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被天下 第20章 第 20 章

待李琼批阅完最后一份奏折，窗外已暮云四合，金红的晚霞洒满天际，恰逢晚膳时分。他舒展了一下久伏案牍而略显疲乏的双臂，向近侍吩咐道：“传令下去，召泽儿前来与朕共进晚膳。”

“遵命。”宫人恭谨应答，随即退下。

不多时，李泽翩然步入，敛衽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泽儿，来，坐到朕身边来。”李琼笑容可掬，向女儿亲切招手。晚膳在温馨而宁静的氛围中展开，宫人们依次呈上精心烹制的珍馐佳肴，父女二人恪守“食不语”的古训，默默享用着这份皇家餐桌上的宁静时光。

晚膳之后，父女二人漫步至御花园的小径上，月华如练，花影婆娑。

李泽主动提起之前的裹足之事，“父皇，我召集了一批皇家学院的女学子和宫中女官，成立了‘女子天足会’，倡导女子天足，反对缠足陋习。之前水泥工坊为我带来了不菲的收益，我想拿出一部分为之前受缠足之苦的女子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会，用来多资助民间医士，鼓励他们研究著书，让民间多了解缠足危害，并且积极救助那些之前受缠足之苦的女子，尽可能地减少缠足给她们身体和生活带来的影响。”

李琼在一座临水亭阁边驻足，接过宫人递来的鱼食，悠然撒向池中游弋的锦鲤，而后缓缓说道：“泽儿，此事既有益于国家，又惠及民生，朕全力支持你放手施为。”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锦鲤竞相逐食池面，问道：“那次探访王氏女的情景，你还记得吗？”

李泽的视线随波纹起伏，眼中闪烁着复杂情绪，长叹一口气，“父皇，儿臣记忆犹新。她的双足被层层布条紧裹，形态全无，唯有痛苦的呻吟声萦绕耳畔，她口中反复念叨着‘爹、娘，我好疼啊……我定要嫁入楚王府，延续家族的荣耀……’，后来太医孙甘遂把那长长的裹脚布拆开后，那双脚已经完全没有正常人的脚的形状了，血肉溃烂，有些地方甚至可以看到骨头了。父皇，不怕你笑话，儿臣当时吓坏了。”李泽心有余悸地说道。

李琼听后，将手中鱼食悉数抛洒入池，接过宫人递来的锦帕，把自己的双手擦拭干净，继而握住李泽的手，安慰道：“泽儿，莫怕，有父皇在，绝不会让此等悲剧发生在你身上。”

李泽紧盯着父亲，字字恳切，“真的不会嘛，父皇，您肩负着天下苍生，门阀宗族哪一个不想与您角力？”

李琼目光柔和地落在亭亭玉立的女儿身上，轻轻抚过她的额发：“正是如此，所以泽儿如果你处在父皇现在的位置上，你该怎么办呢？”

李泽一边缓步前行，一边小心试探：“今日姑婆进宫，可是为了请求您为王若琴赐婚？父皇对此事可已有定夺？”

李琼含笑看向女儿，反问道：“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呢，泽儿？”

李泽稍作思量，答道：“父皇，儿臣认为，既然楚王府之前已经默认了与王若琴的婚事，那么就应该给予王若琴相应的地位。人无信不立，而且，王若琴已经为楚王世子付出了双腿，她也算母后的大侄女，我们更不可再让她受委屈。”

李琼点头，又问：“你是否考虑到此举可能引发楚王的不满？”

李泽胸有成竹地建议：“父皇，王姑娘双腿不便，不宜远行。不如就在京城为她与楚王世子举办婚礼，虽劳烦楚王夫妇亲赴京城参与爱子的婚宴，但此后小两口便可长久安居于此，避免长途跋涉之苦。”

李琼深以为然，点头赞同：“泽儿思虑周全，朕明日即刻拟诏，正式赐婚，将王家姑娘许配给楚王世子。至于她是否能生育子嗣，就看她的运气和楚王世子的怜爱了。”

听到父皇如此决定，李泽面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眸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父皇决策英明，儿臣明日定当亲自前往，将这天大的喜讯传达给他们。”

李琼望着女儿狡黠的笑容，眼中满是宠爱，打趣道：：“你呀，总这般调皮，一心只想去看热闹，罢了，既然如此，朕便将调遣影卫之权暂授于你，届时多带几位影卫随行，确保一切顺利，莫让宵小有机可乘。”

李泽听罢，喜悦之情难以自抑，她盈盈下拜，裣衽一礼，笑道：“儿臣谢过父皇恩准。”

夜幕深深低垂，父女俩在这静谧祥和的时光里，细细诉说家国琐事，静听夏夜的虫鸣蛙声，他们在这漆黑的夜色中尽情享受着这份弥足珍贵的亲情时光。

第二日，晨光微熹，升平大长公主府邸尚沉浸在薄雾之中，府中的管家疾步踏入庄重的大厅，向端坐其中的升平大长公主禀报：“夫人，宫中那位公主已携人前来宣旨。”

升平大长公主闻讯，眼眸深处瞬息掠过一抹宽慰之色，唇角随即扬起温婉的笑意：“速去知会老爷，即刻备妥香案，全府上下恭迎圣旨降临。”

不多时，李泽携宫女仪仗抵达升平大长公主府邸。府内，升平大长公主与王炔夫妇率领阖府上下，身着华服，虔诚跪立于庭院中央，静待吉音传来。

李泽手持金黄卷轴，肃穆而立：“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楚王世子与王若琴之婚约业已钦定，特赐二人结为秦晋之好，封王若琴为楚王世子正室。愿两家自此敦睦共处，协力兴邦，共襄家国之盛。钦此。”

宣旨毕，李泽将圣旨恭敬递至升平大长公主手中，笑语盈盈：“姑婆，泽儿特来为您呈送佳音。”

“泽儿有心了，待回宫之时，烦请转告皇上，老身深感其隆恩，定将亲赴宫中致谢。”升平大长公主双手郑重接旨，目光柔和对着李泽道：“皇后娘娘久居深宫，寡居无伴，泽儿若得闲暇，可多代姑婆去看看她，娘娘素来性情温良，也非常喜欢孩子，泽儿这样灵秀的孩子，她一定十分欢喜。”

李泽朝升平大长公主行了个晚辈礼，“母后长年深居简出，儿臣虽欲尽孝，却难见其一面。”

升平大长公主慈祥地握住李泽的手，宽慰道：“无妨，明日待老身进宫谢恩之际，泽儿可随我一同前往长信宫探望。皇后日子过的清冷寂寞，你们年轻孩子要多陪陪她。”

李泽含笑点头应允：“泽儿遵命，今日还需赶往楚王府与户部尚书府宣旨，明日我在宫中静候姑婆驾临。”

升平大长公主思忖片刻，提议道：“让竟儿陪着公主一起去宣旨吧，代我探望一下若琴那孩子，顺带见一见他未来姐夫吧。”

王竟闻召，步履稳健地向前，向李泽施礼：“微臣王竟，参见公主。”

李泽微微抬手示意起身，含笑言道：“依中宫娘娘的辈分，你实乃我表兄。姑婆，时辰不早，我等需即刻动身前往其余两府宣旨，就此告辞。”

王竟紧随其后，李泽一行恭敬地向升平大长公主及王炔夫妇行礼告别，随后踏上前往下一宣旨之地的行程。

升平大长公主微笑着点头，目送李泽一行人离去。她心中感慨，皇上这个女儿不仅聪明伶俐，还十分贴心，若这个孩子是璇儿所出该多好呀。

一行人抵达府门前，骏马已备，整装待发，即将策骑前往楚王府。此时，王竟快步向前，主动执起李泽座下马匹的缰绳，谦恭道：“公主，请允许我为您执缰牵马。”

李泽注视着王竟，眸中闪烁着温和的笑意，轻轻颌首应允：“有劳表兄了。”于是，王竟接过马缰，恭敬地引领公主跨上马背。

朝阳初露，一行人驾驭骏马，踏着清晨的微光，浩浩荡荡地向楚王府进发。随着天色渐明，街头巷尾的人流逐渐增多，人们远远望见公主的队伍，纷纷驻足，虔诚地跪下行礼。端坐马上的李泽，神态庄重而不失亲和，她微笑着向沿路百姓点头致意。

待公主队伍远去，围观的民众开始交头接耳，热议这位与众不同的公主。

“这位便是那位为咱百姓造福，发明水泥的公主啊！”一位肩挑扁担的小商贩满心敬佩，言语间洋溢着对公主的赞美之情，“真是天赐福祉之人，据说她出生之时，便降下甘霖，解救了当年因旱情受苦的诸多百姓。再说那水泥，铺成的道路坚实耐用，行走在上面既稳当又整洁，真是便民利国的大好事！”

“其实，水泥并非公主亲手所制，而是出自她麾下一工匠之手。”一位身着长衫、儒雅斯文的读书人适时纠正道，“公主不仅对那位工匠厚加赏赐，还特意命史官将他的功绩载入史册，使其流芳百世。公主此举，实乃尊贤重才、奖掖后进之典范。”

人群中，一位面庞黝黑、身着短衫的工匠接口道：“公主研制还是公主手下的工匠研制，对我们这些做手艺活的人来说，有什么分别呢？公主心系民生，曾颁下法令，凡有创新工艺者皆可获赏，我做梦都盼着能琢磨出个新鲜玩意儿，博得公主青睐。”

听闻此言，众人一阵哄笑，有人打趣道：“王老六，你要是真能捣鼓出个宝贝被公主看上，可别忘了提携咱们这些街坊四邻哪！”

“王兄，古语云‘苟富贵，勿相忘’①，到时候可别忘了拉兄弟一把啊！”另一人附和着，引来一片笑声，众人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继续各自忙碌着，心中却都对那位仁德智慧的公主充满了敬意。

不消片刻，一行人已然抵达楚王府巍峨的朱门之前。早有府中老练持重的管家恭候于此，看到李泽的到来，立即领着众人从正门进入府内。楚王世子李康年闻讯赶来，与李泽见礼，李泽微笑着对李康年道：“世子大喜，父皇赐婚与你，准备接旨吧。”

李泽拿出圣旨，李康年的面色陡然阴郁，眼中闪过一丝不甘，终究只能强抑心中波澜，缓缓屈膝跪地：“臣李康年接旨。”

李泽展开圣旨，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楚王世子李康年与名门闺秀王氏若琴结缡之喜，犹如鸾凤和鸣，瑞兆祥集，心甚欢悦。念及江山代有才人出，联姻固邦本，乃社稷之大幸，朕意已决，特旨赐婚，以彰天作之合。

今封王若琴为楚王世子正妃，望其贤良淑德，协力世子，光大门楣，育嗣续统。愿两家亲善共处，共享家国之荣光，永结秦晋之好。

钦此。”

宣读完毕，李泽将圣旨递给李康年，含笑言道：“世子，恭喜你得此良缘。”

李康年沉默不语，李泽轻移莲步，靠近他低语，“怎么楚王世子是对这桩婚事有所不满吗？”她的语调中透着几分肆意和玩味。

李康年紧咬牙关，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臣不敢。”

王竟在一旁喝道：“那还不接旨，莫非世子想抗旨不成？”言辞犀利，如刀锋般直逼人心。

①出自《史记·陈涉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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