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宽大,胡玉坐在正中显得十分娇小,沈青莲手持卷轴神色专注,隐约能瞧出他眸中的不忍之色。
胡玉斟酌片刻,开口唤他,“殿下。”
“我在。”
他侧头看向胡玉,一缕青丝从额角垂落,嗓音缱绻,像把小勾子似的挠着人的心尖儿,痒痒的,随意的态度倒显得他们更像一对成婚多年的夫妻。
车厢内青烟袅袅,而沈青莲穿着去时的红衣,一抹亮色在暗沉的车厢内明灭地泛着光,这似梦似幻一样的情节,让胡玉有些沉沦,鬼迷心窍一般,她被蛊惑着说:“妾今日在正殿上冲撞了德妃娘娘,很是无礼……还请殿下责罚。”
“原因是何?”
“德妃娘娘说话难听,含沙射影的折辱妾身。”
可她说出去就后悔了。
明明是她自己逞一时口舌之快怼了德妃,还在这委屈的告什么状呢?明明不喜欢沈青莲,为何要把受辱之事说给他听?期待他为自己做主吗?
显得自己像死绿茶一样……
当真是美色误人。
胡玉咬住下唇,添上一句,“是妾身不知天高地厚了,若为殿下带来不便,妾万死难辞。”
他一手撑着头,一手持书,身上满是怜惜平和之气,他淡淡的瞧着她,瞧她低眉顺眼的坐在他身边,再无初遇时的那番张牙舞爪的虚张声势,心里是温软一片。
平时看着像是个没心肝的,这会子闯了祸到知道给自己讨饶,既如此,之前又何必做出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来?
沈青莲总是不会说她半句不是出来。
“无妨。”
胡玉抬起头,冷不丁地对上沈青莲那双澄澈的眼睛。
“我拼命在朝中谋求一官半职,为得就是让自己的妻子日后不低于人下。何况若真论起来,你是沈氏妻,她为沈氏妾,斥责几句也不算失了规矩,毕竟是她辱你在先不是吗?皇家也要讲道理的。”
他太过真挚,从初见开始,就莫名执着。
或许这片刻应是真心。
胡玉想 。
“殿下所谋的日后里,可曾想过会是妾这样的女子做沈氏之妻?”
“不曾。”
胡玉松了口气,这是她意料之内的回答。
可心里却莫名有些失落。
“不过本世子求取胡家女做妻子,是真心为之。此话若有作假,便叫本世子一生永失所爱,死后堕入鬼道而不得轮回。”
沈青莲这话说的突然,胡玉一时间惊得不知如何作答。
他对她,当真情根深种至此吗?
“殿下赤子之心,妾自惭形秽。”
沈青莲不喜欢她装傻充楞的模样,松开书卷凑过去把人禁锢在怀里,“你若真的惭愧,就将我如这世间寻常的夫君一般看待吧。”
耳畔是沈青莲强有力的心跳,鼻间是他早上焚过的檀香,两人的发尾早已纠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是谁的情思。
她第一次觉得,沈青莲的怀抱好大。风雨飘摇,是否从此她的轻舟有岸可靠?
古人的世俗礼法当真足以让一个世子爱上救他一命的皇商之女吗?
思绪纷乱下,她迟缓的抬起手,虚虚环住沈青莲的腰。
“妾,愿尽力一试。”
气氛旖旎,马车停的时机却不太妙。
“殿下、夫人,到王府了。”
胡玉率先回过神,轻轻推开沈青莲,敛下眉眼不敢看他,闷声道:“殿下,您该下车了。”
沈青莲被她一提醒也脱离了这旖旎的氛围,伸出手握拳锤了下掌心,干咳两嗓掩饰刚才的失态,起身一步跨出了车厢。
胡玉瞟过去一眼,见他背影匆匆,复而低下头抿唇笑了,笑着笑着,却又浮上一些愁绪。
他的大手撩开帘布伸进车内,朝她张开,无声地等待着她下车。
胡玉抬手悄无声息地拭去泪意,把手搭在他掌中被一下攥紧,拉着出了马车。
沈青莲在笑,满脸欢喜,一如他与她成亲那日,步履坚定,执手同她走进府中。
卫三感觉到了这二人去了趟皇宫再回来后身上发生的那点不易察觉的微妙的变化,心里也是百感交集,但愿这位胡姑娘不会辜负了他家主子的一片痴心。
不过他感叹的同时,内心也在隐隐发问。
他家主子真会这么轻易就对一个女人倾心至此吗?
这位胡姑娘,据传,也是对其亡夫恋恋不舍,她如今对主子的温柔小意、百依百顺,其内心也和表面一般吗?
卫三只觉得自己脑子笨得很,越想越乱,一时间心底是越来越摸不清二人的想法。
索性沈青莲没陪胡玉太久,用完晚膳就被太子一封鸽信叫去了东宫,卫三随行,也就不再用那丁点大的脑子去想主子二人之间的虚虚实实了。
沈青莲一夜未归,胡玉不用伺候他穿衣和笔墨,自然是乐得自在。
只是到了第二日晌午他也不曾叫人传口信回来,孟瑛急得很,坐立难安,派人旁敲侧击地向宫内打听消息,却一无所获,只好求到胡玉近前希望她去把沈青莲寻回来。
胡玉不是不知孟瑛担忧。
战事结束没多久,边境虽无大乱,但也是窃盗不断,对城中百姓皆有所扰,孟瑛是担忧皇上会把沈青莲派出去剿匪,到时少则半月多则二三月的回不来,她好不容易将沈青莲盼了回来,又怎能放心的下?
然而胡玉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付了两句,就将她打发了回去。
剿匪一事可大可小,若是存了要给沈青莲立功的心,皇帝是定要把这件事指给他去办的。
不过皇帝又怎会把这件事交给这位云策十二卫大将军呢?
沈青莲在战事里已然出尽风头了,如今太子一党在朝中可谓是如鱼得水,这可不是皇帝愿意见到的场面。
大抵这次会选九皇子一侧的人挫一挫太子党的锐气,也好从民间分去对沈青莲这位大将军的关注度,让朝堂和民间的风向再次趋于中立平和的趋势。
太子急诏,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外乎就是和九皇子党之间的龃龉罢了,沈青弦和沈青莲这兄弟俩都是一等一的好盘算,怎会在这次博弈里落了下风?太子自然不会让此次剿匪之行太过顺遂,大抵是又憋了什么坏吧。
胡玉心里是不赞成这些勾心斗角的龌龊,面上却不敢显现。
许是自己心胸狭隘了也未可知,既然孟瑛担忧,自己就成全她一愿又有何妨?
想到这,胡玉立刻捡起桌上的毛笔匆匆写了几行字,拿给身边的侍女让其送过去,好给孟瑛一个见世子的借口。她还特地嘱咐孟瑛必须带着这纸进宫去找沈青莲,若路上有人敢拦就说是世子妃亲笔,只得面呈世子。
孟瑛得了此令自然是喜不自胜,忙不迭地更衣坐车往皇宫去了,生怕慢一点就只能望着沈青莲去剿匪的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