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衙役进到停尸房,“大老爷传您过去。”
“知道什么事吗?”去三堂的路上,周昊掏出手帕慢条斯理的擦手。
衙役对他说:“大老爷传徐兴业过堂,小人们把他带了过来,他进门就说自己是您的小舅子,大老爷说他乱攀亲戚,命人打了他三十板子,他这一害怕,就招供说是自己命小妾去□□孟主簿的。县尊骑虎难下,命小人赶紧来叫二老爷。”
愚蠢啊……愚不可及。
公审的案件多是在二堂,现在他们要去三堂,周昊明白是县尊要跟自己单独说几句话。
东亭县顾知县比周昊略大几岁,人很精明但擅长装糊涂,逢人三分笑,上上下下,却没人敢糊弄他分毫。
“堂尊。”周昊给顾知县行礼。
“子盛。”顾知县搁下茶杯,称呼他的表字直切主题:“你那小舅子在公堂上供认不讳,本官也无力回天了。”
“敢问堂尊,可有确凿证据?”周昊问。
师爷接话道:“有人证,孟主簿的家眷和仆人证明,陈氏是徐兴业亲自带到主簿衙的,守门的白役也能证明,看到徐兴业亲自将陈氏送到了县衙后门,还跟孟主簿寒暄了良久。孟主簿房中的丫鬟还看见,陈氏给孟主簿吃了颗药丸,说徐家的祖传秘方——助兴之用。”
周昊瞬间就明白了,不管徐兴业是否主动招供,逼迫妻妾与人通奸的罪名几乎坐实了。顾知县不过是顾及面子,在他面前做做为难的姿态罢了。
本朝律法规定:“抑勒妻妾及乞养女与人通奸者,本夫义父,各杖一百,徒三年,奸夫杖八十,妇女不坐,并离异归宗。”也就是说,逼迫妻妾与人通奸的,亲夫杖一百,徒刑三年。
“堂尊有所不知,下官的岳家父母如今年迈,亡妻早逝,膝下只有这一个儿子了。”周昊道:“若真的杖一百将其打死,恐怕两位老人家也活不下去了。”
顾知县摇头叹气:“这还真是棘手呢……”
只听周昊话锋一转:“可若是判定小妾与孟主簿为和奸……陈氏性命也难保,毕竟她是无辜之人。”
顾知县与师爷对视一眼,师爷道:“是啊,二老爷,教化一方百姓是堂尊的责任,如果敷衍了事,将来有不轨者纷纷效法,钻律法之漏洞,逼迫妻妾与人通奸、杀人或达到其他目的,岂非泯灭人性?还希望您深明大义,不要让堂尊为难。”
周昊躬身道:“是下官没有考虑到这一层,堂尊恕罪。”
顾知县摇摇手道:“孟主簿的家眷现在不依不饶,势要抓出真正害死孟主簿的凶手,本官也实在爱莫能助。”
师爷捻须笑道:“三年的劳役铁定是免不了的,一百杖是轻是重,还不是二老爷一句话。”
旧社会的案件审理过程哪有后世那样公开透明,二堂公审的案件,就这样在三堂被定了罪。徐兴业痛哭流涕的求饶,可木已成舟,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
小妾陈氏被判利益归宗,可她本来就是被父亲卖到青楼时才被徐兴业相中买回去的,进门后在徐兴业的逼迫下做了不知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回家,还是改变不了被卖身的命运,徐家更不可能再收留她,她无处可去。
也是个可怜人。
相识一场,虽然有那么一点尴尬,但周昊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县里有个慈幼局,是官办的收留孤儿的慈善组织,类似于后世的孤儿院,掌事是个姓江富户,他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因为经常捐银行善积德,而在县里挂了这样一个名目。
“那里需要人手,管吃住,但月钱寥寥,你愿意去吗?”周昊问陈氏。
陈氏面带欣喜之色,满口答应下来。
周昊便又命手下带她过去,并知会江老爷一声。
周昊走出县衙大门,用力的伸了个懒腰,面带满意的笑容。
顾知县是故作姿态,周昊也是,他就没想着为徐兴业求情,用妻妾进行“x贿赂”,从古至今都是违背法理道德的,更何况在原剧情中,徐兴业霸占了他的家产,害惨了他的女儿,这种贪婪奸诈、毫无底线的人,不抓起来留着过年吗?
但话又说回来,徐兴业是罪有应得,岳父岳母却是无辜的,听到儿子获罪的噩耗,不知是怎样的痛心疾首。
想到这一层,周昊赶紧带着儿女登门看望两位老人家。
甫一进入徐家大门,迎面冲出来一个头发蓬乱的妇人,周昊下意识将周勉和禾儿挡在了身后。
那妇人来到周昊面前,通的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姐夫,姐夫求你了,求你!你看在姐姐的面上救救我相公吧!大家好歹是亲戚一场,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周昊这才认出是徐兴业的妻子张氏,忙对周勉周禾道:“还不快把舅母扶起来。”
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去搀扶舅母,可张氏瘫跪在地上拖也拖不动。
两个老人闻声来到前院,命人速速将张氏扶起,老岳父叹气:“这成何体统啊……子盛,让你见笑了,进来坐吧。”
厅堂中,两个孩子喊着“阿公阿婆”依偎在外祖母身边,垂泪的老人聊感慰藉。
徐父是个明白人,对周昊说:“我知道兴业这件事犯得太大,莫说是你,即便是知县的小舅子,恐怕也免不了这趟官司,归根结底是我太放纵他的缘故,这些年他仗着有些钱,仗着与你的关系,在外面胡作非为,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做父亲的管不了他,官府替我管,犯罪坐牢,天经地义。”
周昊赶紧说了句客套话:“说到底还是小婿人微言轻。”
徐父摇头道:“三年说长不长,若能换浪子回头,倒也算因祸得福,只是这杖刑……”
说来说去,还是想求周昊为他儿子疏通关系。
周昊说:“父亲放心,小婿会交代他们拿捏分寸。”
徐老爷用目光示意管家,管家递上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周昊忙站起身:“父亲这是何意?本就是小婿应该做的。”
“不是给你的,老话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你吩咐底下人做事也是需要打点的。”徐老爷道:“赶紧收下吧,莫不是在等我老头子求你吧?”
“不敢不敢。”周昊还能说什么呢?
何况上下打点确实需要花银子,这些执棍的衙役都是靠手艺吃饭,想打死一个人只需要几闷棍,外表甚至看不出多重的伤来,若是打点到位,伤皮不伤肉,看上去血淋淋的皮开肉绽,实际上伤口只在表面,三天就能下地。
这件事说完,老岳父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我听禾儿说,你明年底想进京应会试?”
“嗯……啊。”周昊含含糊糊的答应着。
“这是好事情啊!你小的时候,可就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乡试如探囊取物一般,后来被家中变故连累,接二连三考不了会试,都在替你惋惜。”老岳父捻须笑道:“如今你能重新振作起来,可真是太好了!”
“嗯,是啊,呵呵,太好了……”周昊十分尴尬,但碍于周勉在场,不好过多解释。
从徐家离开,两个孩子都有些没精打采。
周昊提议:“城隍庙有秋庙会,据说很热闹,我们去逛逛如何?”
两个孩子面露古怪,又是询问他们的意见?
他们当然是想去的,可周勉犹犹豫豫的说:“可我还要回学堂上课。”
“要不,翘课吧……”周昊说:“难得告假,我连衙门都翘了。”
周勉瞪大了眼,这该是个当爹的说出的话?
周昊视而不见似的,扬眉一笑,潇洒的头前带路了。
东亭县每年二月、八月初都有庙会,此时的城隍庙是一年里全县最热闹的时候,马车在牌楼外面停下,三人下了车,挤进人山人海的城隍庙大街。
游人如潮水般汹涌嘈杂,鳞次栉比的店铺和数不清的地摊令人目接不暇。
逛完了古玩玉器,又去了脂粉铺和成衣铺,给禾儿添置些胭脂水粉、首饰衣裙,禾儿已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母亲又不在了,总要自己学着梳妆打扮,尽管他的禾儿天生丽质。
也给周勉添置了一身新的直裰,他这段时间胖了几斤,穿衣裳好看多了。
裁缝在他身上两尺寸,周昊抱着双臂倚在门口:“嗯,不错,再长个一二十斤就可以出栏了。”
周勉愣了片刻,才醒悟到父亲拿他当养猪了……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父亲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逛累了,周昊便带他们找了个面摊坐下来,摊子虽小,鳝丝烩面却是远近闻名。手擀的蛋清小阔面,浇上烩鳝丝和烹制鳝丝留下的芡头、最后加姜丝、胡椒粉,淋上几滴麻油即可上桌,喷香扑鼻,是近一两年才兴起的吃法。
吃到一半,周昊突然起身走开了,片刻回来手里提了个竹筒,跟老板要了两只小碗倒满,其中一只给了儿子。
“这是什么?为什么我没有?”禾儿奇怪的抬起头。
“你还小。”周昊说。
禾儿面带微嗔:“我才是姐姐……”
禾儿想到小的时候,她和周勉常常因为谁是哥哥谁是姐姐而争执不下,最后是禾儿凭借武力解决了问题,且不断捍卫自己的地位。只是后来祖父母和母亲接二连三的离世,父亲变得偏执又喜怒无常,她已有好几年没计较过这种事了。
周勉不知在想些什么,回过神发现手边有一碗水,端起来喝了一口,喝第二口的时候他突然瞪起眼。
“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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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我替我儿考科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