚泽一愣。好半晌他揉了揉脖子解释:“这是你哥给我的。”温白榆没说话,此刻他的理智就像放在火上炙烤,很快就要被燃烧殆尽了。
楚泽等着对方的反应,却只看到他再次钻进寒潭。这般耗着,楚大人仅有的那点耐心也被耗没了。秉着担心那人的原则,他索性跟上去,而寒潭之下的温度更甚于潭水。
目光聚焦在那缩成一团的小龙,他不由得轻笑出声。抬步走去,刚伸出手就被挠了一下。仔细一看,被挠的那个地方破了点皮。但是……
没关系,方才那点怒气消失的一干二净,现在他有的是耐心。
楚泽蹲下来,用食指摸了摸小龙顶上的那对龙角,轻声诱道:“你不服药,现在无人帮你纾解,后果我想你自己应该知道。这次显然不同于以前,不是单纯待在这里就能解决的。”
“现在只有我能帮你,温大人可以把我当作一个工具,之后你若是不提,我也不会提起。要试一试吗?”
不知为何,他此刻看,那龙身好像浑身泛红。
但他并未回应,只是沉默缠绕上食指,龙头紧贴指节。见状,楚泽下意识弯起嘴角,调笑着:“真乖。”
————
长风攀上山巅,抚过万物,最后投入山林的怀抱。
湿润的尾巴因为疼痛而颤抖,拍打着手指。楚泽被扰的心神不宁,哑着说:“好敏感,以后可怎么办?”
温白榆此刻没心思去听懂这些,只是侧头咬住对方的手,什么也没说。楚泽摇头,问:“清洗的地方在哪里?有些地方你估计照顾不了。”
“寒潭外面,出口直走再右转,是我的房间。”温白榆仰头看了他一眼,说完这句话后沉默着往上,最后盘踞在楚泽脖颈处。缩小的眼瞳此刻像是有着别样的光,身下传来的温度像是反反复复提醒着自己。
刚刚那些画面,自己像是亲身经历过的。不对,不是像,就是经历过。思忖片刻,他凑到楚泽耳边轻声问:“我和你,是不是朋友?”
温白榆不知道,就他刚刚窜上去又盘绕的动作,让楚泽现在神游天地了。他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想不要想,可越是这么想,他越想。
直到这句话将他浇醒。
旋即,心里的那种感觉顷刻颠覆上来。
“先不说这个。”
听到声音,云暮急匆匆赶来:“老大——”声音戛然而止。他冲楚泽行礼:“见过楚大人。”刚一抬头,就看见盘在楚泽脖颈间的温白榆。
他刚想说什么,温白榆便开口:“去外面守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来。”
楚泽像是想到什么,不等云暮反应,径直走入温白榆房间。
——
水流细细冲洗掉身上的痕迹,温白榆泡在水里,仰头对楚泽说:“出去等我。”
确认他出去后,温白榆这才从水里钻出来,化形拿上毛巾,擦干水后又穿好,边理着衣摆边往外走去。刚绕出屏风他就看见楚泽站在窗户旁,眼睛一直盯着外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不由得想到:那个窗户……
那个窗户他一直没有打开过,醒来的时候潜意识就在告诉自己要渡化这些东西,所以每天枯燥无味,何况刚醒来那会,很多没有渡化的鬼魂都需要他去解决。
此刻楚泽看着窗外,一时间他也有些好奇,于是半束起头发站到楚泽旁边。抬眼看去,星辰月下,苍树花海。
见此情景,他化作原身,下意识飞到苍树旁。站在树下,手紧紧贴上树干。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自树下沿着脉络漫起金线,顷刻间遍布整个树干。
下一刻,自树枝漫出点点金光,一点点钻入温白榆体内。
倦鸟归巢,此前记忆的空白被填满。纾解时没来由的信任,触碰的温度在这一刻有了解释。
不知道什么时候,楚泽走到温白榆身后停下。他皱眉看着那些金光落入温白榆体内,就听见沙哑的声音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话音落下,他被扑了个满怀。
两人此时眼里都挺红的,不知是激动抑或是别的情绪,似乎只有紧紧相拥才能诠释内心的复杂。
好一会,楚泽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梳气,小声说道:“没有很久。更何况,我等得起。”说着,他重新将温白榆抱入房内,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然后重新抱住他。
“听到有人能够渡化这些鬼魂我就知道是你。天上地下,除了你,无人能够做到。等多久都没事,哪怕是以朋友的身份陪着你我也心甘情愿。苦的是你,我却好像什么也没做,心里始终有愧。若要真这么说,是我对不起你。”
他说的断断续续,温白榆此刻的心情却依旧没有回过来,只是摇头。他埋在对方的颈窝里,那些滚烫的情绪像是要贯穿两个人,不曾休止。
又过了一会,他才将翻滚着的情绪压下,顶着通红的眼抬头看向楚泽。
“哥说这些年妖界余事未了,是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吗?”
楚泽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只是伸手捏了捏他的后颈,好一会才说:“倒也不是,那些年大战连连,那里一直在休养生息,好些地方还没有修缮完整,但那都是小事。”
听这些话的时候,温白榆想起自己去妖界路过的热闹街景,却忽略了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心里蹿上一瞬间的危机感。他出声安慰:“那天我看到街市很热闹,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哪怕战争带来的残骸仍在,时间总会带去一切痛苦。
“是啊。今年,大家也能一起过个好年。”他没头没尾地说完这话,而后话锋一转:“那天要走的时候,你可想过会有回来的一天?”
……
直到被楚泽压在床上,温白榆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危机感,他心虚解释:“你知道的,我留了裴裕景作后手。”
其实他也没把握,当时他是真的想过同归于尽的,严格意义来说,自己也不确定裴裕景究竟算不算是后手。当时他还暗自给顾墨寒透了个底,好在对方不负所望,将不完整地他带了回来。这些年缝缝补补,也算是把自己整的差不多了。
此刻他的眼神里就差没把心虚两个字写在脸上了,楚泽面上倒是没什么变化,冷淡的很,如果不看他垂下眼轻轻拨开一层层衣服的话。
“是吗?但我怎么觉得还有别的隐情呢?”他微微俯身,呼吸在温白榆身上不断流转。
这样的感觉让温白榆不由得抖了一下。
经过这样“痛苦”的楚泽清楚地知道,温白榆所谓的难耐,远不是刚刚那样就能解决的。这样想着,他将自己与现在的温白榆同步。然后紧闭房门又施下禁咒。在他的帮助下,房内温度不断升高,直到达到一个穿短袖在这里都会觉得热的程度。
刚刚好。
而他们之间的温度只会更高。
“没有了,这些事你都知道的。”温白榆气息不稳,楚泽这般一系列动作只会让自己“痛苦百倍”。他很想求对方给自己个痛快,却出于礼节,这些话若要说出来着实是难为他了。
在楚泽看来,此刻的温白榆眼尾泛红,细看那眼下因为情绪浮现靡丽纹路,说不出来的感觉。这样的他,只有楚泽看得到;也只有楚泽能让自己看到。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温白榆难受,楚泽何尝不是?
但他得忍,他要温白榆直面自己的想法,他要让温白榆亲自说出来。
许是恢复记忆,又许是因为这些年的麻木,温白榆像是压着什么东西一般。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他要让温白榆知道,在自己面前,什么都能丢掉,就像无忧无虑的小孩一样。就像之前的自己。
手指不断跳跃着,温白榆的手在楚泽背上留下印记,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不要了……”
楚泽像是没听见一样,重新问了一遍:“什么?要还是不要?”
话到嘴边,温白榆犹豫片刻,双手交叠压下的同时再次把头埋在楚泽颈窝处,闷声说:“要,给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