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白愣住了,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
“原本只是猜测。”乔时青压低身体好正视她满是惊愕的脸,“现在确定了。”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呢?
她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件事。
哪怕是齐彷,也以为她只是躯体化焦虑症。
除了她,这个世界上只有姜誉飞和她的主治医生知道她的病情。
“你——难道你认识我的医生吗?”洛白问。
乔时青笑:“要是认识就好了。”
“那难道你认识我弟弟。”
乔时青:“我期待认识。”
“……那你怎么会知道?”洛白呐呐道,“明明只有我弟和医生知道这件事。”
乔时青一摊手:“很荣幸,现在又多了一个我。”
洛白的惊愕很快转为不安。
她认为自己的精神疾病被谁知道都不是太好的事,她还无法接受自己是躁郁症患者这件事被广而流传。万一被传播了出去——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乔时青说,“你完全不用担心。”
洛白下意识否认说:“我不是担心这个。”
乔时青好笑道:“你的脸上就写着‘拒绝告密’四个大字。”
“……”洛白勺一口粥闷闷塞进嘴里。
有时候她觉得乔时青会读心。
“你需要摄取一些蛋白质。”乔时青把另外一个碟子推向她。
洛白听话地拿餐叉吃了两个虾仁。
“还有维生素。”他又说。
洛白从善如流地吃了几颗蓝莓,不知道是想转移话题,还是真的好奇,她转向摆在客厅一角的钢琴问他:“你喜欢弹钢琴吗?”
“我小时候想要当一个钢琴家。弹了很多年。”乔时青说,“虽然现在荒废了,但住在哪里总是习惯配一架。”
乔时青看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就问:“想听吗?”
“想。”洛白不假思索地说。
乔时青笑了下。她挺少这样坦率。
于是他在钢琴前坐下。
悠扬动听的音乐顿时从他的指尖流出来,缓慢而温和地徜徉在整个房间里。洛白看着他修长的双手在钢琴键上舞动,看着他专注而认真的侧脸、挺直的身形,为这首逐渐将她带到另一个地方的音乐而失神。
她从小学声乐,乐感与唱商都很高,本就对音乐十分敏感。
在这首古典钢琴曲响起的时候,她听出这是李斯特的《爱之梦》。宁静绚烂又真挚虚幻的一首乐曲。
在记忆里,她只在很小的时候,在一场音乐会上听过《爱之梦》的现场演奏。即便对那时的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了,但她还是清楚,无论是情感还是演奏技巧都是眼前人更胜一筹。
在不到四分钟的时间里,她好像听见一个人在诉说着无果的盼望,其间温柔又热烈,最后声音轻下来,那场盼望也成了一场远去的梦。
一曲结束,洛白还意犹未尽地望着乔时青。
他弹得太好了。
“喜欢听吗?”乔时青问。
“嗯。如果你没有做演员,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钢琴家。”洛白说,“不如你再弹一首吧?”
乔时青却站起了身,眼里有些笑意:“我们应该礼尚往来。”
“我不会弹钢琴。”洛白见他走过来,又补充说,“我什么乐器也不会。”
“我想听你唱歌。”乔时青说。
“唱歌?”洛白想他说的有道理,就问,“你想听什么?”
“听你现在想唱的歌。”
洛白低下头沉吟了一会儿:“我小时候,妈妈教过我一首歌。但是我记得不太清了。”
“没关系。随便唱吧。”
那是一首法文歌。
她妈妈也是从小就学声乐。在洛白久远模糊的记忆里,已经不再退出声乐领域的妈妈时常会吟唱那首歌。凄凉又哀伤的歌声总是让年幼的她难过。她那时想如果她能努力学习让妈妈满意,或许妈妈就不会那么难过。
直到后来她知道了歌词的含义,她才意识到,妈妈大概永远不会快乐了。
“爱的欢乐,
只存在过片刻,
爱的痛苦啊,
却持续了整整一生。”
短短四句。
乔时青却有种被吃死了的感觉。
洛白的歌声一如既往地吸引他。
其实他第一次听她唱歌,就对她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一年前的一档音乐竞演节目,他被简言之拽去看现场。洛白是当期的演唱嘉宾,她唱了一首电视剧插曲《远距离》,算是宣传。
他坐在台下凝望舞台上的她。那三分钟里,他听见了歌声里传达出无法掩饰的悲伤与破碎,叫他想一探究竟。没想到后来在晚宴,她会主动来找他。如果说一开始他还能够抱着欣赏又玩味的态度作壁上观,那么后来的事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洛白几乎占领了他的世界。
若有若无的歌声,时隐时现的月亮,远方吹过来的风,专有名词满页的书本,所有的一切里,她都没有出现,可他无法不想到她。他开始渴望见到她,待在她身边,哪怕什么也不做——就像现在这样。
“你……”乔时青尽力回过神,“你喜欢唱歌吗?”
很少有人问洛白这个问题。
她说:“小时候妈妈希望我做一个声乐家。那时候只是觉得如果我唱得好,妈妈就会高兴。后来进了ID,唱歌更是工作的一部分,很平常了。至于有多喜欢,可能谈不上吧。”
“那你唱得那么好,妈妈和老师应该都很骄傲吧?”
“骄傲……”
洛白把双手放在膝盖上,一阵凉意便从膝上传了过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无论我怎么努力,妈妈都不太开心了。”
“后来因为我去做艺人,老师很生气,也就不再联系了。”
在洛白关于童年的记忆里,只有妈妈那种偏执的眼神和脸色阴沉永远无法讨好的父亲。
“成为歌唱家是妈妈的愿望,洛洛一定要帮妈妈实现好不好?”
“好的,妈妈。”
“如果你表现得再好一些,爸爸也会为你高兴的。”
“恩。”
“为什么今天没有好好地跟着老师学习?”
“阿姨说,别的孩子都会出去玩——”
“你是我的孩子,你必须要很优秀,知道吗?为什么要把时间花费在那种事上?”
“……我知道了,妈妈。”
“答应妈妈,一定要为了你成为歌唱家的梦想努力,可以吗?”
“可以的,妈妈,我答应你。”
“可是妈妈,爸爸是不是不喜欢我。为什么他从来都不笑呢?”
“……”
“洛白。”
洛白突然感到肩上有一股暖意,她反应过来,是乔时青将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肩上。
“……嗯?”
“你这样会做噩梦的。”
洛白说的话让乔时青想起了宁岚告诉他的关于洛知雅的事。
他完全可以想象到偏执的母亲将自己未完成的心愿与梦想强加到女儿身上的场景。
他看到她沉湎在自己的梦魇里,整个人有些摇摇欲坠。他伸手扶住她的肩,洛白微微张开眼,望向他轻声说:“我困了,我想去睡一会儿。”
他知道对于很多抑郁期的人来说,睡眠是身体逃避痛苦的一种机制。
“好。”他说。
每次双相情感障碍复发,洛白总会在躁狂期过后陷入嗜睡的抑郁期。
她昏昏沉沉,反应迟钝,像梦游一样。精力很少,一下子就累了。而且这种累是那种身体深处生发出来的疲倦,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可就是觉得累。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累得连呼吸都成为负担。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回房间的,也忘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她睡得不熟,期间又醒了好几次,但每次一醒很快又睡着了。等她彻底清醒的时候,脑袋还是晕乎乎的。
她走到窗边掀开窗帘,外面夜色很重。但在万籁俱寂的夜色中亮着许多象征喜庆的红灯。
马上就要除夕了,姜誉飞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和他的父母团聚了吧。
洛白这才想到自己应该去找一下手机,看看有没有什么待处理的消息。
她来到客厅,很快看到她的包就放在玄关处的置物柜上。
客厅还亮着灯,但没有一点儿动静。
洛白四下张望,没有看到乔时青的影子。
不知道为什么又低落了一点儿。
她走到置物柜前拿出自己的手机,没看到什么工作消息。好在前几天基本行程都跑完了,大概还有四五天的空窗期可以休息。
姜誉飞给她发了几条信息,都是问她还好不好住在哪儿之类的。
洛白回了两句,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在乔时青这里借住了两天。
无缘无故打扰他这么久,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总不能就这么白吃白住吧。她既没有什么正当理由,也没有什么合适的身份继续待在这儿。
正想着,开门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响起来了。
乔时青从一个房间走出来,顺手关上了门。
“我以为你不在呢。”洛白说。
“我在书房处理一点事情。”他解释说,“你感觉好些了吗?”
“好些了。”洛白应了声,犹豫着该如何和他开口,“这两天谢谢你,添麻烦了。”
“这有什么。”
乔时青说着向她走过去。
他预感她是要走了。
他不想让她走。
但新年将近,她总是要回家和家人团聚的。总不可能大过年的,还把她留下来吧。
这样一想原本的挽留就没能说出口。
乔时青最后只是看着她:“我乐意。”
“我一会儿就收拾收拾,准备——”
话还没说完,洛白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撇了一眼,是姜誉飞打来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