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语轻抿嘴唇,想要解释一下为什么保存他的丑照,可反问自己,却没什么能说出口的完美理由,只是当时觉得程杭一温良可爱画风不一样,手随心动就拍了。
现在真要追究起来,好像藏着点暗戳戳的小心思,打算以此威胁程杭一的。
没人主动开口说话,气氛渐冷,紧挨在一起的皮肤仍旧不能□□。
程杭一仰靠在沙发上,把怀里的辛语抱得更紧,“辛语,我们的恋爱方式有问题。”
辛语还是那副随意模样,不太关心有点疏离,“有什么问题?”
“我们虽然在谈恋爱,但是大部分时间消耗在床上,我们共同回忆片段太少。我翻相册,不是想窥探你的秘密,是想要找一些和你的共同话题,想要知道你真正喜欢的人或事。”
随便谈谈的恋爱,不用这样严肃正经的讨论。
辛语想要嘻嘻哈哈地敷衍过去,可抬眼看向程杭一,他的眼神平静清明,专注沉稳地看着自己,他在等待辛语的意见反馈。
这段感情,程杭一是认真谈的。
这样煽情的程杭一,让辛语有些招架不住。
“谈恋爱嘛,开心最重要,在床上开心,就在床上谈嘛。”辛语用无所谓的语调,掩饰心底的轻颤和惊慌。
辛语不喜欢触碰感情,太麻烦,太危险,稍不留意便会粉身碎骨,她妈妈于秀敏就是前车之鉴,辛语不得不心生恐惧,最终敬而远之。
“辛语,你的态度太过游离随意,让我感到,你随时打算和我分手,这让我十分没有安全感。”程杭一接着说,“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期待值高、情感要求高,外形条件可以放宽限制,但是有一点要求始终不变,我的女朋友必须爱我。”
程杭一这个年龄却仍旧保留初恋,这样的人对待感情较真又防备,轻易不谈恋爱,谈恋爱便是要百分百高度精准投入感情的,对自己要求高,对他人要求更高。
百分百投入情感只做一件事情……万一粉身碎骨呢……
不行。
相比较感动,辛语更清晰的感受是压力,程杭一竟然不是谈着玩玩的,这点很意外。他想要的恋爱方式,辛语给不了。
还有一丝想要退缩的怯意,早知道和他谈恋爱这么麻烦,当初就不要答应程杭一关于谈恋爱的提议。
“你怎么想的?”程杭一还在等待辛语的回应。
如果辛语坦诚自己做不到,程杭一大概会失望吧,那么两个人会彻底分手。
辛语有些犹豫,她觉得自己像个自私自利的渣女,不想给予承诺、付出真心,又想享受程杭一热忱的爱恋,毕竟这段时间两个人在一起的快乐是真切体会。
辛语低垂着视线,手指绕着红色丝带,思绪变得越发乱糟糟,抬眸看着程杭一,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是认真和你谈恋爱的。”
“但是,你别对我要求太高。”
“我可以降低要求。”程杭一果断地说。
她的手指被丝带缠住,越缠越紧让人心生绝望。
程杭一握住那根烦躁的手指,蜷缩着包裹在手心里,他耐心温和地引导着,“我可以再退一步,你不用十分爱我,但是要尝试着和我分享,尝试着爱我,不要拒绝我。”
他还在谆谆善诱,“能做到吗?”
要尝试着爱她的男朋友,这个要求真的一点都不高。
辛语虽然谈了两次恋爱,但是最长的不过三个月,一次都没谈明白。分手时,每个男朋友都对她满腹抱怨,指责辛语冷漠、自私。
辛语反省过自己,她的确很难长久爱一个人,过了新鲜期碎了滤镜,对那个人的要求会变得严苛,稍有不合她意,她便会快速对那个人祛魅,比如第一个男朋友,迫不及待想要和辛语开房;比如第二个男朋友,着急赶进度赶着辛语见家长……
没有耐心、不够包容,可能那两任前男友的话是正确的,辛语只懂得爱自己保护自己,不懂得怎么爱人,不是一个合格的恋人。
可辛语没打算改正,她一向执拗死心眼。
“程杭一,其实我不会谈恋爱。”辛语坦白,她无奈地摊手,“很抱歉,你大概谈到一个很麻烦的人。”
辛语十分惜命,她舍不得为难自己一点,但凡有人用麻烦困扰她,她首先想到的不是解决麻烦,而是解决这个人。偶尔觉得自己酷飒潇洒,偶尔会意识到,她只是在逃避问题。
程杭一是初恋,他同样不懂谈恋爱,可他和辛语不一样的是,遇到问题他勇于解决问题。谈恋爱可能有万能公式,可程杭一更倾向于探索出适合他和辛语的方式:理解她、尊重她、包容她、不要逼迫她。
程杭一望着她的眼睛,“你喜欢我吗?”
辛语被他低沉的嗓音蛊惑,她实话实说,“我喜欢和你相处。”
“我亲你,会讨厌吗?”程杭一又问。
辛语肯定地摇头,她又不是受虐狂,依着程杭一运动的频率,她如果讨厌的话,那相当于每日遭受煎熬。
程杭一似乎松口气。
辛语笑倒在他身上,“程杭一,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程杭一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她不爱自己,就已经是罪不可赦。可程杭一却在给辛语找借口开脱,慢热、自保意识强,其实她是喜欢自己的,自我攻略着、自我催眠着。
真诚会传染。
程杭一的提议让辛语蠢蠢欲动,和他分享吗?
分享什么呢?什么都可以吗?
从哪里开始介绍自己呢。
辛语把手机重新打开,在相册里翻出去年的得意作品,是深秋时节满地金黄落叶的一张街景图,枝头萧条路面却热闹非常,“这些叶子一眼看过去全部是金黄色,但是它们的颜色代码是不同的。”
辛语把照片放大,指着某片叶子准确快速地说出颜色。
程杭一把手机拿起,他对颜色不够敏锐,眼睛看到的是构图和主色调。
“你记得所有颜色代码?”这是辛语第一次主动分享,程杭一不愿打击她的积极性,配合地追问。
辛语有些得意,“常用的基本都记得,但是我个人更喜欢黄、橙、棕、绿这些颜色,所以把它们的相近颜色记得更多一些。”
辛语的穿衣风格大多是亮色搭配暗色,上紧下松、上明下暗的规律,程杭一把手机屏幕关上,“你缺乏安全感。”
辛语想了下,觉得多少是有些道理的。
既然是想要分享自己,辛语便大方地更多剖析自己,好让她的男朋友更了解她一些,“我妈以前总是说,我没有把心思放在正事上,总是放在无足轻重的小事上。”
于秀敏对辛语的未来寄予厚望,她希望辛语既能成绩单漂亮又能多才多艺,舞蹈、乐器、书法、小主持人、模特等热门兴趣班全部给辛语报了一遍,她说希望辛语长大后有烦恼时可以有发泄的途径。
可辛语没耐心、没毅力,做任何事情都是“喜新厌旧”的状态。
“我不想学这些,我想出去玩。”辛语总是不耐烦地拒绝。
于秀敏会因为辛语驼背,监督她每晚饭后靠墙壁站立半小时,会因为辛语抖腿,每每看到便要怒声呵斥,会因为辛语追赶所谓的“时髦”无语中说出脏话,而恼怒地拍她的嘴巴厉声警告。
那时候辛语不太喜欢妈妈,因为妈妈对她太过苛刻严格,一点都不温柔,她更喜欢辛修正。辛修正会纵容她逃课,会帮她向妈妈求情,会说“辛语健康快乐长大最重要”。
那时候于秀敏每每不在家的时间段,对辛语来说,是可以完全放飞的狂欢时刻,她会躺在沙发上吃零食,会看通宵的电视剧,会在手机上玩游戏、看小说……
可后来于秀敏开始生病,越来越严重,辛语才意识到,她的妈妈不是会永远陪伴她的。辛语开始害怕,她害怕于秀敏离开家去住院的日子,她不想要自由,她想要妈妈。
再后来,于秀敏真的去世了,没有人再会絮絮叨叨地管着辛语,辛语真的没有家了,回头看,被妈妈管教的日子,竟然是最快乐的。
“我总是在做追悔莫及的事情,早知道和我妈缘分那样浅,平时就不惹她生气,多扮演几年乖巧女儿,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多遗憾。”辛语从程杭一腿上挪下来,她坐在一旁抱着自己的膝盖,“你上次问我有遗憾吗,我想到我妈了。”
于秀敏去世,是辛语人生的分界点,前半程父母恩爱、家庭和谐,她可以无忧无虑地没心没肺,后半程父母缘尽、家庭破裂,她孤身一人远赴他乡,小小年龄便自己养活自己,尝遍人生五味。
遗憾,催促着辛语停下来回头看,去见那个可怜兮兮的辛语,她讨厌遗憾。
做为信息交换,程杭一主动坦白自己,“夫妻恩爱孩子是赠品,这句话适合我家,我爸妈把最多的心思放在彼此身上,鲜少会注意到我。记得有一年,忘记是圣诞节还是元旦跨年夜,他们两个出去过节忘记告诉我换了门锁,我从补习班回来进不了家门,在门口差点冻死……这件事情曾经困扰我很多年,不明白他们既然这样相爱为什么不做丁克,偏偏要生出一个不满意的孩子惹得他们心烦。”
事情过去多年,程杭一旧事重提仍旧哀怨烦闷,大概是真的耿耿于怀。
辛语听得目瞪口呆,“你后来怎么回家的?”
“报警,他们去派出所领我回家。但是他们没有半分愧疚,倒是笑话我很久。”程杭一更郁闷了。
似乎可以窥见那个可怜又好笑的小孩子,愤慨又无奈地瞪着调侃他的父母。
辛语眉开眼笑,心情好极了,“你和他们关系好吗?”
“后来我自洽找到和他们舒服的相处模式,但是复读和填报志愿,又把关系降到冰点,他们气恼很久。”程杭一说着轻叹一口气。
辛语曾经听程杭一的同桌提起过,程杭一的目标院校不是后来上的这所计算机院校,“你的遗憾是没有保持初心,报考那个最喜欢的院校和专业吗?”
“目的地不同,沿途风景不同,关于选择我没有遗憾。”程杭一轻抬眼皮,看了一眼辛语。
万事顺遂,程杭一还有什么不满的呢,辛语感到不解,“那么,你的遗憾是什么?”
程杭一停顿许久,在辛语以为他不打算回答这个毫无营养的话题时,程杭一嗓音沉沉地说,“遗憾,我们同班一年竟然没有好好说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