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照常营业,今天的老板却不太有精神的样子,他懒懒地坐在柜台后,一直抱着自己的手机,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没有,在政府以往公布的幸存者名单中,并没有名为“蒋英奇”的男生。
“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门口的迎宾铃叫起来,便利店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随即一个男孩的哭喊声把铃声都压了下去。
男孩一边哭,领着他的大婶还一边教训:“都说多少次了,叫你别乱跑!下次再贪玩跑进废城区里,掉进哪个大坑把腿摔折了可没人管你!”
显然大婶的气话成功把男孩吓到了,他变本加厉地扯着嗓子哭嚎起来。
外面的吵闹声叫得季天阳心烦,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烦躁地把名单拉回顶部,重新一个一个检查起来。
“老板,结账。”
看着扔到柜台上的一瓶碘伏和一盒创口贴,季天阳这才抬头往外面看了一眼。
“大婶,孩子腿磕破了?严不严重啊,要是伤到骨头得去医院看看的。”
女人本来进来时看到这个店里的老板正在玩手机,以为这人也是个不务正业的小青年,如今突然被关心地问了这么一句,心里还觉得有点暖暖的,连气都消了不少:“嗨,男孩子调皮嘛,不听话乱跑,就跌倒把膝盖磕破了,没什么大事。”
季天阳利索地结账,把东西装进塑料袋里递给女人,又冲着哭到打嗝的小男孩耐心说道:“小朋友,下次出去玩小心点,膝盖经常活动,如果总是擦碰到,伤口容易好不了哦~”
“看,听见没有,叔叔都叫你要听话!”
大婶将季天阳的话自行翻译了一下,等于又把自己的教训重申给男孩听了一遍,这才拎上东西领着孩子走了出去。
看着一下子恢复清静的小店,季天阳不由有点走神。
他想起五岁时的小林旺,也曾经因为跑步跌倒,把两个膝盖都磕得鲜血淋漓。
但是那时他可比这个男孩坚强多了,愣是由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没有滴落一滴。
连帮他用酒精处理着大片伤口的刘简萍,也就是林旺的母亲,都不由感叹:“这孩子可真能忍。”
可是小季天阳却被当时小林旺的样子吓坏了,他从小到大还从没见谁流过那么多血,在一个小孩的认知里,他以为小林旺的腿说不好要断掉了呢。所以,作为那个提议比赛跑步结果“致残”好友的罪魁祸首,季天阳小朋友在一边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刘简萍哄了半天才将人哄好。
第二天,小季天阳再去朋友家看望小林旺时,他膝盖上的伤口已经在涂抹吓人的大片紫药水下结出了狰狞的血痂。
小季天阳又吓得瘪起了嘴,但他忍住没有哭,而是慢慢爬近一点,想仔细看看林旺腿上的伤口。
小林旺却把腿往后缩了一下,由于动作幅度不大,小季天阳都没太在意。他把头停在距离小林旺膝盖上方大概十厘米的地方,看得出神,惹得小林旺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接着小季天阳就伸出手,轻轻向着伤口靠近。
“别动!”小林旺突然就把腿撇向一边,还伸手推了小季天阳一把,直接把对方朝地上推了一个屁股蹲儿。
小季天阳也是一愣,蹲一下屁股倒没多疼,他只是不解小林旺为什么要那么大反应,明明他每次受伤妈妈都是这么做的啊:“林旺,你别怕,我给你摸摸呼呼就不疼了。”
小林旺却如临大敌一般坚决抗拒:“你别碰我啊,好疼的,你别再给我碰坏了!”
闻言小季天阳明显有点失落,不过他也不再坚持:“那好吧,我不碰你,你别躲了。”
......
想到这里,季天阳浅浅笑了一下,从那以后,林旺受伤,他再也不敢随便碰他的伤口了。林旺这个人,从小就惜命得不行。
低头继续刷记录,季天阳突然手下一停,看着一张平平无奇的学生照。他仔细辨认了半晌,才凭右眼角有些压进眼睑处不太明显的那颗小痣认出了,这是被蒋英奇霸凌的少年,旁边是一个跟他长相一样普普通通的名字——曲波。
他的心率也跟着有点加速,这难得的线索让他又看到了一些破解真相的希望。
记下少年人就诊的病房信息,季天阳马上穿好外套奔出门去。
——然而他没想到这个希望会破灭得如此之快,他向护士打听,却得到了男生已经出院的消息,至于人去了哪里,由于男生是不告而别,没人知道。季天阳马上又跑去派出所报案,结果跟着民警先去了曲波家震前的地址,又挨个寻访了临时居住所以及各个救护站,皆是一无所获。
唯一的线索断掉让季天阳有点情绪失控,他对着民警控诉:“就让这么一个大活人不见了,医院未免也太不负责了!”
民警却回答得很坦诚:“同志,你知道灾后死伤、失踪了多少人吗?医院和警局每天都在超负荷运转,我们尽力了。”
一句话说得季天阳哑口无言,就算再心有不甘,他也只能灰心丧气地回了便利店。
八周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季天阳的神秘副业再无进展,最近就连幻象,也几乎没有碰到一个。
他每天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在他的小便利店上了,顾店、进货,有时顺便去吴惜仔家看上一眼。那孩子最近在家里一边看顾妈妈,一边接了一些简单的手工活计,看起来大家都是越过越好了。
只剩下失踪的小女孩这件事,成了季天阳心中最放不下的大石。
这天,季天阳又在日历上画出一个叉,眼看八周之约越来越近,不知怎的,他反而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他和林旺快五年没见了,不知道在彼此眼中变化大不大,心中的芥蒂又是否真的都放下了。
也是因为不知该如何重建关系,季天阳这些天只再给林旺打过两个电话,除了互相问候一下,也没深入地聊什么。他们好像都小心翼翼地避免碰触对方如今的生活,只在电话里说那些总觉得缺少些什么。
季天阳思虑重重地把手机从玻璃柜台上摆布来摆布去,心理盘算着这次跟林旺再见面他要说点什么,不管怎样一定要表现得正常点,别再把人吓跑了......
“嗡嗡嗡”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吓得季天阳险些把它掉到地上去。
他赶紧接通电话,期待地问:“喂?怎么样?是有什么发现吗?”
对面传来侦探大哥卡痰一样的声音:“老板,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季天阳:“都听。”
侦探大哥也不再卖关子,干脆道:“坏消息是,经过我一周的查访,没找到你说的那个叫什么蒋英奇的任何线索。”
“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我雇人在他家位于城中心的高层公寓这里挖出了蒋副市长的尸体,也许今天晚上再干个通宵就能把他儿子挖出来了。”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季天阳还是缓了一下才说,“好的,那我继续等你消息,如果找到人了,不要动尸体,要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我!”
“行,别忘了你说的,有了女孩的消息......沙......我等......沙沙......”
信号彻底没有了,季天阳抓着手机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他慢慢将手机从耳边移到柜台上。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墙角的冰柜持续发出“嗡嗡”的制冷声,眼前摆得满满当当的货品和货架开始在季天阳眼中诡异地抖动扭曲,空气中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季天阳还在严阵以待幻象出现,却没想到眼前画面仅仅是扭曲了几下,就归于平静。好像之前种种,都是他的错觉。
季天阳心下一慌,他许久未产生这种幻觉与现实的混淆感了。他本能恐惧这种迷失——不知自己是处于幻象中,还是真实世界里。季天阳从柜台后走出来,伸手去摸货架,是真实存在的,他松了一口气。
一阵冷风拂面而过,像是与什么东西擦肩,季天阳猛地转身冲至休息室后门。快速转动门把,门被一下打开,门后却是一片漆黑空间,黑得非常纯粹,季天阳自其中看不到任何东西,他踏出的脚步一滞。
【停下,我不想看到幻象。】季天阳在心中坚决抵抗。
于是像魔术师将罩在玻璃箱外面的一层黑幕一点点向后拽去一样,漆黑空间开始自季天阳脚下往后退却,真实的后院场景一点一点在眼前展开。
季天阳一步步踏入院中,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他心下稍安。
慢慢的,在虚实交界处,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光点,光点轻盈地移动旋转,在黑暗的边界时隐时现。
季天阳再多往前走出几步,真实的场景却像是在黑暗的幻象面前受到了巨大的阻力,一时难以推进。额头沁下冷汗,季天阳尽最大的努力集中精神,每走出一步都仿佛向黑暗空间中灌输了强大的意识。
终于,黑幕又被击退一些,季天阳这才看清了被光点围绕在中心的是个孩子。
心跳重如擂鼓——白色衬衫红色裙子,近在眼前闭着双眼的孩子,就是季天阳多日来到处寻找的小女孩!
“大叔......”季天阳瞪大的双眼中闪烁着水光,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上天眷顾的神迹,他从没奢望过这对父女还有能在这个世上再次相见的一天。
就在季天阳被这场景晃到失神的时候,黑暗中缓缓伸出一只裹缠着黑雾的手臂,那手又快又坚决,直取光点......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等季天阳扑过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光点没入手掌再次隐入黑暗。
“放开他!!!”
季天阳带着满腔愤怒失声大喊,女孩身后浓重的黑雾猛然间被他的喊声从中劈开,短短一瞬,季天阳看清了藏在黑暗中的那个人!
是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张脸——惨白英俊,套着精英皮囊的凶恶灵魂。
蒋英奇的幻影此刻完全褪去了作为【人】的伪装,极度的冷漠与恶意淋漓尽致地表现在脸上,他抬起手,当着季天阳的面,将手中的光点吞进了嘴里。
“啊啊啊!!!!我要跟你拼了!!”
季天阳此刻理智尽失,全凭本能想扑上去与人肉搏。然而不出意外的,他狠狠扑了个空,重重地摔在了冻硬的土地上。忍着胸腔被砸出的巨痛,季天阳甩着头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
他再度转身,只见所有黑雾和女孩的幻象都正在被蒋英奇吸纳入身体。——这样的景象,是季天阳从没见过的!
这一切,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