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青本应跟着村民一同回山寨中坐镇策划,却不料邹玲这话如同对她下了蛊一般,硬是将她那双脚钉在地上,不得挪动半分。
看出邹青心中所想,杨姐默默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放心,山寨还有我呢。”
有了杨姐的话,邹青心中唯一的顾忌也消失不见。她感激地冲着所杨姐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转身迎着邹玲的招待往尼姑庵中走去。
随着寺门关上,邹青觉得自己整个人的精神都紧绷起来,两人的每一步都走在自己的心尖上,让她时时刻刻都要警惕会不会出现什么突发-情况。
“寨主不必紧张。”
觉察到邹青的不自在,邹玲轻笑一声,抬手让那些在院子里打扫的小尼姑先行离开,自己则带着邹青走进了那个放着他们交易资料的库房。
腐朽的气味迎面而来,惹得邹青的眉头不由得微微皱了一下。
库房乃是机密之地,再加上碍于尼姑庵那些保护伞的势力,那些前来交易之人也不敢造次,故而这里摆着的各种把柄一直没用上。
尘封已久,自是有一股腐烂的味道。
便纵是之前不了解,这几日被迫在尼姑庵中寄宿,邹青也把这里的情况给了解了个大概。此时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场景,更是不知邹玲欲意为何。
只见邹玲走到一个极为隐秘的角落,抬手将其中的一叠册子给拿了出来。
与其他的册子不一样,这本册子的封面上没有任何浮尘,一看便知最近几日刚被人动过。
“寨主不是想知道你妹妹的行踪么?”
邹玲半边脸隐在暗处,让邹青看不清她的神色,“这册子之中,记载着那时候所有孩童的明细,寨主不妨一看。”
她这话说的波澜不惊,就仿佛这册子中记载的是另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人的事情一样。
当事人早已心冷,刚接触到册子的邹青却指尖微抖,翻开的动作满满都是小心,生怕一个大力,便将当年那个小女孩的残影给碰碎了。
她此时有多小心,那些鬼画符一般的文字砸在她心上便有多痛。
邹玲小时候食不果腹担惊受怕的日子浮现在邹青面前,仿佛带着她穿越到了当年那个小女孩身上,亲身经历了一系列的希翼与绝望,一点点将残留在小女孩身上的纯真敲碎研磨,随风消散。
良久,邹青这才恍惚回神,喃喃一句。
“姐姐对不起你……”
若不是她当初一时疏忽,邹玲也不会从寨中跑了出去,更不会被人贩子拐走,自然也没有后面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儿!
看着邹青那一脸懊悔的样子,邹玲疑惑不解地嗯了一声。
她低头又在册子上看了一圈,确定没拿错东西之后,这才缓缓开口,“你想多了,我找你来看这些不是为了听你忏悔的。”
邹玲抬手指了指册子,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如刀子般狠狠划在邹青心上。
“你也看到了,你心里那个邹玲已经死了,现在的邹玲就是个人贩子,你又何必执念于此?”
听出邹玲话中的意思,邹青不可置信地抬眸看了过去。
然而,映入她眸中的,只是邹玲那一双没什么感情的眼睛。看着那双眼里自己的倒影,邹青突然觉得自己于邹玲而言,不过就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过路人罢了,萍水相逢之后,尽是他乡之客。
“我知道了。”
沉吟片刻之后,纵使邹青心中再怎么不舍,她也做不来强行为难,坐在地上撒泼打滚要求邹玲与她相认的事情。
言罢,邹青将册子放回原地,便要离开。
“晚上有庆功宴,不留下来吃一顿么?”
熟稔的语气,若不知情者,或许还以为二人是多年好友。但邹青知道,若此时站在这里要离开的只是一个过路人,邹玲也会摆出同样的姿态,用同样的话语去进行挽留。
若真真要说破——
不过都是生意人的面具罢了。
“不了。”
深吸一口气,邹青最后留给她一个释然的笑意,“我看见冥山上有炊烟升起,现在回去,应该刚好能赶上吃饭。”
言罢,也不等邹玲再客套什么,直接转身走人。
她怕稍微走慢一点,心中那种想要再试一试的情绪就会牵引着她再次将目光落在邹玲身上,再次去撞一下那坚不可摧的南墙。
“真就这么让她走了?”
待到邹青的身影在院子里消失,张畔这才从暗处走了出来。
他本是过来找邹玲有事商议,却不料恰巧撞到了这么一幕。邹玲能觉察到他的存在,但却并没有避着他的意思,他自然也就恭敬不如从命,将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听了个真真切切。
正如张畔所料,邹玲对于他的出现毫不意外。
她的目光依旧落在邹青离开的方向,一双眸子就像是带着一层迷雾一样,让身边人觉察不到其中的心思。
“不该发生的,就应当扼杀在摇篮中。”
说着,邹玲收回目光,带着张畔往自己的厢房走去。
张畔与苏流瑾二人的身份不简单,她留着这两人在这里,也是想要趁机打探一下他们二人的身份,为自己的生意多添一条路。
如今张畔寻来,她求之不得。
抬手为张畔斟茶,邹玲开口便是生意,“二位此番手笔之大,着实是令我开了眼了。若是日后有机会,希望还能与二位做买卖。”
茶水端在张畔面前,他却并没有抬手去接。
邹玲脸上几乎无时无刻不带着一种浅浅的笑意,在不同的人面前,展现着不同的意思。张畔看着那一层虚假的面具,心中终归带着些许堵塞。
邹玲的行事作风与苏流瑾略有相同。
故而,张畔总是忍不住会多在她身上放一些注意力。
但,与苏流瑾不同的是,邹玲身心的实质性伤害已经在她身上刻下了太深的烙印,以至于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她的行动,再怎么努力也摆脱不了被影响。
她看似过的恣意逍遥。
实则,蕴含其中的,满满都是压抑。
“主持方才作为,恐非心中所盼。”
“公子何出此言?”
张畔不去接那杯茶水,邹玲也不觉尴尬。她目光在张畔身上转了一圈,收手仰头将茶水一口饮尽,轻笑道。
邹玲这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让张畔不由得皱眉。
明明,她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
“主持还记得那个男孩吧?”
顿了一下,见邹玲依旧无动于衷,张畔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将原本藏在邹玲心中的伤疤再次揭开。
“曾经的他愿意为了让你吃到馒头而夜半去偷东西,倘若他知道此时此刻你过得并不好,那个曾经单纯善良的女孩再也不复存在,不知会作何感想?”
邹玲脸上的笑意依旧,连落在张畔身上的目光都没有变化。
就仿佛,那个曾经让她悲恸万分的孩子早已被她从脑海中剔除,与她再无半点关系一样。
只是,那放在旁边乍然收紧的手指却暴露了她心中的想法。
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邹玲重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饮下,借此掩去自己方才一不小心流露出来的失态,“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早就忘了。”
“是吗?”
邹玲这话刚说出来,就被张畔厉声打断。
着实是看不下去邹玲这一直逃避的态度,张畔顺势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目光与邹玲齐平,甚至还往她面前凑了几分,不给她逃开的机会。
他抬手指着门外,眸中是看透一切的嘲讽。
“那那个小尼姑怎么说?”
张畔眸子微眯,盯着邹玲的目光带着逼迫,“你敢说,那个最开始接待我们的小尼姑不是你心中的念想,不是你对曾经那种纯真的自己的一种留恋?”
咔擦一声。
杯子碎裂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方才还在邹玲手上的茶盏,此时已经四分五裂地出现在地上,昭示着主人对它的抛弃。
“不错。”
邹玲冷声一笑,这一笑却不是对着张畔,而是对于她自己的嘲讽,“那孩子在尼姑庵呆了这么多年,他们硬是都没看出她的特殊之处。倒是公子,不过才几天时间,便将这尼姑庵里的人和事了解了个透彻。”
张畔说的一点也不错。
那个小尼姑,正是她心中依旧迷恋那段纯真岁月的证据!
只可惜,一直被他们刻意忽略了。
秘密被道破,邹玲非但没有恼羞成怒,反倒是重重舒了口气,围绕在周围的气势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放心吧。”
笑容浮现在邹玲脸上,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笑意,“公子之言,受益良多,感激不尽。还请公子先行回去歇息,这些事,我自有定夺。”
心结已经解开,邹玲说话时候也放松了几分。
只不过,她这周身的轻松之感才刚刚浮现,就已然被张畔接下来的话打破。
“既然主持心存感激——”
这一下,换张畔语气凝重,“倒不如成人之美,为我等制作一剂尹丹红的解药如何?主持放心,生意人有生意人的原则,自然不会让主持空手而归。”
没想到张畔这话题跳的如此之快。
邹玲的眉头微蹙一下,却又在下一刻舒展开来。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一双带着笑意的眸子在张畔身上扫过,微微压低声音道:“既如此,那便劳烦公子让这群人贩子从世间消失吧。”
一句话,语调轻盈,却是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