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污 第1章 第 1 章

苏歧是一个很恶劣的人，哪个方面都是。

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烂透了，哪里都是，连臭水沟里的老鼠也不如。

那天他就站在厕所外，听着隔间里一面之墙的霸凌，居然觉得久违的愉悦。

直到从厕所跌跌撞撞的跑出来一个少年，鼻青脸肿，身上哪里都挂了彩。

苏歧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踩了踩根本就没点燃过的烟，大踏步的走了。

少年跟在了他的身后，腿一瘸一拐的，霸凌的人只是远远的看着，并没有追上来。

因为苏歧不好惹。

后面的三两个霸凌者叼着烟，为首的那个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十分不满的“啧”了一声。

苏歧把跟着他的少年踹下了楼梯，楼梯不高，可能只能是崴脚的程度，他盯着地面上的少年，冷冷地说：

“别再跟着我。”

2.

苏歧收到了一封表白信，从他的桌肚里面发现的，上面的语言写的很青涩，也很懵懂。

一个少年跑过来，气喘吁吁的，和上次在厕所里的那个是同一个，那个少年红着脸颊，停留在苏歧的面前，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封信。

苏歧没有等他开口，径直把信撕碎，纷纷扬扬的纸屑落在了少年苍白而青涩的脸庞。

苏歧无不恶劣地嘲讽道：“老子最讨厌同性恋了，你趁早死掉，别来祸害我。”

苏歧长扬而去，一眼头都没有回，走向了抽着烟的一群人。

“呦，歧哥，有人表白啊。”

苏歧微微一笑，说，“一个恶心的蛆虫罢了，管他干什么。”

他故意说的很大声，后面那个少年应该是听见了，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走廊。

天空是雷声大作，艳阳的天气里，莫名其妙的下起了雨。

3.

那个少年跳楼了，从学校的五楼，一跃而下，苏歧当时的座位窗户正对着那个楼，他看见那个少年半边脸埋在阴影里，就这么跳下去了。

一个鲜活的生命，好像就此消失。

苏歧神魂具震。

他不知道少年是不是在报复他，他不是故意的，他不是故意的........

瞳孔微微睁大了，铺天盖地谩骂声接踵而至，所有的黑暗潮汐般涌过了脑海。

“杀人凶手。”

“去死。”

“败类。”

“神经病。”

“把他赶出去啊!”

棍棒接二连三的在他身上殴打着，把他赶出了学校红红的盖章印子，甩到他的脸上，一点都不痛。

苏歧收拾了书包，站在夜色里。

他其实没有地方可以去，天气有点凉，他的身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路灯只照亮了一小块方地，苏歧站了过去。

脚下是一片又一片的碎瓦，视线前好像有鲜血在模糊，一块又一块的，鲜血流到他的脚边，淹没了膝盖。

跳楼的人叫旭安，有人来找苏歧报仇了。

半夜的12点，苏歧蜷缩在路灯下，那一盏唯一亮着的路灯，熄灭了。

拳脚到达他的身上，每一处的地方，像那个少年曾经被欺负的那样，苏歧不断躲着，逃避着，甚至咬上了打他的那个人的手腕。

“嘶——”

黑夜里，他听见了对面那个人嘶的一声，收回手，骂了一句脏。

“臭表子。”

苏歧不熟悉学校里的人，他好像很淡漠，把一切都淡漠了，他认不出来，他认不出打他的是谁。

“不是讨厌同性恋吗？不是恶心吗？不是驱虫吗？”

手机录像在他面前播放着，上面是那个少年被霸凌的录像，旁边站着好几个高个子，没有拍到脸。

“你不是欺负他吗。”

视频里的人并没有苏歧，苏歧大喊：“里面的不是我!”

可是没有人愿意听他讲话，压抑的呜咽声淹没在了夜色深处。

苏歧被扒光了衣服，闪光灯照耀着他的眼睛，他不得不闭上，好像整个灵魂都已经被玷污上了，不仅仅是跳楼那个少年。

整个灵魂，整个身体，整个人生。

在那一刻好像被附上了一个脏污物。

真是脏透了，从里到外。苏歧想。

4.

这场殴打值整整持续了一个半小时，或许是打累了，或许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复他了。

苏歧身上唯一的两块钱被搜刮而去，他颤抖着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又一件的穿上，最后体力不支晕倒过去。

黄黄的灯光是那么的晃眼睛。

路灯怎么就又亮了呢？

明明是一片的黑暗，一片的黑暗，永无止境，一片荒芜。

他浑身都滚烫着，但是后背在柔软的床上。

有人喂了他一杯水，他没法拒绝，也没法对抗，乖乖的咽了下去。

迷糊中好像有人在问他。

“跟我在一起吧。”

苏歧抱着膝盖蜷缩起来，想把自己蜷缩在一个小角落里面，然后盖上被子，从此与世长辞。

然后他被拉了出来。

那个迷迷糊糊的声音又在问他，“和我在一起吧。苏歧。”

苏歧浑身都烧着了，什么知觉也没有，只知道有人跟他说，凡答应的事情就要信守承诺。

要信守承诺。

“和我在一起吧。”

这是第三次问话，他思想长长的拉锯战里，理智终于决堤，他没有地方可以躲了，他躲不过去了。

身下就是软软暖暖的床铺，好像是永远一辈子的温柔乡，连痛苦都可以短暂的抛开，所有一切的痛苦都像一场幻梦。

苏歧点了头。

5.

苏歧拥有了一个男朋友。

叫做旭纷。

旭纷很善良，很温暖，很友好。

好像把苏歧捡回了自己家，就像捡到了一个流浪的小动物，而那个小动物根本就不造成任何的危险性一样。

旭纷很耐心，很柔和的给他上药。

苏歧问他：“你是谁啊？”

苏歧只是笑了笑，回答他：“我叫旭纷，旭日的旭，纷纷扬扬的纷。”

苏歧简直是麻木的，他一把推开了旭纷，十分警觉的四处张望。

“这里是哪。”

旭纷没有生气，好像他刚刚推的那一下子根本就没有用力，一点也不疼，脸上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像一个机器，只会对着苏歧微笑。

“我家。”

“我为什么会在你家？”苏歧冷冰冰地说。

“因为我喜欢你，你答应跟我在一起，所以你在我家。”

他答应了吗？他什么时候答应的？

剧烈的疼痛从脊椎骨一路蔓延上脑壳，那一瞬间，连视线都是恍惚的，眼前只有旭纷关心他的眼神。

“你答应我了，不可以反悔。”

旭纷勾起苏歧的小拇指，在拉勾。

不可以反悔。苏歧默默念道。

旭纷抱住了苏歧的脑袋，轻轻的揉着，然后抱住了他的身体，也是轻轻的揉着，明明每一处淤青都在泛着痛，但是太柔和了。

让人想要沦陷进去似的。

苏歧感到一阵恶寒，倒不是因为旭纷。

而是他根本就不属于现在这个地方，不属于这个房间，也不会属于这样好的一个人。

6.

苏歧好像很清楚，那个少年在报复他。

当着他的面从五楼跳下去，摔了个粉身碎骨，脱了个光怪陆离。

旭纷每一次的靠近，苏歧都在疯狂的退缩。

每一次的每一次。

直到苏歧也拿着刀，把刀横在自己的脖子面前，隐隐渗出了一些血丝。

“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吗？”旭纷难得说话有一些冷冽，他明明站在不远的地方，但是光和影打下来，就像分隔成了两个世界，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刀在苏歧手里有隐隐松动的趋势，旭纷冲上前夺过去，插进了墙壁里，苏歧害怕的后退了一步。

旭纷暖烘烘的身体抱住了苏歧，一遍又一遍，耐心的跟他说：“没事了。没事了。过去的总会过去，你得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苏歧垂下了手，像是放弃了所有的抵抗，放下了所有的戒心。

眼泪像潮水一样夺眶而出，滴落在旭纷的肩膀上，地上，流淌在血液里，流淌在永不消逝的愧疚里，无法自拔。

“这不是我干的，这不是我干的.........”

苏歧摇着头，死死的咬着嘴唇。

“那是谁干的？”

“那不是我，那不是我.......那个视频里的不是我。”

这世上好像最残忍的，也莫过于拿着根本就不属于自己的“真相”，去逼着自己承认。

旭纷皱着眉头，关掉了视频。

“我确实辱骂过他，但是我的本意不是那样，我只是我只是........”

说到后面，苏歧没了声息。

空旷的大厅里面只剩下了并不平缓的呼吸声，好像有一瞬间，呼吸声也暂停了，死一样的寂静。

或许只有苏歧自己知道，那后半句是什么。

我只是想让他离我远一点，毕竟我这么烂的人，他不要靠近我，他不应该靠近我，靠近我只会变得不幸，靠近我，只会报复我。

苏歧在心里疯狂呐喊着，像是挪威海上的风暴，席卷着一个人的内心，直到蚕食殆尽，没有人会信。

“那你会愧疚吗？后悔吗。你承认你说出了那一句话吗？”旭纷轻柔地拍打着苏歧瘦骨嶙峋的背脊，循循善诱说。

“后悔吗？后悔吧。”苏歧如是说。

“你看，你到现在都没有悔过的心思........”旭纷摇摇头。

苏歧却像是抓到了大海上唯一的浮木。

“你把我扔掉吧，好不好？让我烂在泥土里.........你看，我是一个凶手啊。一个那么那么那么暴力的人，我凭什么该留在这里？”

苏歧念着，眼泪好不争气啊，怎么突然就流下来了？

越流越多，越流越多，眼眶也红红的，好像那么多年那么苦的路，他撑过来了，就在一瞬间撑不过去了，像一道坎——

半晌，旭纷帮他抹掉眼泪，手心手背，眼泪流的哪里都是整只手都是。

苏歧好像看到旭纷脸上也带着眼泪。

不知道是他的眼泪模糊了视线，还是旭纷自己也在哭。

哭的很伤心。

后来旭纷终于把他的眼泪抹干了，然后很贴心地把苏歧放到了床铺上，压好了被子。

旭纷给苏歧下了药，当着苏歧的面下的。

苏歧问他，这是什么药？

旭纷亲了亲苏歧的额角，说，这是安眠药。

”你睡不着觉的。"

7.

旭纷并没有限制苏歧的自由。

旭纷给了苏歧一部手机，那是苏歧可能这辈子也无法消想，无法买到的东西。

旭纷送给了苏歧。

旭纷告诉苏歧，上面有学校的网站和校园墙，如果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想赎罪，就把自己所有赎罪忏悔的经过发在上面，他必须赎自己的罪。

苏歧有罪，他害死了一个人，他害死了一个生命，他没能阻止所有一切的发生，他没能阻止一墙之隔少年微弱的求救声。

所以他得承认，承认刀会在自己的手心上，而那名少年的鲜血流满了自己的手掌，与自己肮脏的血液相融合相交汇。

苏歧颤抖着接过了。

旭纷告诉苏歧，里面有自己的电话，他不会做错任何的事情。

旭纷深情的眼眸还在苏歧的脑海里旋转，久久的挥之不去，久久的盘旋在上空，像是一层温暖的被子。

伤口还是那么痛，伤口没有好，甚至连节假的时间也很慢，或许是因为苏歧在学校的那段日子过的太苦了，苦到每天只能蹲在一旁，离食堂远远的，然后扯着已经发硬的白面馒头，再到最后，连侮辱也不剩了，抢走了他最后的饭钱。

还好他遇到了旭纷。

世界怎么会有那么温暖的人呢？无缘无故的对他好，只是要求他澄清自己的罪过，向上帝去忏悔，他没有理由拒绝，这是他唯一的出路。

苏歧好像爱上旭纷了。

所有的一切在形成依赖之后都太过于可怕。

苏歧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拿起手机开始打字，连拼音26键都不一定打得全的他，花了一天的时间在家里静静的忏悔自己的罪过。

按下回车键的那一刻。

忏悔录已成。

罪名已经成立。

少年的魂魄好像拿着枪抵到他的额头上，然后再亲吻他。

温柔的注视与怜悯在此刻成为了利刃。

从这一刻开始，他成了一个真正的杀人犯，一个真正的恶魔。

人们哪里会管是非颠倒，他们甚至连昼夜都能颠倒，晨昏也难分辨。

数不清的咒骂攻击着苏歧岌岌可危的神经，他好像要疯掉了，就现在，要疯掉了。

有个人走到他的身边，轻柔的抱住了苏歧，很耐心的说，你做的很好，苏歧，你做的很好。

从现在开始，旭纷是苏歧的神明。

但是旭纷不可能一直一直的陪着苏歧，旭纷有自己的工作要忙，他也要挣钱，他也要闯南闯北。

苏歧央求着旭纷，能不能不要留他一个人呆在这里？

这里的灯光太亮了，亮的晃眼睛。

旭纷很残忍地拒绝了苏歧，温柔地说，“苏歧，我怕你在外面会受到大众的伤害，但是你已经赎清了罪过，你别害怕。”

苏歧朦胧又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站在光晕底下，如同神明一样的旭纷。

“我会让人把暖光灯换成冷光灯的，你别怕，光并不是什么好怕的东西。”旭纷任旧是亲了亲苏歧的额头。

“你爱我吗？你愿意相信我吗？”旭纷问苏歧。

苏歧简直要发了疯，他不是讨厌同性恋吗？他不是厌恶吗？但是他为什么又会对面前这个人产生了感情，又为什么会对面前这个人心动？

承诺的过的誓言，不能反悔，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要做到。

苏歧满眼都是旭纷，因为他的世界里面好像也只剩下了一个人，愿意对他好一点的人，叫旭纷。

像是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我爱你，我只有你了。”苏歧说。

8.

旭纷一直在给苏歧吃安眠药，不得不说，吃过安眠药之后，的确睡眠质量好了太多了，基本上一闭眼就能睡着，一睁眼就能醒来，看见早晨的晨昏。

有时能见到晨昏的星星，在闪着，在亮着，天上没有太阳，没有破晓，只有从地平线冉冉升起的星星，又明又灭。

苏歧搂着旭纷的脖子，旭纷也抱住他的腰。

苏歧每天早上一醒来，第一件事要确认的大概就是旭纷到底在不在他的旁边，到底有没有离开。

到底会不会抛下他一个人在黑夜里面独自走。

或许是每天早上都能确认到人在，苏歧没有那么害怕了。

旭纷总是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旭纷说要出差一段日子，苏歧依依不舍的送他离开，帮他系好了围巾，打理好了一切，把他身上的灰全部都拍掉，有些灰甚至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洒进了眼睛里，呛得流出泪来。

旭纷握住了苏歧的手，说别担心，我会回来的，药要按时吃。

苏歧送旭纷到了火车站，旭纷上了火车，在车里的那一扇窗面前和苏歧瑶瑶的挥手道别。

火车越开越远了，带着苏歧的心脏，越来越远了，噩梦好像也就此降临，不会再有一日安稳睡觉的日子了。

苏歧转过身。

那一瞬间，血液浑身都凝固了。

他看见了乔通，那个曾经校园霸凌少年的头头，正在抽着烟，一脸邪笑着看着苏歧。

苏歧现在的身体已经很瘦弱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睡得很好，吃的也不错，可是身体却一天一天的消瘦下去——就像一个真正的罪人。

几乎是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苏歧的脑袋被按到了地上，狠狠的和地上的碎石摩擦着硬生生的拖出了一道血迹。

乔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骂苏歧：

“罪人，你怎么不去死啊？你知道你害死的是谁吗？”

苏歧摇着头，嘴里面全是沾了血腥的唾沫，还有一些沙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吞进去的。

“那就让你也尝一尝它的滋味呗，反正你都是个罪人了，多受点罪怎么了？”

9.

苏歧被关进了小黑屋。

那是永无止境的黑暗，刑具在旁边乒乒乓乓的作响，他的皮肉被翻开又被缝上，再被撕裂。

他好看的眼睛被一层布蒙上，凶手正恶劣的挖苦着，强调他是个罪犯，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这样永无止境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

苏歧好怀念那两个月以来的热饭，好像尝过了甜头，就不知道再回头了，不知道回头的路怎么走了。

他明明之前过的是比这个还差的日子，但是抽的在他身上的鞭痕好疼啊。

不知道为什么，他恍然生出一种怎么呆在这里，别再害死那个少年跳楼的事实，还要痛，明明面前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乔通明明才是霸凌者的那一个呀，为什么还要来加害他。

为什么会没有人相信他？对了，是他忘记了，是他忘记了乔通这样有个人。

是他没有告诉旭纷，是他没有澄清自己。

可是旭纷会相信他的话吗。

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他明明拒绝了他们的烟头，他明明踩掉了罪恶的底端。

为什么他摆脱不了囚笼绳索？为什么都要将他撕裂？每一块都撕裂，彻彻底底散落在阴暗的角落，歌唱着咏叹调，在发烂腐臭的花海里，在蝗虫啃食过的麦田里，直到寸草不生，直到曙光被遮住，一只手就能轻易的挡住。

他又发烧了，或许是求生的本能太过于强烈，终于在最后的时候，生命燃尽的最后一刻，他沙哑着声音，这根本就不知道在哪里，又或者是谁的人大声骂道：“明明是你在欺负他，明明是你在欺负他，为什么一切都要怪在我身上？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视频里举着相机的那个人，是你!”

所有声音忽然停下了，他听见角落里的那个人暗骂一声，像是关掉了什么，或许是一通电话，或许是一场针对于他罪恶行刑的一场直播。

苏歧忽然想起，他的手机!旭纷给他的手机!

旭纷找不到他会不会难过？

苏歧爱旭纷啊，他早就离不开了。有一瞬间，他甚至想从高楼一跃而下，但是他找不到窗户，他找不到窗户。在这一间幽闭的房间里面，唯一的光源都被掐断了。

“不是我.........”

苏猛烈咳嗽起来，在乔通最后一声辱骂里面失去了意识，生命的线在跳舞，不断的撕裂着，越拉越长，越拉越长，直到不断的绷紧，一切就能断掉。

时间也被无限的拉长，心脏承受不住一般的猛烈跳动，连肺泡都要炸开，炸开一个变成烟花，最后散落进尘埃，变成一无所有的纯白。

10.

苏歧在垃圾桶里给人捡到了。

他回到了旭纷的家里。

身上的衣服已经是干干净净的了，有一层柔软又绵长的香味。

眼睛才睁开一条缝，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睡吧.........”

苏歧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就像一头困顿的小兽，终于找到了同类，一只比他更为强大的同类，把它保护在大伞里面，又一次的救赎，又一次的把他从生命的边缘拉回来。

苏歧好爱旭纷啊。

11.

旭纷一直在和苏歧说对不起。

苏歧说，“没事的，我不怪你，没事的。”

旭纷眼眶通红，那一瞬间像是碎掉的镜面，每一寸都扎进皮肤里，白晃晃的冷光灯下亮得刺眼。

苏歧抬手遮住了光。

旭纷把他的手拿下来，强烈的光线让苏歧睁不开眼睛。

“对不起.........”

旭纷又在和苏歧道歉了，饱含着一种或许连旭纷自己都不知道的情绪，像一只木偶人。

苏歧主动亲上了旭纷的嘴角，他看不清旭纷眼里的情绪。

不要再跟苏歧说对不起了呀。

苏歧想，他好像真正的接受到爱了，这难道还不够吗？他还要奢求更多吗？有一个人不计前嫌，不计他所有的丑陋，不计较他的身世，不计较他的蠢，也不计较他一身的伤痕。

苏歧做了很多很多的梦。

每一个梦都是旭纷，朝他微笑着，对他亲吻着，连海岸线旁边的海鸥都展翅飞向远方，收到了他的信谏。

“你要不要尝试着出门？”旭纷问他。

苏歧睁大了眼睛，好像听见了什么很恐怖的事情，拨浪鼓似的摇头。

“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你迟早要面对外面的一切。”旭纷给苏歧盛饭。

一桌子琳琅满目，让人应接不暇。

以前旭纷去上班的时候，家里面会有菜，他也就随便炒两个吃，能过日子就好，毕竟他已经有一个这么好的人陪在身边，哪里还敢妄想什么？

旭纷看见苏歧哭了，又走过去给他抹眼泪，问他：“你哭什么？我做的还没有以前给你定的家政阿姨饭做的好吃。”

家政阿姨?哪里来的家政阿姨？

苏歧迷茫地看着旭纷。

“我记得我让家政阿姨把每天做的新鲜的饭都放在门口了，你没有去拿吗？”

苏歧不知道自己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旭纷会不会怪罪自己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

毕竟现在的旭纷，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家政阿姨没有送吗？不应该啊.......”

旭纷打开了手机，念念叨叨的。

苏歧看到手机的那一刻，心脏又扑通扑通的狂跳起来。

怎么办？他被打的时候好像把手机弄丢了，怎么办啊？肯定很贵吧，他赔不起，他没有任何的东西来报答旭纷了。

“送到了呀.........”旭纷闭上嘴。

或许是被野猫吃掉了吧，或许是被清洁阿姨给拿走了吧。

那苏歧一个人在家里面空空荡荡的，吃的是些什么呢？

他没有出去买菜，没有钱，只有一个空空的手机，手机里面只有他的号码，还有一个网站用来赎罪过的网站。

那段时间全靠的是冰箱里面寥寥无几的几个快发烂发臭的青菜，还有鸡蛋过日子吗？

旭纷的眼神满是心疼。

他只能多盛了些饭，然后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苏歧，“你多吃点，我以后不会再离开你了.......”

“真的吗！”苏歧已经失魂落魄的眼神，好像忽然又亮了起来。

旭纷真好。

苏歧立马吃了起来，狼吞虎咽的，菜可口和美味好像都不值一提，全部囫囵的塞进肚子里，塞进胃里。

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响起，唾液中带着血沫。

苏歧没有好的很彻底，他的身体还是残肢败叶，他吃不了这么多东西，像一根坏掉的弹簧，压到底了，也就尽数反弹。

苏歧冲进了厕所里，跪在地上，眼睛前是无尽的黑点和星星，他就这么跪在地上疯狂的呕吐起来。

他的手抓着自己的脖子，在自己的脖子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抓痕，吐了下去，没吐完的又咽下去，咽下去又吐出去。

太可怜了。

苏歧的眼泪随着那些脏脏的呕吐物一起被水冲走，有人拿抹布给他洗了脸，把已经轻的不能再轻了的他抱起来。

“吃不下去就别吃了，答应我好好把身子养好。”

苏歧在旭纷的怀里，很乖巧地点头。

12.

伤口慢慢的在结痂，接连着春天要开的花 ，旭纷从画室带回来了几盆花，一朵又一朵的，开了正艳。

原来已经要过年了吗？他以前的年是怎么过的？苏歧想不起来了。

好像自从有了旭纷，他就不需要其他任何的所有物。

以前的记忆都在慢慢的倒退，慢慢的淡在了远方，像是被海鸥捎走的那封信，一件又一件。

等苏歧意识到自己正在撕着扯着一片花瓣，然后一片一片的丢弃掉的时候，花瓣上的知识已经染上了他的手，红色的。

苏歧连忙把那一片花瓣给扔掉，然后冲进了卫生间去洗手。

怎么洗不干净？

苏歧把手搓红了，很委屈。

“旭纷。”苏歧弱弱的喊旭纷。

明明他这么一点点声音，旭纷根本就不该听到，可是旭纷过来了，他替苏歧关上了水龙头。

哗啦啦的流水冲进了下水道，旋转一圈就落到最底端。

“去吃饭。”旭纷用毛巾给苏歧擦干手，低着头的样子，刚刚好可以和苏歧一样高。

苏歧被自己吓到了。

被镜子里的自己吓到了。

他怎么可以那么苍白，那么瘦弱，明明在上高中的时候都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他还在跑步，还在锻炼，好像有使不完的牛劲，哪怕每天都没饭吃。

哪里像这样孱弱？

手臂上的疤淡掉了不少，他没有在意，可是在镜子里面怎么会那么明显呢？像一条长长的蜈蚣爬在他的手臂上。

脸颊也是，已经没有肉感了，颧骨凹陷进去两块，干瘪，像已经干瘪掉了的气球，他飞不高，也弹跳不起来了。

苏歧对旭纷说，我喜欢你，我全世界都是你了。

旭纷好像能包容他的一切，他的眼睛很深邃，也很温情。

旭纷说，我也喜欢你啊。

苏歧的耳朵红了一片。

苏歧其实手艺不差，从小没有人照顾，就只能自己照顾自己，那时候他还有点钱，可以去菜市场买一点剩下去的菜，买一些僵尸肉，然后在家里面用不知道从哪里捡来剩下的调料。攉好放在锅里面，不带一点油，就那样纯煎纯熬，用水去煮。

其实煮出来味道还不错。

苏歧想为旭纷做点什么。

哪怕只有一点点。

旭纷每天晚上都会给他吃安眠药，他早上醒不来，那就中午做，晚上做，做的好吃一点，自己也愿意出门去买一点，哪怕是一个人人过街喊打的老鼠，他也愿意去。

苏歧带上了口罩，他认得出市场里面哪些肉是好肉，哪些才是好菜，只是纷纷扰扰，庸庸攘攘，市场里面吵得他头疼。

“老板。”

苏歧攥着钱，来到一摊子肉铺前，肉铺用的是红光，很像血的颜色，很像太阳的颜色。

“我要一斤猪肉。”

苏歧努力抵抗着那一轮的眩晕，说。

那斤肉被包好来丢到了案板上，大刀霍霍的，一下一下的砍着案板。

苏歧逃跑一样离开了现场。

直到晚上旭纷回来了，看到了苏歧做的饭，很用心，不咸也不淡。

旭纷真心实意地夸他，说真好吃，苏歧很厉害，苏歧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苏歧了，现在的苏歧，是一个很好的人。

13.

旭纷那一晚上的应酬很晚，喝醉了酒，跌跌撞撞的冲回家里，抱住苏歧。

苏歧有点害怕，那股酒味又臭又刺鼻，好像能勾起记忆深处灵魂的震颤，但他好像不是很记得了，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了。

可是面前的人是旭纷。

苏歧被拉着手腕，刚一站起身，想去煮点姜汤，又被拉回来跌跌撞撞的坐下，然后被当抱枕一样抱在怀里，耳边是旭纷的呼吸。

时而急促，时而平缓，好像梦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梦醒了，旭纷睁开眼，眼睛里面没有一丝的情绪，拳头破风而来，苏歧闭上了眼。

拳头停留在离太阳穴，只有一点点的位置，旭纷抱住了苏歧。

哽咽声响起 ，旭纷又在和他道歉。

苏歧难过地想，为什么要跟自己道歉呢？

14.

旭纷有一个酒宴，说是要谈很大的一个项目，会办在一个比较高级的酒店，旭纷拉着苏歧的手，手腕细的一握就能握住。

苏歧很彷徨，问：“你为什么要带我出去见人？我明明........”

他明明见不得人。

“可是我上次都喝醉了，还差一点误伤了你。”旭纷看起来很愧疚。

苏歧还是心软了，旭纷总能让他妥协一切，谁叫自己爱旭纷呢？

“你要我怎么做？”

旭纷注视着苏歧的眼睛，说：“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只呆在这一个小屋子里，你也是人，你需要出去看外面更广阔的世界 ，就算离开了我，你也要学会生活。”

苏歧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我不要离开你。”

“嗯，我不会离开你的。”旭纷发誓一般说。

誓言那么滚烫，烫的人都要起泡。

苏歧不忍心，他折下旭纷的那三根手指，说，好。

“那你得看着我点，别让我喝那么多酒了。”

旭纷笑了，笑起来那么好看，像是悦耳的钢琴曲。

苏歧说，“好。”

15.

苏歧把自己身上所有的疤痕遮了个严严实实，脸也几乎遮了个完完整整，穿的风度翩翩，只不过感觉穿在他的身上，什么衣服都大了。

酒宴上光筹交错，各种各样的人穿的都是上档次的衣服，喷的都是上档次的香水。

“纷哥 ，这是谁啊？”

亭亭袅袅的女士扭着腰肢靠过来，被旭纷躲开。

“我喜欢的人。”旭纷彬彬有礼地鞠躬，那位女士肉眼可见的眼神，有一点暗淡，她不过很快又笑开来：“恭喜啊。”

女士朝旭纷敬酒，苏歧很凶狠地眼神刀向那名女士，那名女士也很识趣的走开了，苏歧很骄傲地想，自己成功的为旭纷挡下来一杯酒。

他不知道他还要挡多少杯酒，一路跟在旭纷的后面，眼神一刻也不曾离开过。

“旭纷。”

后面有人在叫旭纷。

不过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

等旭纷回过头的时候，一把刀已经直直向他冲过来，刺进了胸膛。

血染红了旭纷的礼服，旭纷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胸膛。

胸膛一起一伏，在衣服上开出一朵妖艳的花，大厅里面尖叫声四起，躲藏人四落，小贝被打倒玻璃在地上碎了一片。

苏歧要倒在玻璃堆上了。

旭纷跪在地上，捞住了苏歧的腰。

轻的根本没有重量。

16.

“嘀嗒——”

针管上面的水滴，一滴一滴的淌进了苏歧的血液里面。

我死了吗？苏歧想。

没有死。苏歧皱了皱眉，外界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皱着的眉抚平。

旭纷还在等他，他做的很好，旭纷会表扬他。

所有的一切都在缓缓的浮出水面，包括他的灵魂，他的生命，他的身体，一点一点的正在浮出水面，从水底冒出来咕噜的气泡，随后正面朝上，终于呼吸到了一股新鲜的空气。

剧痛过后的喘息。

睁眼就是病房的天花板，白花花的，他的身旁没有人，旭纷不在。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苏歧剧烈的挣扎起来。

直到有人推门进入，跑到他面前，握着他的手。

“你别害怕，我会在，我会在这里，我会一直在。”

旭纷的声音顺着空气流进入他的耳朵。

真好，苏歧没死成，旭纷也还在这里，旭纷没有走开，旭纷没有抛弃苏歧一个人去另外一个世界上。

但是旭纷他还要上班，他还要挣钱，他有那么多的应酬，等着他去做。

旭纷陪不了苏歧很久，但是苏歧已经很满足了。

这是旭纷离开苏歧去上班的第5天。

在病床上真的很无聊，什么都做不了，抬头就是仰望着天空，然后回忆自己和旭纷那一些很微弱的点点滴滴。

大夫过来了，大夫给他拔了针线管要换另外一个。

苏歧问大夫，：“我什么时候能好呢？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大夫搬了个凳子，坐在了苏歧的旁边，针管还没有扎进血液里面，而是很严肃的问苏歧。

“小伙子，他是你什么人啊？你睡觉之前是不是吃了点什么药？”

苏歧讶然，很开心的告诉大夫：“他是我的爱人，很喜欢他，我也很爱他，可能是我之前犯了错，错有点大，会睡不着。他很贴心，每天晚上会给我吃安眠药，让我睡得好一点，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能看见他的怀抱，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大夫在他对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那个药你别再吃了，不是什么安眠药。你要不离他远一点.........”

苏歧微微睁大了眼，安抚大夫说：“不会的，她不会害我的，你不用担心，他对我很好，我也很爱他。”

大夫摇摇头走开了。

苏歧被莫名其妙留在了原地，旭纷那么好的人，每天只希望他睡得能安稳一点，怎么会害他呢？

让他忘记所有的痛苦和烦恼，这不是很好吗？以往的记忆都已经纷纷扬扬化为了尘埃，看不真切，隔了一层薄雾，他现在眼里只有旭纷，这不是很好吗。

一辈子燃尽所有的生命，流淌尽了所有的血液，去浇灌一朵花，去为那束曙光注入了生命的力量，哪怕飞蛾扑火，哪怕穷途末路。

苏歧爱旭纷啊。

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旭纷也说过，他爱苏歧，细节是骗不了人的，旭纷那么的耐心，也那么的温暖，他把所有的温暖都给了苏歧，怎么会有二心呢？

苏歧满意地笑了。

旭纷来看他了，照常亲吻了苏歧的额角，然后在夜晚的时候守在了他的旁边，就睡在他旁边的病床上，给他讲睡前故事，跟他聊一聊，今天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旭纷告诉苏歧，自己要赚大钱了，很快那个项目就要躺稳了，到时候苏歧就可以过上更好的日子，没有人再可以欺负苏歧。

苏歧把大夫的话告诉旭纷，声音很甜，也很轻，苏歧摇着头，嘲讽大夫的无知。

“那瓶药你还要再吃吗？”旭纷问。

“吃啊，你给的，为什么不吃？我睡得不是很好吗？谢谢你，旭纷。”

旭纷过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苏歧以为他太累了，睡着了的时候。

旭纷说，“那你愿意吃就继续吃，不愿意吃也没关系。”

“我愿意的。”苏歧说。

最后一颗晨星不亮了，在夜色里面悄无声息的匿去了踪迹，起雾了。

17.

苏歧出院了。

苏歧感受的到，旭纷好像更喜欢他了。

或许生活就会这样一直一直的下去，一直一直的幸福。

直到他又看见了乔通。

和旭纷站在一起。

浑身的恐惧和颤栗，又开始让他瑟瑟发抖，他好想叫旭纷，好想叫住他，让他快回来，因为乔通是凶手，是地狱里的恶鬼，炽热的火焰盖过了他的脸庞，无法洗去他浑身的痛处。

苏歧本来都快忘了，他本来都快忘了自己是一个罪犯，他本来已经好好的，要和一个人间来的神圣手牵手走向未来了。

未来那么光明，怎么突然就暗淡下去了？是不是他还不够努力？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要追上他，追着他跑？把他赶到悬崖下去跳一下就好了。

苏歧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颤颤的躲在门后面，他们的声音太清晰了，从来都没有那么清晰过。

“你难道不知道你弟弟是怎么死的吗？你难道把一切都忘了吗？是他啊!是他那个贱人啊。”

苏歧从来都没有见过旭纷这么冷漠，像一块冰一样，永远都化不开。

“我怎么会不记得呢？最不敢忘了呀啊。”

乔通显得有些激动：“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喜欢他喜欢上瘾了吗？他不是早已经爱上你了，你在等什么？把他丢掉啊，最坏他不是更好吗？把他毁掉，一切都毁掉!”

“我当然会，让他从高处摔下去，生不如死。”

乔通抓住了旭纷的领子，恶狠狠的把他拽到面前，跟自己对视：“旭安，你想想他，旭安喜欢我，旭安暗恋我，我本来也是喜欢他的，你的弟弟，本来就快要幸福了啊.......”

“而你在干什么？你自作主张把我辛辛苦苦攒钱买的药给他停了，你在做什么呢？我当时差点连饭都吃不起。”

乔通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了什么，手还是没有松，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你也知道，你也明白，他现在精神不清醒。”旭纷冷冷的，每个字都像砸在苏歧的心尖尖上，从此摧毁了一座高楼大厦。

“你也不希望一个根本就不清醒，不知道自己在干嘛的人疯掉，然后自己去死吧。那样的报复有什么意义呢？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罪过。”

“我看你才是疯了。”乔通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现在报警，把他抓起来。”

旭纷似乎默许了这种做法，只见乔通拿出来手机，按下了110，却始终没有勇气点出最后一通拨出。

“妈的。”

乔通一拳就要挥到旭纷脸上。

苏歧的脚忽然就可以动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踉跄的挡在旭纷面前。

伤口根本就没有完全结痂，他是自愿出院的，他知道那一瓶精神性药物，他看了配料表，他看到了说明书，旭纷没有藏起来，但是苏歧还是很愿意地把它吃完了，因为这是旭纷的愿望，旭纷够好了，他要学会知足。

血液迸发出来，苏歧跪在地上。

旭纷也跪下来了，扶住了苏歧。

乔通逃跑了。

“好黑啊。”

这是苏歧说的最后三个字。

18.

像是掉进了冰窖一样。

苏歧又见到了大夫。

苏歧才那么小，苏歧还是上学的年纪。

苏歧进了精神科。

他好像每天善恶不辨，唯一记得的人只有旭纷，旭纷会来看他，但是时间不多，旭纷还会和往常一样和他拥抱，但是好短，时间过得太快了。

苏歧好像又回到了过去的那个恶劣的人。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一个恶劣至极的人。

看到了飞鸟只会诅咒它，哪怕互不相识，哪怕过眼云烟。

苏歧抱住了膝盖，和刚开始一样，蜷缩在床上，只不过这次是病床上。

旭纷对他说过所有的话像是幻灯片一样，走马观花的播放着，一直循环着。

“我恨你。”

“我爱你。”

直到这两句话，一直不停的重复着，重叠着，细细密密的如来佛祖掌印一般，一条又一条的枷锁束缚在苏歧的身上。

乔通来了，或许是被第一次报复的时候，他的牙咬的太狠了，咬的太尖了。

乔通的手上，浅浅的覆盖着一层牙印。

苏歧想躲起来，但是他无路可逃，他想去找手机，找电话，可是他惊骇的发现，他的手机在——

乔通的另一只手上。

“装什么可怜啊，他已经抛弃你了，旭纷已经不爱你了，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他是那个跳楼的男孩的哥哥，他怎么会喜欢你呢？你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罪人。”

乔通恶毒地继续着。

“现在，你想赎罪吗？”

哥哥。

为什么。

为什么旭纷会是旭安的哥哥呢。

如果不是该多好。

苏歧望向窗边。

窗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一条缝，没有锁紧。

旭纷快回来了。

墙壁上的钟表滴答滴答的走着，钟表要坏了，它要停止了，已经发出了咔嚓的响声。

乔通很绅士地将苏歧扶起来，从床上扶起来，苏歧的手在剧烈地抖，而事实上，他浑身上下都在发着抖。

他不敢看乔通，也不敢看自己，更不敢面对接下来要进来看望他的旭纷。

乔通已经帮他把窗打开了。

湛蓝色的天空没有鸟，因为已经被苏歧诅咒跑了，他现在可以当那一只鸟，自己把自己所有的信奉悉数撕碎，洒在天空中，变成星星。

然后自由落网。

19.

其实变成星星也不错，这样至少能在天空中保护着旭纷。

就像旭纷保护自己那样。

旭纷哪里伤害他了吗。

哪里都没有。

相反的，苏歧一直在旭纷面前。

一直恶心着旭纷，旭纷可能从来都没有睡过一觉好觉，毕竟自己是凶手，也是那根最后的稻草。

轻轻一放，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是生命无法忽略之轻。

20.

苏歧小时候其实一直在想着自己会怎么死去，被大货车撞死，在水里面溺死，拿着刀，看着鲜红的玫瑰枝叶从刀上流淌下去，我后钻进地缝里，钻进臭水沟里，和那些排泄物融为一体。

直到他看见了旭安。

像一只鸟一样，像一只从此就自由的鸟。

从高楼一跃而下。

然后在火葬场里面。

至少有人怀念着，到另外一个世界里也有人爱。

不会有任何人爱他，他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爱。

原来摔下去的那一刻，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

只剩下了旭纷。

还有天旋地转，逐渐消失的世界。

再见。苏歧想。

乔通扑倒到窗前，看起来像是想抓住苏歧的最后一片衣角。

旭纷站在了门外。

时钟彻底坏了。

连秒针都不走了。

21.

那间病房里面没有摄像头。

因为那间摄像头坏掉了，隔天晚上坏的。

没有人知道乔通和苏歧说了什么，因为旭纷看到了乔通想“救”苏歧 。

没有人会想救他的。

因为他已经澄清了，自己就是犯人，就是那个罪人。

旭纷看到了乔通手上的牙印，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苏歧有精神病。

那不是什么安眠药，那是精神病用的药。

一个精神病自杀未遂，好不容易终于死掉了，算是一种解脱，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坏人的生死。

旭纷买了花，一束很大，很漂亮的花。

乔通在旁边抽着烟，眼睛鄙夷地看着旭纷。

“你不会真喜欢上那小子了吧？”

“你把烟熄灭了，他不喜欢。”旭纷说。

“有病。”乔通踩灭了烟头，翻着白眼走了。

旭纷从乔通的兜里摸出了苏歧的手机。

他走到一间安静的咖啡馆，戴上了耳机，他不敢回家，因为家里的灯是冷光灯。

他喝了一口咖啡。

其实有点苦，醇香味根本达不到舌苔。

录音被放响了。

22.

警局。

乔通被押着肩膀关进了牢房。

“旭纷，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乔通怒吼着，像一头发狂的野兽。

“知道啊。”旭纷笑了。

笑容很扭曲，就像扭曲了时空的空间，脑海里的时针不停的在倒流，逆时针走的。

他当时是为什么就相信了眼前这个人的话，一意孤行的认为苏歧就是凶手。

“还不打算承认吗？”

录音已经开始放了，乔通的碎碎念和怒吼。

乔通打人打得太狠了。

乔通说：“只要你死了，我就能脱罪了。”

这句话的结尾，是苏歧小动物一样的哭哑的呜咽。

好委屈啊，为什么会这么委屈。

旭纷闭上了眼。

他把自己所有的温柔和耐心都给了苏歧。所有的，全部。

他甚至没有这么对过任何人，包括旭安。

阳台的花谢了，那可能是新年特有的花，没有人打理，泥土干涸了，树木也干枯了。

枝条枯竭着横在天空，横在阳台，然后一根一根的掉下去，一根一根的掉下去，再扎根进小区地下的泥土里，消失不见了。

没有人记得咏叹调怎么唱。

一曲昂扬。

23.

旭安喜欢乔通。

哪怕乔通是个混混。

因为在他的印象里，乔通救了他。

但其实不是的。

那个救他的人，是苏歧。

苏歧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养父，说起来这个养父，其实已经上了50，一个油头满面的中年男人领养了一个长相还不错的小男孩。

苏歧的长相何止是不错，在学校里面，很多女生都喜欢，可以称得上是精致了，只不过没什么人敢招惹他，因为他有一个胡搅蛮缠的爹。

那一天苏歧的养父喝多了，误以为旭安是苏歧，拿起酒瓶就要砸在他头上。

砸到了一个。

玻璃渣子碎了旭安一身，旭安哪里会知道什么，他哪里都不知道，他只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白兔，适合在草原里面奔跑，有人喂养，有人保护的小白兔。

旭安吓坏了。

苏歧放学了，苏歧看到了发疯的养父。

旭安逃走了。

苏歧半死不活了。

毕竟学校里面最大的混混就是乔通，旭安理所应当地觉得，那一天救他的，是乔通。

旭安开始追求乔通。

哪怕桥通顽劣，再顽劣一点，让一群男生堵在厕所里，连接着扇他的耳光，旭安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毕竟那么重的拳脚，乔通“帮他受了”。

乔通喜欢上了旭安这种当舔狗的味道。

乔通对他从来都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从来都没有把他当一个真正的人去看待。

旭安不敢讲出去，旭安胆子太小了。

受不住惊吓，所有的事情都只能藏在自己的心里，哪里敢往外说？

乔通知道了旭安有一个很有钱的哥哥，叫旭纷。

至少知道这一点后，乔通没有再当街霸凌旭安了，而是躲在厕所里面拍的照片，录着视频。

他就是那一个举着手机对着旭安扇耳光的那个。

有一些人就是受尽了苦痛，给点甜头，他就对你感激涕零，尤其是，乔通还是旭安的“救世主”。

旭安的理智岌岌可危，马上就要断掉了。

乔通看出来了，所以他得找一个替罪羊，可是找谁好？

乔通盯上了阴郁的苏歧。

毁掉一个人，难道不简单吗？

旭安最后一次表白，他也想放手了，他不想再忍受校园里面那些做模做样的嘲笑，还有厌恶，他想转学了。

旭安打了通电话给旭纷，说，哥哥，我要转学，但是在这里我过的还不错，只是，只是有个人欺负我........

后面的内容旭纷也记不清了，旭安也说的很模糊。

旭纷从国外赶回来，奔赴了一场死亡。

表白信被乔通故意塞到了苏歧的书桌内，苏歧辱骂了旭安是恶心的东西。

只要补上一句话，最后一句话。

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乔通很大声地说，“呦，苏歧，有人和你表白啊，还是个贱人。”

旭安跳了楼。

他不是跳给苏歧看的。

只不过一切都太过于刚刚好，苏歧看到了。

乔通没有看到，没有看旭安脸正面朝下，又或者是直直掉下去。

因为，他在后面，同样的方式，推了旭安一把。

他才是那个恶魔。

从头到尾，从不醒悟的恶魔。

24.

旭纷吃了整整10粒他给苏歧吃的“安眠药”。

他的那瓶安眠药从来不是没有了，而是被旭纷自己藏起来了。

还剩下十粒，旭纷没有再让苏歧吃。

记得停了药的那几天，苏歧睡的很不安稳，在梦里一直哭，一直喊旭纷的名字。

旭纷也没睡好，他的心脏也缓缓阵痛。

苏歧满心满眼都是他了。

旭纷本来早就该放手的。

到底是为什么？

25.

“旭纷，我爱你。”

苏歧在旭纷的身旁，抱着旭纷，身上的伤口越裂越大，血也越流越多。

26.

“旭纷，我喜欢你。”

苏歧拿着饭勺，盛饭盛了一大碗，菜也做的很好吃。

旭纷想给他喂饭，呕吐的声音从厕所里传来，旭纷到了厕所。

看到了一脸疲惫的自己。

旭纷不认识自己了，他在镜子里，看到了脆弱的苏歧。

苏歧嘴角带笑，特别乖。

“我给你盛饭........”

旭纷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饭桌上的另一端，是一只盛满了饭菜的碗。

空空如也的。

27.

“旭纷。”

旭纷亲手丢了，丢了一个很喜欢很喜欢他的人。

叫苏歧。

苏歧或许不是什么好人，他自认为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但是他足够喜欢旭纷。

苏歧不见了。

28.

医院

旭纷来到苏歧的那个病房。

从窗扒着门口往下望，吓坏了一行人，连忙把旭纷从那里面拉出来，跌坐在地上。

那个大夫是曾经问诊过苏歧的大夫，看到旭纷，担心问：“你还好吗？”

苏歧和大夫说过，旭纷很爱他。

如今看来，好像确实是这样，苏歧死了，旭纷看起来精神不好，甚至有点要脱像了。

旭纷停了很久，没有回答，像是在思考。

29.

旭纷想啊，苏歧不会在天堂的，苏歧只会在地狱。

苏歧很厉害，他说，好黑啊。

这个世界是黑的，世界另一端也是黑的，地狱里面更黑，伸手不见五指。

苏歧怎么过的呢？

苏歧的前15年，是一棵顽强生长的野草，他救了苏歧，他以为自己能够掌控它，让她爱上自己，然后再毁灭它，把它丢掉，像扔垃圾一样。

那天苏歧在垃圾桶里了。

旭纷又把他捡回去，从第一次捡起，就像捡了一只可怜的流浪猫，没有接受过爱，给一点甜头，就以为天大地大了。

场控别人太容易了，轻而易举的。

但同样的，苏歧也掌控了他。

如果说旭纷是神明，掌控着苏歧的生死，陈控，他一切的情绪，洞悉他所有的一切。

那苏歧成为了旭纷的命脉。

一脉相连，唇亡齿寒。

他把血肉模糊的苏歧揉进自己的身体，周围的一切都是寂静的。

那一瞬间，旭纷也在地狱里了。

他揉的太用力了，把苏歧的尸体拆碎了又组装回去，面无表情的，看到一丝曾经的温暖，也看不到一点曾经的耐心。

但是他知道他自己是耐心的，仅仅对苏歧一个人而已。

如果她再有耐心一点，就可以把苏歧的每一部分都归回原位，就是再也无法捞到已经魂归故里的那一缕青烟，还有苏歧的眼泪。

像水中月镜中花，再也捞不到了。

30.

苏歧不见了。

旭纷原来老是会梦到苏歧的。思念就像戒断一样，只不过他的戒断反应太严重了。

他来到了精神科医院，让医生再给自己开点药，他要苏歧吃的那种'安眠药，医生骂他是疯子。

他不就是个疯子吗？从头到尾都是。

31.

“我很好，我好到不能再好了，世界上没有人比我会更好了.。”

旭纷绽放出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

莫名让大夫觉得毛骨悚然。

“你之前为什么要给他吃那个药？那明明不是什么安眠药。”

旭纷悠悠然地说：“因为他太软弱了，他是一个罪犯，自己觉得是一个罪犯，我让他忘掉这一切，有什么不好吗？因为我足够爱他呀，我是他的爱人，他也爱我。就这么简单。”

说完，旭纷垂下头，在他头上的灯光忽然闪烁了一下，脸黑的吓人。

大夫半天才对他说出一句：“节哀。”

旭纷走到大夫耳边，大夫本来以为他要走，让他一步步子。

就这么一错肩的功夫，大夫听见旭纷说。

“如果真相不是这样的呢？”

32.

“我就是要毁掉它，毁掉一切美好的东西，让他依赖上我，因为他害死我的弟弟，我以为他害死我的弟弟。所以我要毁掉他，我恨他，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他，我甚至和一个穷凶恶极的人联合起来，然后把他关在屋子里面囚禁他，我在电话的另外一头听着他哀嚎的声音，觉得很愉悦，因为我讨厌他，我要报复他，让她全身上下都属于我，然后死掉，再由我把他所有的一切都抹平。”

旭纷很冷酷地说完了以上所有的段落，语气甚至抑扬顿挫，带着一股骄傲的炫耀。

“你看这不是乖乖的，就因为我死掉了吗？”

旭纷退后一步。

大夫也后退一步，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好像在听一个惊悚的故事。

“你.........”

“怎么，报警啊，不敢吗？我是一个疯子，是不是，一个从来都不会爱人的疯子。”

旭纷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但是我没疯，我看不到他，因为他已经走了，被抓起来的人应该是我。”

手机被塞到了大夫的手上，大夫手一抖，又落到了地上，上面明明白白的横着三个号码。

【110。】

旭纷走了，大夫僵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那种感觉其实很恐怖，像是在被操纵着，毒蛇爬上了喉管，就差咬下去了。

从心理科出来了另外一个医生。

“你还好嘛？”医生问大夫。

“他怎么了。”大夫终于回过神，何医生一起看着旭纷的背影。

至少这样他会有底气一些。

“他啊。”

医生说。

“有严重的幻视和幻听，还有臆想症。跟精神分裂也差不远了，居然找我要一种药吃。”

医生摇摇头，“你知道吗？他好不容易没有那种幻视和幻听了，阴魂不散在他身边的那个人终于走了。他原来求着我，让我赶紧除掉那一些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可现在他居然想让那些幻想回来。”

回不来了。

“他说他是杀死他爱人的凶手。”

“他是，也不是。”医生说。

“他没有陷入混乱，思维甚至比平常人还要清晰，他甚至能分辨的出幻境和现实。他是，也不是。”

医生回了诊室。

手机被放到了失物招领处，等待着一个失主。

33.

这一瓶是安眠药，真正的安眠药。

浴缸的旁边有刀。

一把被他当时插到了墙上的刀。

还有楼。

他的楼够高，跳下去定活不了。

旭纷坐在沙发上。

苏歧坐在他的脚边，很安静，很乖的看着电视，电视是放的纪录片，苏歧看不懂的。

旭纷对苏歧说，“你爱我吗？”

面容精致的少年绽放出了一个极致美丽的笑容，身上没有伤疤，旭纷头一回发现苏歧那么白，白的发光。

苏歧他的一生根本就没有做错任何的事情，他没有抽烟，没有学着别人去纹身，也没有吃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没有生过乱七八糟的病。

也就是嘴欠了一些，只是他伪装自己内核，横在外面的刺。

这个刺刚好戳破了已经快炸开了的旭安。

最后，他身上的这些刺全部往里面缩，再往里面缩，对准了自己。

苏歧对旭纷说：“我爱你。”

不是妥协，是需要。

苏歧需要旭纷的爱。

这是唯一活下去的理由。

旭纷牵住了苏歧的手。

时针在滴滴答答的走，秒针好像又好了，顺时针的走走到了未来。

一个属于苏歧和旭纷的未来。

未来的钟点，还有他的弟弟旭安。

苏歧亲吻了旭纷的脸颊。

旭纷也亲吻了苏歧的额角。

从此，所有的脏污都尽数褪去，旭纷宁愿一起下地狱。

因为那里的花属于春天，开的正艳丽。

这篇文章花费了两天的时间，从12月31号晚上写到1月1日中午，根本就没有断笔，然后我想说的是，新的一年，大家开开心心，快快乐乐，拒绝接受别人的pua，可能是因为在放假之前那段时间上学上的，我太痛苦了，然后呢，一痛苦呢，就想写be的文章，于是就又诞生了两个特别特别可怜的孩子，希望我的寒假能写多一点he的小甜文出来，不要再写这种阴暗爬行的小短文了........爱你们么[紫心][玫瑰][合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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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