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默晨的沉默几乎已经算是给出了答案。
在放潘默晨离开之前,苏流瑾还没忘了问出最后一个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
“既然当初潘妃只带了你一个人来到恒思,那潘府之中那么多的亲戚旁支又是如何得来?潘妃对你尚且还有救命之恩,那潘府的其他人,又为何同样对她言听计从?”
苏流瑾这问题算不上什么不可言说的机密。
潘妃的真实身份都已经被对方查出,仅仅只是再与对方说一下府中那些不相干的人都是如何聚集而来的,也不过只是在原先就已经暴露出来一大堆的秘密之中又增添了一小点而已。
“想必国师也知道浪子轩吧?”
原本已经走到门口的人停了下来。
在离开青云楼这间屋子之前,潘默晨也将苏流瑾最后想要知道的答案为对方奉上,“那些人,都是从浪子轩招募而来。”
潘默晨的话不必说得过于细致,苏流瑾就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与当初涉及到拐卖的尼姑庵不同。
浪子轩是恒思之中最大的交易场所。
或者说,是最大的地下黑市。
在浪子轩里,只有想象不到的东西,没有那里的商人找不到的商品。
当然。
在这些售卖稀奇古怪的东西的人群之中,也少不了一些走投无路,将自己明码标价,放在浪子轩兜售的人。
按照潘默晨所言,潘家的那些人,应当就都是从浪子轩里一个个买来的。
也怪不得潘螭上一世能够在潘家的制裁之下还凑齐了足以将潘家推翻的势力。
想必他也早就发觉了潘府之中的猫腻。
从而自己也找了机会去浪子轩中,为自己收罗各路能人异士,又让这些能人异士继续在浪子轩兜售自己,等待他们被买入潘府之后,才真的算是完成了收拢这一条路。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浪子轩在风起云涌的恒思起了不小暗中搅动风云的作用。
不论是它可供买卖物品繁多的特质,还是这背后象征着的巨额金钱交易,都让人不得不动心。
只不过,跟浪子轩有关的问题还没来得及多加思索,徐文汉就已经先一步把国师府门口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已经有了自己的府邸,再加上苏流瑾也需要时不时应付一些皇帝派来的眼线。早在府邸分配下来的时候,苏流瑾便将自己的东西悄悄从青云楼运了过来。
平日里的住宿,也跟着变了位置。
某些人就算想要把国师府的门槛踏破,也在苏流瑾不见人的意思之后,并不会非要将他们示好的意思传达到苏流瑾本人面前,免得显得有些穷追不舍,不知好歹。
而徐文汉,倒是成了这些拜访者之中的典型。
经过了多次的翻-墙出门经历之后,苏流瑾着实不想让自己的行动变得如此困难,最终还是不得不向徐文汉妥协,让枫叶将人喊了进来。
与那些杂七杂八的人不同。
苏流瑾失踪之时,受到影响最大的就是徐家。再加上徐玑那时候还与苏流瑾有过多次接触,徐家的人几乎人人都把苏流瑾那张脸刻在了脑子深处。
故而,在看到苏流瑾的那一刻,徐文汉直接惊呆了。
他抬着自己那瘦弱干瘪的手指颤巍巍指着坐在大堂正中央的苏流瑾,一双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眸中满是惊讶。
“你你你你你……你不是苏家的千金么?”
即便苏流瑾的周身气质有些许变化,但这却并不影响徐文汉的判断能力。
更何况,苏流瑾也没打算隐瞒。
她本以为徐玑早已将自己的情况给徐文汉说过了,这才惹得徐文汉上门堵人,想要利用这个消息从她身上捞点好处。
却不料,看对方现在这个样子,只怕他先前什么都不知道。
怪不得徐家前一世那么容易就被拿下了,看样子,徐玑是没有一点在朝政上帮衬自己家里的自觉啊。
她想进宫,只怕完完全全就是为了自己!
“许老有何事指教?”
苏流瑾没有反驳徐文汉的质问,算是默认了这个事实。毕竟前一世正是徐家的倒台让原本空虚的国库变得充盈起来。她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大善人,但有削弱温昀景势力的事情,她可是非常乐意!
徐文汉毕竟是生意场上的人。
苏流瑾虽然没直接承认,但他们二人都明白这话中的意思。
他盯着苏流瑾那张神态自若的脸细细端详了一会儿,最终重重叹了口气,“小女托我询问跟皇上有关的事情,说是当初你们二人在轿子上说过的那些话,可否再告知她一遍,小女必定感激不尽。”
没想到徐文汉堵门这么多天,为的竟然是徐玑的事情。
乍一听到此话,苏流瑾吹茶盏的动作蓦的顿住,抬头往徐文汉身上扫视一周。
她一直都知道徐家溺爱徐玑,但直到此时,她才有了更为确切的感受。
跟皇上有关的事情……
徐文汉恐怕根本不知道徐玑说的到底是什么有关的事情!
这话若是被别人听了去,一个反手举报到皇室派的人那里,徐家危在旦夕!
更何况——
此时知道了她的身份,徐文汉没有理由不知道徐玑当夜为何会出现在河岸下游。
而他现在这意思……
“有些话,我只说一遍。若是你第一遍未曾听清,想要再次一探究竟,那第二次,便应当有第二次的代价。”
平等交易,才是双方都放心的事情。
徐文汉像是早就料到苏流瑾会这么说一般,当即从袖中拿出一个盒子递到苏流瑾面前。盖子打开,其中乃是一颗硕大的闪着彩光的珍珠。
“唐突登门,一点薄礼,还请国师笑纳。”
毕竟他本就是来拜访最新上位的国师的,怎么可能空手而来?
只不过,啪的一声,方才被打开展示的盒子直接被苏流瑾给一巴掌拍上了。
她抬手摩挲着刻有精致纹路的珠宝盒,唇边带上了些许笑意,慢悠悠开口,“徐老日日行走商贾,想必很是清楚恒思的浪子轩了。”
苏流瑾抬头,眸中带着不容置喙的侵略,“我要见浪子轩的掌权者,至于这珍珠,便请徐老代为相赠吧。当然,若是事成,令千金在宫中自会有人照应。”
她就打算让潘妃和徐玑在宫中相辅相成,此时在徐文汉面前说出,也不过就是为自己增添一分筹码。
行商之人,自然了解浪子轩这个黑市。
想到苏流瑾自从生辰之后做出的这系列举动,徐文汉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他看着苏流瑾的目光之中带上了惊诧和惶恐,却因为苏流瑾话中提到了徐玑,硬生生止住了他想要拔腿离开的步伐。
温昀景多疑,也忌讳结党营私。
自古官商勾结者甚多,温昀景特意针对此事制定了一系列的律法,随便说一条便足以吓破那些蠢蠢欲动之人的狗胆。
故而,徐文汉虽立足京中,但其实并没有特别相熟之人。
徐玑突然进宫,他现在就是鞭长莫及。突然有人告知,说国师能在此事上帮助徐玑,让字字泣血连夜传书给他的徐玑改变现在的地位,让爱女心切徐文汉如何不心动?
“好,还请国师稍待一些时日,草民会尽快安排国师与那位见面。”
他虽说是皇商,但恒思的浪子轩其实也是挂着皇家牌子的,跟青云楼与云梦阁属于同样的存在。即便是他的面子,也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与那位见面。
正想着最近是否有什么理由可以加速促成这件事,屋子里却突然响起了磨砚的声音。
苏流瑾自然知道徐玑想要什么。
后宫之中举步维艰。
日前潘妃忙着处理潘家的事,并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放在温昀景身上。恰值那个时候徐玑刚进宫没多久,叠加上温昀景对于徐玑的新鲜感,很容易便让她暂时性得宠一段时间。
但现在,潘家的事已经算是尘埃落定。
潘妃又有时间在温昀景身上耗费心思。
而先前通过钻各种空子才得以在温昀景面前占据一席之地的徐玑,自然也会在潘妃回来发力之后败下阵来,失去往日荣宠。
徐玑想要的无非跟半年前一样——温昀景的喜好。
凭借自己对温昀景的熟悉,苏流瑾很快便将温昀景平日里的细节习惯都罗列出来,写了满满一整张宣纸。
待到墨迹干涸,苏流瑾这才将纸卷起来递到徐文汉手上。
“这墨汁乃是章鱼汁所制,徐老还是早日送进宫里去为好。”
章鱼汁所制墨水,到了一定时间之后,上面的字迹便会消失不见。
他方才也瞟了几眼里面的内容,自然明白了自己女儿所求为何。只是他完全想不明白,为何苏流瑾一个只跟皇上相处过两次的人,会对皇上的习惯了如指掌?
大到春闱冬猎喜欢去的地方,小到朝服系带的打结方法……
直到徐文汉拿着这张清单走到大街上的时候,他也没敢在苏流瑾面前把自己内心深处的疑问给问出口。
毕竟,真真问出口了,这张纸说不定就不在他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