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落 第1章 打人还打脸

蝉躲雨去了吗？已经好久没有再说话了。

浴室里传来水滴喷洒到瓷砖上的声音，融进窗外雨声里。

陈玙抬手关上了花洒，水声彻底终止，现在就只剩下雨声了。他转过身拿起挂在一旁墙面上的浴巾随意擦了擦身上的水珠，然后将浴巾重新挂在了白色墙壁上，接着拿起干净的衣物套在身上。

浴室里弥漫着雾气，洗手台镜子被笼罩在了热气里，不断有凝结后的水珠从镜子上滚落，带出长长的一条水痕。

陈玙看着镜中模糊不清的自己，抬手胡乱抹了几下，比刚才能看清一点了，但是：

“真够狠的。”他的手撑在洗手台边缘，往前凑近了一点，左右转了转脖子，看到脸上刚刚被他爸打了一巴掌留下的痕迹，颜色明显比另一边脸要红上那么一些。

那一掌是真的很重，像是把这些年的气都撒出来一样，陈玙当时就眼冒金星。

他天生白，留下的红痕明显得不行，陈玙抬起手摸了摸脸，心里挺不舒服的。

“打人不打脸啊，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他在心里吐槽了几句，然后推开门走出了浴室。

浴室对着一面有点空的墙壁，墙壁上挂着一张合照，照片中的他大笑着，被陈佳明高架在脖子上，他双手扯着父亲的头发，妈妈沈佳徽拿着一个粉红色棉花糖，微微笑着看着爷俩。

咔嚓。

时间定格，幸福的一家三口被永远留在了从前，那大概是什么时候，陈玙已经记不清了，甚至如果没有这一张合影，他都不知道他们还有这样温情的一幕。

时间会改变一切，会忘记一切，但我们终究不能够控制它是带走幸福还是痛苦。

但既然改变不了，那就顺其自然吧。

陈玙取下相框，轻轻拍了拍上面落下的一点点灰尘，他走到书桌旁边，拉开最上层的抽屉，抽屉里空无一物，实木的书桌散发出久置多年的味道。

他将手中的相框轻轻放在抽屉中，合上抽门。

将它封存在无人可知的角落，是无人可知的记忆。

陈玙抬眼环顾着这个他生活了多年的房间，但他突然发现，居然没有任何想要带走的东西。

窗外雨还在止不住的下，将一切肮脏的东西拍落在地。

就要离开了。

陈玙收回目光，伸手去拿书桌上的水杯，他今天就没怎么喝过水，从早到晚几乎都在和陈佳明吵架，君子动动嘴得了，结果他爹压根不管，恼怒之下直接赠了他一个耳光，如果不是他妈拦着，那就得被打对称喽。

也真是够可以的，头顶冒火，喉咙冒烟，无语至极了。

他端起水杯快要送到嘴边，接着余光一瞟……更无语了，根本没有水，一滴也没有。

陈玙看着跟他作对的水杯，然后抬头望向窗外，轻轻吞咽了口水，喉结滚动，收回目光抬腿向房门走去。

他做贼似的把水杯换到左手上，右手搭上门把手拧开了房门，将房门拉开一条缝。

陈玙的房间在小洋楼的二楼，只有他一个人在这一层，其实在他还小的时候，他是和爸爸妈妈一起住在一楼的，但是慢慢的陈佳明的事业越来越顺利，而沈佳徽也不甘心就这么做一个家庭主妇，整日柴米油盐，相夫教子。

陈玙开始越来越少见到他们，也就渐渐的觉得没有必要再在他们旁边的房间住着。

但更重要的是，这算是他第一次做出的一个反抗，换去二楼的房间，开始上锁的房门，都是对陈佳明不断控制他的喜好，逼他往他设计好的路线走，逼他做他不喜欢甚至讨厌的事情的一个小小的，不易察觉的反抗。

他从门缝里探出头，往外看了看，楼下谈论声已经停止了,灯也没有再亮，两个人应该是已经休息了。

陈玙由心地松了一口气，他推开门，脱掉脚上的拖鞋，光脚踩在木质地板上，一步一步往下走。

他走到厨房门口，抬起光着的脚掌，低头看看，然后又落回到地板上。

将手里的水杯放在一旁，陈玙紧接着拉开冰箱门，拿出边上放着的矿泉水，扭开瓶盖，抬头猛灌一口，冰冷的水仿佛倒在了他的身上，从头到脚，一阵刺骨的清凉。

窗外雨声好像渐渐停止了，月光隐隐绰绰，张牙舞爪的树枝透过窗户倒映在空墙上。

“小鱼？”

“还没睡吗？”

客厅陡然明亮起来，陈玙被突然向他投来的灯光晃了眼，他的眉毛轻轻拧起，刚刚还在张牙舞爪的枝条在灯光亮起来的那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来喝点水，我把你吵醒了？”他不自在地用手指触触鼻头，脚趾动了动。

"小鱼，你别怪爸爸，你爸爸……"

"妈，我困了。”

沈佳徽没说完的话就这么被打断了。

这样的话陈玙今天听得已经够多了，不用继续下去，他也知道接下来母亲会和他说什么，但是真的很多遍了，不想再听了。

"小鱼，你先听妈妈说。"看对方要走沈佳徽忙向前伸手一把抓住陈玙的手，在触到儿子的那一刻，情绪瞬间上涌，她眼里积蓄着泪水，在眼眶里不断打转。

陈玙突然就走不了了，他低下头看着这个女人，她很漂亮，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眼角边已经爬上了皱纹，很细很细的几条。

"您说吧。"

陈玙叹出口气，拍了拍母亲的手背，轻轻安抚了她。

“你爸爸他是要你好，他太爱你，所以他才总是逼你，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逼你……”

“你们也知道那是我不喜欢的事，那为什么还总强迫我去做？”

开口就是陈词滥调，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还是压不住性子继续听下去。

陈玙捏起拳头，深深吸了口气，“我没怪你们，但不是都已经说好了吗？奶奶也已经给我安排好了，况且骂也骂了，巴掌我也挨了。”

“你就别……”陈玙欲言又止。

沈佳徽侧过脸蹭了蹭眼角。

“算了，睡觉吧。”气血涌上头顶，又瞬间被沈佳徽尚未流出的泪水浇灭。

早知道不下来喝水了……陈玙看着母亲，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明天王叔送我去。”他顿了顿。

然后伸出手轻轻抽回了被母亲握住的手，抬手拍了拍她的背，转身往楼上走去。

他感受到沈佳徽一直盯着他，那是一种愧疚与悲痛夹杂交织的眼神。他不敢往回看，不敢面对那样的眼神，他低头往前走，每上一阶，都始终没有头。

脚一直光着，还真挺冷。

陈玙走到房门口拉开虚掩的房门，进到房间内，背手拉起房门。

在他快要关上那一刻 ，他突然转过身冲着沈佳徽咧起嘴，

“妈，晚安。”

一个明媚璨然的笑。

沈佳徽站在楼下看着缓缓关上的房门，泪水再次在眼眶中闪烁，她愁绪万千，寻求不到任何解决的办法。

关上门，陈玙径直走去卫生间冲了冲脚，才走回书桌旁把手中的矿泉水放在了桌上，他靠近窗户，外面的雨居然已经停了，蝉鸣依旧，真的很吵。

他推开窗户，一股凉意铺面而来，他瞬间被凉得一惊。

陈玙退回几步，但没有关上窗户，任由凉风吹拂，那使他很清醒。

扔在床上的手机已经一会儿亮一会儿暗了很久，微信里充满了红色数标，聊天框里全是未读。

陈玙走到床边，面向被窝倒下，他左右滚了滚，调整了姿势，最后面朝天花板，躺着没动了。

手机再次震动了一下，屏幕亮了。他收回看着天花板的目光，瞥了旁边的手机一眼，伸手捞了过来。

他打开微信，点开了其中一个聊天框。他真是被震惊了，全是时长40多秒甚至50秒的语音，他看着这些夸张的语音条，一阵头晕。

他点开其中的一条。

八戒：我去鱼哥，你怎么样了，消息也不回我，我好担心你啊~你不会被你爸揍得起不来了吧！连消息都没法发了吗？靠，不会吧，是亲爸吗！

八戒，因为姓朱，所以就拥有了这样一个福态十足的绰号，他是陈玙在学校最好的哥们，关系特别铁，有一口吃的，绝对不会让你吃到半口的那种好兄弟。

一条鱼：还好还活着，手受伤了，正在用脚打字。

他将手机扔向一边，收回手枕在脑袋下，看着窗外树影发呆。

三分钟后，微信显示出新消息。

八戒：哥啊！你终于回我了！

陈玙抽出手捞过手机。

一条鱼：要说什么？

他看着手机屏幕翻过身，脚落在床边荡着。

八戒：不和你贫了，你怎么样，说妥了吗？

一条鱼：被打了一巴掌然后妥协了。

一条鱼：主要我奶奶在后面助攻，手续什么的都给我办妥了，不然我真转不了。

八戒：你爸现在都升级成打你了？？

陈玙看着这条消息笑了笑，不过再一条他就笑不出来了。

八戒：不过也正常，你爸那脾气遇到你这事，打两巴掌都能理解了。

一条鱼：你谁朋友啊？？？

对方突然没了动静，陈玙等了一会儿正准备关了手机睡觉，消息又弹了出来。

八戒：陈玙，你后悔吗？

话题突然变得很严肃，他看着屏幕上短短几个字。

后悔?新生活马上来了，后悔个毛啊!他没有回，只在心里默默回复，烦躁倒是消了不少。

对方难得严肃，陈玙很应景的没有说对方矫情。

一条鱼：不后悔挺值的，起码目的达到了。

一条鱼：行了，替我高兴吧，哥终于解脱了。

八戒：哎，你真是我牛哥。

一条鱼：玙哥就行啊，牛哥就算了。

“对了，打你那拳怎么样，下手重了一点，脸没肿吧。”

陈玙始终为一拳差点抡飞朋友这件事感到抱歉，文字表达不清情感，他发了语音过去。

对方秒回。

“你可算是想起关心我英俊无比的脸了，你那拳是真狠，要不是知道这是我们事先设计好的，我真以为你是真心想打死我。”

陈玙打的时候还留了点，没使出全力，但是为了演得像一点，他还是使狠劲了。

所以，最终真的骗过了教导主任，骗过了看热闹的同学，成功在一天之内获得“作弊”，打架斗殴两项处分。

反正目的达到了，可以转学离开了。

一条鱼：我下次注意，看你英俊帅气的脸了吗，怎么样？

八戒：哎，别说了，一点儿事没有……

八戒：差点可以好好讹你一把。

陈玙看着这条消息，忍不住笑了笑，突然还有那么一点感慨。他怔愣地盯着手机屏幕，过了好几久，才回复到：

一条鱼：算了，睡觉了。

一条鱼：再见。

他回复完消息就退出了对话框，对方没有再回过他，也许是已经坚持不住眼皮子打架睡着了。陈玙胡乱滑动着微信界面，然后犹豫了一下，点开了下一个对话框。

奶奶：崽子，明天就来和奶奶住了吧，转学手续已经给你办妥了。

陈玙的奶奶没退休前是云镇一中的一名优秀教师，因为工作了很多年，为人亲和友善，所以即使退休了之后，在一中还是有很多老师都很敬重她。

这次陈玙转学大部分的处理事宜都是她在帮忙解决。

奶奶：别理你爸那个兔崽子，奶奶批评过他了。

奶奶：你就安安心心来和奶奶住，好好学习就行，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奶奶：对了小崽子，明天来的时候给奶奶带点李记饼屋的破酥饼，就我每次来都会吃的那家，你记得吧？别给奶奶搞忘了啊。

奶奶：多带点！

奶奶：看到消息别回我，影响我休息。

奶奶：别忘了！

一条鱼：知道了。

陈玙带着逗一逗奶奶的想法，还是在对话框输上了这几个字，并且发了出去。

他关上手机，又调整了姿势，拉过被子盖住，将手臂枕在脑袋下面。窗户没有关上，有凉风一直往房间里闯，窗外树影斑驳，月光被厚厚的云层遮住，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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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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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打人还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