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萧琮本想歇在姜可矜的琼华殿,即使只是相安无事地躺着,也比一个人孤夜漫长的好。
然而两人方用完晚膳,元吉便回禀他裴信有要事求见。
由于是耳语,姜可矜并不知晓元吉给萧琮说的何事,萧琮的神色也未有任何波动,甚至离开前还笑着对她道“早些休息,不用等。”
姜可矜了然,但还是忍不住侧着脑袋带着些许疑惑看向他。
但显然萧琮并未有解释的意思,只是牵了牵她的手来代替回答,继而便大步离开了。
姜可矜看着他的背影,原本盛着光影的眸子渐渐黯了下来,连她自己也没发觉,微翘的唇角又恢复了平静。
不过她神色很快恢复如常,毫不在意地伸了个懒腰,让月离服侍自己换上寝衣,明日得去一趟慈幼局,还有的忙,早点睡吧。
关于慈幼局开设分局的计划姜可矜去礼部商议之后,基本敲定先在距离京都较近的城镇开设,优先财政预算较为充足的地方,这个可以理解,毕竟当下的经济水平并不如她所来的现代世界,而且这种慈善机构也是朝廷第一次支持创办,自然要谨慎一些。
这日去慈幼局就是和几个管事商议一下,听听他们的看法。
目前有四位管事,育婴堂的芸娘,勤学堂的葛夫子,岑夫子,以及柳夫子。
管事们基本并未有何异议,会议结束之后,芸娘与姜可矜叙话,谈到这几日有公子夫人想来慈幼局看看,询问能否收养孩童。
只是她拿不得主意,也不清楚对方来历背景,不敢贸然做决定,而且对方言语中似有试探,询问近期有无收录新的孩童,更让她觉得可疑。
姜可矜只注意到了“收养”二字,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应该开通一个可收养渠道并派专人负责的,毕竟孩子在一个完整的家庭中成长比在慈善机构成长对身心都更有益。
“有人愿意收养是好事,若要参观也无妨,只是要做好访客登记,我们这边也要做好参观的介绍和相应接待工作,另外如果收养的话,收养流程得定好,对方的背景得清晰,这个我们之后可以详细讨论一下,要对孩子们负责。”
“好的。”芸娘应道,对此毫不意外,凡是有利于慈幼局孩子们的事情,小姐几乎无一例外都会支持。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朝慈幼局外走去,一妇人拽着一男孩的耳朵忽然而至,只听她嘴里念叨着“让你再偷东西,正好主子今日在这里,你去她面前狡辩吧。”
姜可矜定睛一看,那挣扎着想要对方放开的男孩不是别人,正是那日的“大耳朵。”
“王婶,这是什么情况?”芸娘向前一步挡在姜可矜身前蹙眉开口,虽然小姐素来平易近人,但这粗妇不知礼数,冲撞到就不好了。
“芸娘子,你是不知啊,我累死累活地做那么多饭,天天伺候这么一大堆人吃啊喝啊——”
“说重点。”芸娘抬手打断她。
“这小兔崽子天天到厨房里偷东西,今天可算是被我给抓到了,还不承认。”
姜可矜闻言,走上前来,看了看王婶,又望向大耳朵:“李耳,王婶说的是真的吗?”
李耳原本听到王婶要将他带到姜可矜面前十分慌张才挣扎着想跑开,现在真的被拽过来了,挣扎也无益,他通红着脸将脑袋垂的很低。
“小兔崽子没话可说了吧,刚才还在那里狡辩,果然还是得到了主子面前你才能老实......”王婶一面叉腰骂着,一面继续拧着李耳的耳朵。
“他偷什么了?”姜可矜开口。
“主子,这小兔崽子天天去厨房偷东西吃,一天能偷三次。”王婶说着便又骂起来:“平时那么多不够你吃,还要偷,真是饿死鬼投胎,你个没爹没娘没教养的小贼,小时偷针,长大就得偷金,现在偷食,以后就得偷人......”
李耳面色通红也不解释,自顾用手背抹着眼眶,原本不甚干净的手背濡湿,在脸上抹出几道黑印。
“王婶。”姜可矜及时打断她,“你先下去吧,这事我来处理。”
“可......”
“王婶你回厨房忙你的吧,别再主子面前瞎咧咧了。”芸娘摆摆手,生怕这王婶说出什么粗俗腌臜之语来,让她赶紧下去。
王婶是个厨娘,原本也是流民,不识几个大字,却也是能看得来眼色的,芸娘子显然不耐她继续说话,她只能讪讪闭嘴而去。
而这厢,姜可矜则是掏出帕子,俯身轻拭李耳的眼泪:“偷东西是不对的,姐姐知道你懂这个道理,可以给姐姐讲讲你的原因吗?”
李耳听见这话眼泪更是汹涌,索性肩膀一抽一抽地哭出声来。
姜可矜一手轻拍着他的后背,一手抚摸着李耳的颅顶,静静等待他情绪稳定。
半响,李耳才抽搭着开口:“姜姐姐,我不能说。”
芸娘在一旁皱眉,这孩子不是耍人嘛,也就是小姐性子好才没动怒。
姜可矜温和地端详着李耳,只见他神情纠结,唇部轻颤,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那你悄悄告诉姐姐好不好。”
说罢,她示意芸娘月离月见先离开。
现下这里只剩他两人,李耳犹自纠结,嗫嚅着不肯说,但已经有所动摇,少顷,他开口道:“姜姐姐不是坏人。”似是在陈述事实也似在说服自己。
“是的,姐姐不是坏人。”姜可矜摸摸他的脑袋回应道,帮助他说服他自己。
李耳重重点点头,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姜姐姐跟我来。”
姜可矜莞尔一笑,虽不明所以,但又有些好奇,这孩子不会真的藏了一个大活人吧......
心中有了猜想,所以当李耳在柴房拨开层层杂物现出一张昏睡的人脸后,姜可矜倒没那么震惊了。
然而当她看到他身上的血渍之后,心里还是十分讶异。
不等她提问,李耳便开口道:“姜姐姐,我是在后山发现小白的,他说有人追杀他,求我救救他,然后我就把他带回来了,丫丫和小虎他们都知道,我们几个轮流去厨房拿食物照看他的。”
李耳一面说着一面抹眼泪:“他不让我们告诉大人,可是他这几天身上摸着好烫,我实在很担心他会不会死掉呜呜......”
姜可矜心中震动,摸了摸李耳脑袋安慰他:“不会不会,姐姐这不是来了,他就不会死了。”
她说罢蹲了下来,拨开那些为这个孩子打掩护的稻草和杂物,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然很烫。
姜可矜注意到他身上被随意缠着绷带,上面有血迹渗出,而他本人的衣着面料看起来是丝绸质地且做工精细,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
如果不是这孩子身上衣着被刀刃划破的痕迹,这样一个**岁大的孩子,她是万万与“追杀”二字联系不起来的,她恐怕只会以为这还是是不是调皮从家里跑了出来在山林里迷了路,或是这孩子是否被人贩子拐卖千辛万苦才逃出来的。
但直觉告诉她此事不简单,遭遇过两次刺杀的姜可矜难免不会想到这幕后只怕是有内情,不过当务之急是请大夫给这孩子看看。
慈幼局是设有自己的医师的,相当于校医院,主要来处理孩子们一些急症,姜可矜本想就地请医师过来给这孩子诊治。
但转念一想,芸娘似乎提到最近有闲杂人等打听慈幼局是否有新收录的儿童,这孩子还是不要放在慈幼局进行医治的好。
稳妥起见,她决定直接带他回东宫,并叮嘱李耳此事不要声张。
为了防止有太多人看见,他们两个等到了上课时分外面人少之际才行动。
是故月离再次看到了自家小姐偷偷摸摸带着一个孩子出现在马车里的情景。
“回去再解释吧,现在先快些回宫。”姜可矜一面将小白放在鹿茸毯上,一面吩咐月见给他处理一下伤口。
“小姐,这......”罢了,月离看了看一旁缄言的月见,咽下疑问,帮助月见一道处理这孩子的伤口。
回到东宫之后,姜可矜将小白安置在了琼华殿的厢房,然后遣月见去请顾怀义顾太医,她记得当时她第一次来东宫请萧琮给阿雪找个大夫,萧琮便找的是他,可见这个顾太医是可信的。
顾太医稍作诊断发现,这孩子当是陆陆续续烧了好些天了,而且身有刀伤,若送来的晚些,恐怕当真是难救。
他开了一服猛药,命宫人下去煎煮,若是此药见效,烧退之后慢慢将养应当是问题不大。
在煎药期间,姜可矜让宫人将小白的身体还有面部用热水稍作擦拭,毕竟身上有伤,还是保持干净才好,以防伤口感染。
送走顾太医,姜可矜便回寝殿了,叮嘱宫人,若是孩子醒了及时来通知她。
她本想和萧琮商议一下此事,然而问过元吉才知,萧琮自昨夜被裴信叫走之后,直到今夜尚未回东宫,且不知何时归来。
闻得此言,姜可矜莫名一阵心慌,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