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看脸 第2章 第 2 章

温玉回到家，打开客厅灯，膝盖贴着沙发扶手，整个人一下子软倒，摔进沙发里。

她的孩子们都被关在亚克力容器里，等她闭上眼，它们就出现在墙上、天花板上、玻璃窗上、茶几上，还有她的脸上，蓝色的腿，橙色的腿，毛茸茸的，冰凉的身体，细长灵活的粉色尾巴。

温玉的脸有些痒，她摸了摸，睁开眼，看到一只肚子胀红的蚊子，蚊子被吓跑后就开始嗡嗡嗡地叫，十分聒噪。温玉起身去把榴莲放出来，榴莲是一只瘤尾守宫，尾巴肥大，尾尖挂着一颗瘤子似的小球，榴莲橙绿相间，皮肤上有凸起的鳞粒，导致它看起来就像是一颗成熟和没成熟同体的变异榴莲。

温玉把榴莲托在掌心，追着蚊子跑，一边追一边为榴莲加油打气：“吃它，吃它，它竟然敢咬我，抓住这个坏家伙。”

温玉在客厅里进行她每日维持健康的微量运动，最终那只蚊子掉以轻心，歇在墙上，被榴莲敏捷地擒入口中，完成它此生最终的使命。

温玉把榴莲放回箱子里，拿了睡裙和内裤进浴室洗澡，冒着白雾的莲蓬雨淋在她脸上，她趁着这段时间思考要怎么应付孙定元，电影她确实想二刷，但又觉得没必要，半价的饲料她确实想得到，但把自己赔进去未免太不值当。

她的头发为了见孙定元，昨天晚上刚洗过，所以今天不用洗，只需往沐浴球上挤一泵沐浴露摩擦一遍身体打发出泡沫冲掉，再着重用泡沫按摩一遍脸上的蚊子包止痒消肿，速度就很快，三分钟之内足以解决。她洗澡一向很快，吃饭穿衣服也很快，诸如此类维持生命体征的事情，她私以为没必要慢慢“享受”，画漫画才是人生第一大要紧事。

所以如何应付孙定元如此高深莫测的问题，她没有得出结论，就将之抛到一边去，钻进卧室，在书桌前埋头苦干起来。

上一话刚发布，就要马不停蹄开始赶下一话，从情节起步，把大纲列在笔记本上，然后用炭笔和素描纸，开始打分镜草稿，正式稿用板绘，但温玉觉得用炭笔更有感觉，没削尖的炭笔，笔触洒脱，手指误触不均匀模糊画面能给人带来出乎意料的灵感。

温玉创作她人生中的第一部正式漫画，是从她大二的时候开始的，在此之前作为同人画手在社交平台上已经积累了大量粉丝，所以第一部长达两年的中篇连载就获得了不错的成绩，同期同类型的榜单上没跌出过前三，完结后也出版了单行本，目前总共赚了三十多万。

她现下正在连载的是她的第二部作品，已经连载了四年，最近正在收尾。越是接近结尾，她越是焦虑，名扬天下的漫画大神都避免不了烂尾，更何况是她。

所以她最近也在频繁地请假拖更，评论区读者们的怨言很大，更有甚者已经开始问候她全家。

幸好她和她家里人关系不好，否则真要破防了。

其实温玉请假拖更也不完全是因为“怕烂尾”，而是她怕死，有时候因不可抗因素而来不及或者画High了直接通宵，心脏就会痛，而且跳动速度快得飞起，她觉得自己快猝死了。

同行猝死的新闻屡见不鲜，她时常梦到自己会成为其中一个，梦里的她死在漫画临结尾的时候，这比她的恐怖漫画更恐怖。

同样的，长期宅家窝在椅子上画画，还回馈给她许多职业病，例如腰肌劳损、颈椎病、腱鞘炎、腿肌僵硬、干眼症、消化不良……

温玉几乎可以预见自己的未来——有命赚钱，没命花。

温玉设计分镜设计到凌晨一点，才决定休息一下，去打扰一下她的孩子们，她养的五只蜘蛛分别是亚马逊巨人、油彩粉趾、橙巴布、蓝腿巴布，还有一只是劳氏络新妇，前四只是捕鸟蛛，长相较为憨厚，像长了毛的螃蟹，毛茸茸胖乎乎的，络新妇则是御姐范，腿长而细，身姿优雅挺拔，穿黑皮衣，走路带风，爱好是结网。另外小蛇们是黄玉米、粉猪鼻、黑王蛇各一条，它们体型细长，小巧可爱，性格温顺，虽然温玉没少被咬过。

小黑王蛇今天格外亲人，缠着温玉的左手不放，或许是被伤口的血腥味吸引，温玉把它带回卧室，掏出手机给它拍照，它的色泽像黑曜石一般，波光随着它缠绕的动作闪烁，它冰凉的身体缠紧了温玉的手，然后嗷呜地一口咬在温玉的大拇指上。

宝宝你……

温玉把镜头对准自己的手一顿连拍，咬住的状态，松口后两个血口的状态，然后才把小黑蛇放回去，到厨房水池熟练给伤口进行清洗消毒包扎，这下她的左手大拇指同时拥有了两个创可贴，被裹得像木乃伊一样，再拍一张！

配文【贪吃蛇】发出去，刷新首页，自己的手和小黑蛇三张合照弹出，紧接着被九宫格裸男压下去，男菩萨配文：【今日成果】

温玉差点又多了两个流血的孔。

不是她爱擦边男，只不过拿男菩萨当人体素材罢了，女菩萨她也看。

温玉点进无头男菩萨的对镜自拍大图，进行一个研究人体骨骼肌肉构造的大动作，宽肩窄腰，皮肤雪白，胸大屁股翘，胳膊侧面看着快有她的大腿粗，刚健身完，身上还淌着亮晶晶的汗，男菩萨在展示他的身材的同时，喜欢比一个清纯不做作的“耶”。

看完不多留恋，温玉点进自己微博的评论区：

芋泥夹心小馒头：老婆手好色[流口水][心形眼][舔]

她是龙一胎生九个回复：你不对劲？？？

鱿鱼刺身信条：老婆我帮你舔舔就不痛了[舔]

她是龙一胎生九个回复：博主身经百战百毒不侵，而且有创可贴……

富坚老贼我把你做成麻将：这么不听话的小黑蛇，寄过来我帮你好好教训它[怒]

楼内整齐回复：渝算京听；渝算陕听；渝算辽听……

温玉刷完评论区，点进男菩萨的微博，拿了张新的草稿纸，用来速写，在刻画漫画人物之前，见缝插针地练练手，她练着练着……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温玉做了个黑白灰调的黄色梦，镜头晃动、起伏，腹肌，胸肌，然后她看到了孙定元的脸，被吓得一个踉跄，从椅子上摔下去。

温玉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在地上躺了很久，像一条正在蜕皮的蛇，因为她整个人都麻了，每动一下就痛苦万分，她看着地板上自己脱落的头发和衣服被子抖落的毛絮灰尘，觉得这地该拖了。

上次拖地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忘了。

温玉蜕完皮从地上爬起来，烧水泡面，然后拖地，解决掉维持生命体征的琐碎事，继续埋头苦干。

温玉给孙定元的回复是【不好意思，画漫画真的很忙，等我有时间再说吧，私密马赛】这个有时间遥遥无望，大概率会拖到电影下映，然后温玉假模假样地说“好可惜”。

两人再没有联系过，期间只有姑母温娴英打电话来问过两人之间发展的可能性，提醒温玉有孙定元这么个人在。

——直到温玉家里的虫子不够吃了。

温玉决定问孙定元“买”，让对方有生意做，瞎掰给人希望又不实现的欺骗行为就完全可以被原谅。

完美。

温玉在微信上敲孙定元：【在吗？】

孙定元秒回：【要饲料？】

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真是一眼就被看穿了呢……

温玉：【嗯嗯＋[心虚卖萌表情]】

孙定元：【你直接过来拿？】

温玉：【呃我发给你地址吧】

孙定元：【也行。】

温玉发了地址，定位在附近的银行，不暴露确切住址，反正她住的小区也没有快递存放点。

温玉各种口味的虫子都要了一点，真的是一点，多了容易死，她家的孩子们不吃死物，就算死物，也得新鲜现杀。

同城快递，当天速达，两人在线上演了一出过年给孩子塞红包双方长辈差点打起来的戏码，最后以半价成交。

温玉照常每日赶稿赚奶粉钱喂孩子，她交付结局倒计时第N话之后请假下周暂停，傍晚时分，温志伟打了电话过来。

温玉原本不想接，但温志伟接连打了三通。

温玉不耐烦地接起来，温志伟在电话里说：“你奶奶病了。”

肝癌晚期，神志不清，随时都会走。

温玉赶到医院的时候，奶奶处于昏迷状态。

温娴英说，最近奶奶总说吃不下饭，晚上睡不着，就带她来医院做个体检，结果出来，早上还清醒着，现在就开始昏迷了。

温玉蹲在床边，揉着奶奶粗糙的手背，说：“不知道还好，检查出来吓到她更严重。”

这话一出，瞿芸就瞪眼指着她的头脸骂：“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奶奶身体不舒服，还能不带她来医院检查嘞？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不孝？我都不指望我跟你爸老了，你能来照顾，我到时候找条河跳下去算了！你养那些蜘蛛毒蛇养得跟它们一样冷血！”

“好了好了，老娘都住院了你还说这些。”温志伟坐在椅子上，拍拍妻子的腰劝她，跟她使眼色，大哥大嫂还在旁边。

温娴英在床另一边打量温玉发青发白的脸和干燥的嘴唇，轻声说：“小玉，你脸色好难看。”

温玉解释：“要交稿，昨天熬了个通宵。”

温娴英面露担忧之色：“那你早点回去休息，你明天有没有时间？我给你挂个号，你明天去看一下医生。”

“哦。”温玉点点头。

温娴英给温玉挂的是一位中医师的号，中医师给温玉开了几副滋补的药，然后又劝诫她，再好的药也比不过早睡早起适量运动。

温玉做不到，就只好吃药，看完医生，回家路上买了一只熬药的陶罐，到家熬了一大碗褐色的又苦又酸的药，艰难地喝下去。

然后温玉给孙定元发了一条微信，问他今天有没有时间，她可以陪他去看电影。

人生难料，世事无常，及时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