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头攒动的百花楼里,一个人格外打眼,身边既无娇娘美人,又无果盘水酒,只坐立难安的四处张望。
沉固安远头回踏入秦楼楚馆,却并非为了一亲芳泽,而是亲自见识那个世人口中,顽劣风流的纨绔子弟——段子殷。
忽的,楼上“哐当”一声!
循声望去。
竟然是个衣衫不整的姑娘推门而出!
惊得沉固安远连忙背过了身,涨红了脸,怎么能如此随便!
一旁的姑娘倏忽掩面笑了起来,招呼起其他的姑娘“你们瞧瞧,段公子又装疯了~”
段公子?顺着那姑娘指的方向,沉固安远转过身,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姑娘!分明是段子殷那厮!
到底是个漂亮哥儿!
唇红齿白,粉面桃花,与这里头的其他姑娘也不遑多让。眼尾泛红,似是刚睡醒,胡乱套着姑娘家的衣裳便跑出来了。
短短几步的距离,姑娘们先后围着了上来,也不管段子殷正因起床气,气恼着,一齐闹着笑着。
大庭广众下,竟然这般不知羞耻,又断定段子殷方才定是做些苟且之事去了。
表妹定是被这人一张好皮囊给蛊惑了!沉固安远和表妹青梅竹马,自认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哪知表妹对段子殷一见倾心,认定了他,即便被拒,也宁可出家也不肯再嫁他人!
真是可恨!可恶!
思及此,沉固安远忍不住又啐了一口:登徒子!
人群不知何时散开了,一个转角处。沉固安远与对方四目相对,分明心里唾骂了千万次,真到了两人面对面,盯着那张脸,他是一个屁也蹦不出来...
风卷着一阵檀香,两人就这么擦肩而过。
沉固安远呆愣着,片刻回神,遭了!我也被他蛊惑了...
“你叫什么?瞧着脸生。”
沉固安远被耳畔一声赫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这人怎么轻飘飘的!
段子殷饶有兴趣的屈着腰,低着头,直视着沉固安远的眼睛,“问你呢。”
“我...我可不是这里的姑娘...”沉固安远一手捂着刚刚被沉固安远吹过气的耳朵,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
“哈哈哈...我当然知道...你,你真有意思!”
见段子殷开怀的笑颜,沉固安远心中即刻升腾起一股无名火,“你还我表妹!”
段子殷皱起眉,歪了歪头,“表妹?你又是哪家的?”
“又”,“哪家”?这个登徒子!勾引了表妹,竟然连她是谁都忘了!沉固安远怒火中烧,咬牙切齿道:“禹州沉氏,沉固安远!”
段子殷思索片刻,唇角绽开一抹笑,“哦~她说的原来是你”
“你现在倒是记起来了!还我表妹!你这个绝情无义的负心汉!她都为了你出家了!”
迎面飞来个什么东西,沉固安远下意识伸手接住,摊开一个,是个破石子,顿觉被耍,往地上一掷,“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别想骗我。”
“药?我葫芦里可没药,这是她托我给你带的。”
“站住!你给我解释清楚!”
“想知道?”段子殷笑眼微眯,“你不妨去问问远洋航渡的商贾,前两天是否有个姓段的少年来过,早已乘船远去了。”
“你的意思是”沉固安远瞳孔不可置信的缩了又缩“她并非出家...而是...”
再想说些什么,段子殷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心系山河,并不拘泥于情爱。”
沉固安远这才想起捡起地上那块石子,细细摩挲,上面用银簪刻下了四个字“安郎勿挂”,仔细一看,底下还有一行小字——‘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
这字迹,的确是她...沉固安远一阵失神,石子应声落地,“我竟对她如此不了解...”
与此同时,一处露天茶肆,人声鼎沸,像模像样的搭了个台子,说书人站在中央,“今日说谁?”
人群中一人忽道:“就说那混世小魔王,段子殷吧。”
众人一听,也纷纷附和起来,“就这个”
“好好”说书人摆了摆手,示意底下的人安静,扇子一打,摇头晃脑起来。
“这段子殷,乃是丞相独子。要说,这丞相,的确是专一,除了他夫人之外,竟无一通房妾室,也无纳妾之心。”
“数年来,两人相濡以沫。偏偏子嗣稀薄,求神拜佛多年,终究是向上天讨来了这么一个男娃,老来得子,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因此,惯的这男娃更加无法无天。脾气更是古怪。
好的时候好的不行,若是发起脾气来。上一秒还在笑呢,下一秒就怒发冲冠,恨不得把人撵到地里!
还经常上街拿乞丐撒气,谁也搞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更骇人的是,他随身带着刀,若看谁不爽,上去就把人阉了!”
下面的男子,齐齐吃痛,“嘶~”
“更别说什么读书识字,据说他出生到现在都没拿过笔。”
“况且这男娃自从上了年纪。就格外留恋烟花柳巷,尤其偏爱百花楼。那地方说的是卖艺不卖身,可也只是对外头这么说,关起门来谁知道?”
“此番自是为人不齿,奈何身份高贵。无人敢说,无人敢闹。便是站着也捧,坐着也捧。”
众人正全神贯注听着,忽然冒出来个少女,大喊道:“你还漏了一点!”
“吁”声一片,那说书人更是仰头摸着胡须,满脸不屑,“小丫头片子,你倒是说说,漏了什么?”
少女轻盈翻身上了台,“好啊,那我告诉你,这混世小魔王还酷爱男扮女装,上街溜达。”
“一派胡言,怎么可能呢!我都没听说过!”
“现在你就知道了”少女眉眼间染着戏谑,哼笑一声,脚一蹬,戏台子轰然倒塌,“因为我就是段子殷!”
众人瞬间化作鸟兽四散,唯有那说书人,哭天喊地,“饶命啊!”他倒是想跑,那也得能跑啊。
“看拳!”
段子殷拍了拍手,不留一片衣角,徒留个,两眼乌青,门牙断了半截的老头哼哼唧唧的瘫倒在地上。
秋风萧瑟,沉固安远还没从失去表妹的悲痛中清醒过来,这日忽有小厮来报,有个女子求见。
女子?难不成是表妹回来了!沉固安远欣喜万分,差点鞋都跑掉了一只。
远远的,见着一个身着长纱,婀娜窈窕的姑娘,走近一看,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你...你怎么这样”
此人正是段子殷,装模作样的翘起了兰花指,捻着帕子半遮着脸,露出半边脸,眨巴眨巴着眼睛:“怎么?不好看吗?”
当真好看,段子殷的母亲年轻时便被称为四大美人之首,段子殷更是不用说。
一对笑眼配上一对小小的梨涡,唇红齿白,面若桃花,加上长年与女子厮混,瞧着竟也多了几分女子的娇艳姿态。
段子殷压低了声量“你疯了吗,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竟敢来这里!”
沉家可是支持太子的,丞相则是力挺二皇子,于情于理,沉家和段家都不该有任何交集才对。
段子殷挑眉:“这有什么了不得的?”
沉固安远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生怕有耳目,只得道:“先上车再说吧。”
上了马车,沉固安远拉下脸,上下一阵打量:“你来干什么?竟然还穿成这样。”
指着段子殷衣裳的手抬了又放,反复几次,最后咋舌着不忍直视的把头扭向了别处。
沉固安远原以为段子殷顶多是在那风流之地玩闹,竟敢如此这般招摇过市!
这番举动可把段子殷逗笑了,只觉得沉固安远像个唱大戏的:“我可是受你表妹所托,多多照看你。”
“是这么照看的吗?”
段子殷两手一摊:“对啊。”
“你,你可知道你家和我家是什么关系!”
段子殷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这与我们何干?”
“我们?谁跟你是我们?别再来找我了。我要下车。”沉固安远俯身向前,对着马夫喊道:“停车!我要下车!”
然而,前面的马夫却是不为所动。
沉固安远知道是段子殷命令,气愤又无可奈何的目视着段子殷。
对方两眼弯弯如同月牙一般,却透露着满满的狡黠。
“你可知道有句话叫上了我的贼车,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沉固安远拧眉,“这是什么鬼话,我从来没听过。”
段子殷撇撇嘴:“没听过就对了,因为这是我编的。”
沉固安远一手推开了段子殷的肩膀:“你真该去看看大夫,脑子是不是出毛病了?”
“其实...”段子殷倏忽神神秘秘的凑到了沉固安远来身边,招了招手示意沉固安远靠过来。
待沉固安远疑惑,犹豫着将耳朵贴了过去,一阵软绵绵的风划过脸颊:“不定你现在其实是在做梦呢。”
沉固安远神色一松,呼吸都缓了下来,“原来是做梦啊,我说呢”
段子殷扑哧一声又大笑了起来:“瞧瞧你!怎么这么也信?逗你的!”嘴下不留情的回怼,“你莫不是小时候烧坏了脑子?”
沉固安远的脸登时红的发烫,又羞又怒,老是上当显得自己很像个蠢货啊...
段子殷笑的弯下了腰,整个背都颤动着。
沉固安远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起身就要跳车。
没想到,段子殷当即就松了口:“那就如你的意,下去吧。”
沉固安远就知道没有好事!
一下车,一眼望去尽是人头。
已经到了京城最繁华的街道——雨楼街
沉固安远没办法,只能离得段子殷远远,生怕别人觉得他俩是一起的。
段子殷瞬间又起了坏心思,一副娇媚的模样扒拉上了沉固安远的胳膊:“嗯~夫君别这么生分吗?”
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京城是民风开放些,但在大马路牙子上这么开放,也是鲜少见。
沉固安远也察觉到了这些黏在身上的视线,快把牙咬碎了,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走开啊!”
一边努力的将胳膊从段子殷的胳肢窝里抽出来。
段子殷拧起眉毛,娇娇弱弱的依靠在沉固安远肩上:“郎君怎么这么无情,提裤子就不认人了,昨日你还...”
此话一出,甚至有人站定下来,用鄙夷的目光上下扫视沉固安远。
不等段子殷再口出狂言,沉固安远一把捂住了段子殷的嘴。
而后又觉得不妥,倏忽松开。
闪躲着来来往往的人跟监视罪犯似的,随时准备将沉固安远报官处置的眼神。
沉固安远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冤枉啊...
好在段子殷忽然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什么更好玩的东西,也顾不上再逗沉固安远。
拽着沉固安远小跑了几步,又停下来,指着一个刚与自己妻子依依惜别的书生莞尔一笑:“你猜猜,此人是不是良人?”
沉固安远注意力被引了过去,两人不知耳语些什么,妇人掩面啜泣,书生见状也有些伤感。又搂住了妇人细心安抚,转瞬妇人又强挤出一抹笑“我会在家里好好照顾孩子,好好等着你”
这回沉固安远倒是听清了,书生伸手抚开妇人额间的碎发“待我此番去院外家教书回来,置办个好些的地儿,让你跟孩子都有个归宿。”妇人终于宽慰的笑了。
两人又耳语了几句,还是不舍的在路口分别了。
沉固安远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我觉着,不大像个负心人。”
段子殷打了个响指,玩味的看着沉固安远:“不如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赌这世间,是多一个无情郎还是有心人。”
不等沉固安远回答,段子殷已经“咻”的飞了出去,留下一个残影。沉固安远再一看,段子殷身段柔软已经不偏不倚碰瓷上了书生。
沉固安远真觉得自己跟不上段子殷思维行为跳跃的速度。
前一秒,给茅厕点灯,后一秒,直接躺地上了,真真没有任何逻辑可言!
书生眼神惊慌的躲避着,不敢贸然伸手触碰,又怕段子殷真摔着,只能任由段子殷摆布:“姑娘,你没事吧?”
段子殷夹着嗓子:“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
书生第一次见这架势,不经意间瞥见了段子殷的容颜,美人在怀,谁能心如止水?呼吸都急促起来。
沉固安远表情很是复杂,既感叹于段子殷的厚脸皮,又可怜这书生怎么这么倒霉。不过此时沉固安远还觉得这场赌局胜券在握。
眼瞧着段子殷从袖子掏出了帕子,塞进了那书生的手中又不知在他耳边摩挲了些什么。
丝滑一套把沉固安远看的一愣一愣的。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更是出乎沉固安远的意料,只见那书生点点头,半推半就将帕子揣进怀里,双颊浮上红晕。解开包袱,递出半盒胭脂。
两人又耳语了一阵,紧着着便往人少的小巷走去,沉固安远见势急忙跟上。
心中疑惑:这是要干嘛?
两人前脚一同进了巷子,后脚段子殷就窜了出来,将一把沾满血渍的匕首往沉固安远手里一塞。诡异一笑,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