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坠爱河 第4章 言盼易的笔记本

“谁在哪里？出来！”

人影一动不动，04举起的手枪缓缓放下，捡起一个破裂的灯罩丢过去。坐着的人肩部被打中了，头随即歪下去，露出干枯的颈部。

原来是一具坐着的骷髅。

他长出一口气，但依然没有放松警惕。又等待了近两分钟，见没有任何动静，才小心翼翼走近那具背对着坐在桌前的尸体。这是一个只穿着发黄衬衫的女性骷髅，干枯的长头发没有完全腐烂，还残存着半截发辫。

桌子旁落满灰尘的长沙发上，一团迷彩色的鼓包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用枪管挑开鼓包，发现那下面是一整套军装和一只坚固的头盔。军装胸前的星章依然闪闪发亮，看得出来主人对这套军装的珍视，哪怕死后，也不愿衣服被灰尘沾染。

不知为何，04感觉那身军装像在哪里见过，一种难以言说的哀怆感涌上心头，眼眶瞬间湿润。

坐在椅子上的骷髅保持着被歪垂头颅的姿势，已经白骨化的双手垂在两边，衬衫间胸骨上挂着几根枯萎的植物枝条。骷髅脚上穿着军靴，如果是女性士兵的话，由于身高要求，鞋码不会太小，但应该也不至于像魁梧的男性士兵那么大。

04收敛悲伤，看向自己脚上的靴子，鞋带已经绑到最紧，还在脚腕缠绕了几圈，依然走起来晃晃悠悠。

他打算先借用一个骷髅脚上的军靴，弯腰拖鞋时却发现了地上的压缩饼干包装碎片，以及一个蓝色封皮的笔记本。

笔记本已经蒙上了灰尘，翻开第一页，随手记录着各种动植物的特征，但从中间某一页开始，突然变成了日记，日期为新历66年4月13号，

无名骷髅隶属于帝都研究院污染防治部门行动处，于66年2月出发，随队走过了十五个污染程度不等的污染区，在探索一个洞窟时遭到未知大型生物的攻击，队伍伤亡惨重，只有她一个人逃了出来，在确认自己因伤感染后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早已错过感染阻断期后，她主动切断了和总部的所有联系。

她认为回去也已经无药可治，不愿在家人的哭泣声中死去，与其那样，倒不如像个战士一样，在死前再做点什么。

越往后翻，字迹越加歪扭，逐渐难以辨认，最后戛然而止在几行扭曲的乱画里。

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有几行分外清晰的字迹，看起来是情况尚好时写下的，笔锋苍劲，力透纸背。

04哽咽着念了出来：“我将记录下这种未知污染源在人体中侵蚀的全部过程，望后来者将这本笔记带回帝都科学研究院，也许这场灾难真的是神向人类降下的天罚，但人类永远不会屈服。盼易，敬上。”

这应该就是她所说的“做点什么”。

逶迤在骷髅肩头的发辫中似乎有什么在闪光。04轻轻拨开骷髅的头发，勾出对方脖子上的金属军牌，正面刻着性别血型等信息——哨兵，女，O型血。

他翻过带着褐色指纹的军牌，读出金属背面刻着的名字：“言盼易。”

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04如遭雷击般趔趄了两步，连忙扶住桌子，手掌静静攥住剧痛的胸口。

排山倒海的痛楚重击着心脏，他不知道是这个言盼易悍然赴死的行为太过震撼，还是动物对于同类壮烈死亡的本能性哀悼，那种几乎压倒他的悲伤哽在胸腔中，让他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盼易......”他呢喃着，“盼易......”

给她起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希望她的人生容易又顺遂吧。

但她却死在了一片废墟里，以最顽强不屈的姿态，度过了那充满痛苦和孤独的十二天。

选择这样一个近似于普通生活场景的地方度过最后时光，或许也是为了死得更像一个受过高等文明教育的人类，而不是一块曝尸荒野任由鸟兽虫蚁啃食的食物。

04摇摇晃晃站起来环顾四周，挑选了一间布置得很温馨的卧室样板间，而后跑回到书房样板间，他抱起轻飘飘的骨架，小心翼翼地把骷髅放到床上。

骷髅已经化为白骨的双手被轻轻抬起，交叠在胸前摆出安详入睡的姿势。他坐在床边，慢慢拉高被子盖住骷髅眼眶空洞的脸，而后仿佛是本能般，伸出手掌在骷髅嶙峋的胸骨上，轻轻拍了两下。

做完这一切，他才动手检查言盼易留下的少量物资。

他身上的作战服沤着腥臭的虫子□□，他直接脱下来，换上了言盼易那身保护得很好的军装。直到这时，他才发现罩住军装的那团迷彩色的布其实是一件连体衣。

但相对军装来，这件连体衣的布料更光滑厚实，而从颜色看和头盔也是配套的。虽然肩后有一处破裂，但并不影响穿戴。

一路走来，这个巨型世界实在危险重重，多一层防护也不会有错。他把那身有点笨重的迷彩服穿在了军装外面，重新点数装备，除了手枪配套的三个弹夹，还剩两枚信号弹的信号枪，以及一把属于言盼易的锋利短匕。

在家居店里转了几圈，后方居然还有一扇非常隐蔽的小门，生锈的小门只能推开一道缝隙，外面爬满藤蔓。

他用匕首割断藤蔓，用力将小门推出能通过的空隙后，从茂盛的藤蔓转出来，发现自己处在几座大楼的“回”字形的内部工地上。

04抬起手腕呼出光脑。：“狗狗，现在是什么时间？”

“主人，现在是新历71年4月1日上午11：35分。”

距离言盼易写下那本研究日志，已经过了五年之久。

太阳已经升到了天空的最高处，从四方的天井口照射下来，04望着天空，仿佛看到了言盼易自由的灵魂融入了炫目的阳光之中。

他轻轻按住胸口揣着的的笔记本，低声喃喃。

“我答应你，一定会把你的笔记本和这身军装，带回帝都科学研究院，交到认识你的人手上。”

04环顾天井，四面都是高达数十层的大厦，朝内的窗户排列成格，内部至少上百个房间。

窗户规格风格完全统一，证明四面大厦属于同一单位或承包商，内部极有可能以栈桥或走廊互相联通，即使追击他的那伙人从其中一面上来，身处高层的他也可以迅速转移位置，是个适合躲藏的好地方。

不远处写着“A座”的玻璃大门敞开着，台阶上散落着许多文件箱，04踩着满地文件纸走进大厅。

电梯的金属门紧闭，按钮上方的标识牌上写着各种公司的名字，证明这里曾经是一栋规模能容纳上千人的大型办公楼。

大厅角落有一扇挂着U形锁的防火门，理论上来说，这种大型公共建筑每层楼都必须设置消防逃生通道，这种通道内的楼梯应该直达任何楼层。为了防止枪声暴露位置，04装上了消音器才抬枪打断U型锁，防火门的轮轴生了锈，废了很大力气才推开半扇门。

灰尘扑了一头一脸，所幸有头盔挡住，他抹开落在面罩上的墙皮和灰尘，往上爬了七八层，才气喘吁吁停下脚步休息。

楼梯间里安静得连脚步都有回声，如果有人从第一层进入，脚步声一定会传上来，可以起到很好的警示作用。04在七楼的最高一级坐下，靠着防火门决定小憩一会儿。

就在闭眼的瞬间，他忽然听到了一声很轻微的“哒”声，缓缓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哒......哒哒......”

没有听错，声音正从防火门后的空间传来。

他贴到门缝上仔细倾听，这种声音似乎是......敲击键盘的动静？这里是栋办公楼，难道这里还有人在工作？

他试探性拽了拽防火门，这里的轮轴也生锈了，勉强可以拽出一道巴掌宽的缝隙，同样的U形锁挂在上面。他把枪口伸出去，瞄准锁头打断，用另一只手稳稳接住掉落的金属锁杆，避免碰撞门板发出动静，这才小心翼翼钻出去。

走廊尽头是回字转角，另一头则是上了锁的玻璃门，远远就能看见里面的格子间。

04蹑手蹑脚地走近，躲在墙壁后朝内张望，地面上倒在地上的许多座椅和办公用品，几百个格子间被白色的蛛网覆盖，蛛网下微微鼓起。

“哒哒......哒哒哒......”那种诡异的敲击音又传来。

目光在格子间中扫视而过，忽然定格在其中一个格子间的挡板上，只见挡板下伸出一根灰色的纤细虫肢，随后，一只足有成年人体型大小的白色长腿蜘蛛爬上挡板。

随着无节奏的敲击声越来越多，更多的长脚白蜘从格子间里钻出来。

原来这个办公区被蜘蛛们占据，成了孵化幼蛛的巢穴。那些格子间的大小正好能容纳下一只卵和刚孵化出的幼蛛，新生的幼蜘在爬动时，细脚触碰到了桌面上的键盘，便发出哒哒哒的响动。

如果这里是孵化幼蛛的地方，那么母蛛一定不会离开太远。幼蛛的体型都这么大了，可想而知产这么多卵的母蛛该有多大。

04吞咽了一口发涩的喉头，准备撤回楼梯间。防火门每层都上了锁，相对比较安全，他尽可能小心地慢慢转过身，不发出一丁点响动。

然后，他就和十米外天花板上倒挂着的一只巨型白蜘蛛对上了面。

巨蛛安静地挂在天花板上，八只红色的眼珠看起来分外诡异。

显然，这就是母蛛。

一只长达三四米的白色蛛腿缓缓抬起，04还没反应过来，漆黑的头盔面罩上猛地扑出一张半透明的狐狸脸，幽灵般的兽物在半空中实体化成一只半人高的白狐，径直扑到巨蛛脸上，巨蛛被挡住视线，拼命甩动起头部。

虽然不清楚那只幽灵狐是什么，但这显然为他争取了宝贵的逃跑时间，04拔腿狂奔向防火门，对面的走廊也传来虫肢摩擦的密集声响，显然母蛛不止那一个孵化巢穴。

成百上千的幼蛛前扑后拥着冲出狭窄的走廊，母蛛也已经摆脱幽灵狐的阻挠，八条腿重重踏着地面追了上来。

04一把拽掉挂在门上的U形锁，拉开门钻进去的瞬间，一只蛛腿直插他的脑袋而来，贴着光滑而坚固的头盔擦过去，被狠狠撞上的门板直接夹断，锁杆插回门把手中间，他拼命往楼下逃去。

脚步声响彻楼道，才下了两层楼，就听见楼上的防火门被撞破，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恐怖的虫肢摩擦声如鬼魅随行，许多体型只有篮球大的幼蛛从楼梯中央的空隙掉下来。他抬枪打死部分挡路的幼蛛，径直向下狂奔而去，黏在脚底的虫肢与地面摩擦发出牙碜的咯吱声。

一楼的防火门被猛地拉开，04扑摔在地上，顾不得膝盖剧痛，爬起来就朝门口狂奔。

身后，来不及合上的防火门被蛛群撞烂，04回头一望，只见那只母蛛已经从门里钻了出来，虽然被夹断了一条腿，但还剩七只布满尖利倒刺的大长腿，丝毫不影响爬行，只见几股粗壮的白色蛛丝液倏然从母蛛的尾部喷了出来，04仰身下腰，蛛丝擦着他的胸口飞过，要是被糊住头脸，不用母蛛动手他立刻就会窒息。

还没来记得庆幸躲过一劫，他忽然发现了一个更为可怕的事实：还有三四米就能抵达的大厅后门上方，滴落的蛛丝迅速凝固，已经交错着挡住了大门，这只母蛛居然能想到远距离喷射蛛丝结网挡住猎物的去路。

难道这些生物的智力也会随着体型而增长？04顿时头皮发麻，抬枪射向爬过来的母蛛。

眼睛中弹的母蛛蜷缩起两只螯肢护住脑袋，子弹根本打不穿它坚硬的甲壳虫，一停火就立马冲了过来，举起带着尖刺的长腿扎向0404就地一滚，躲进一根承重柱后，不断朝母蛛射击，大脑飞速运转，目光扫过大厅。

二十几米外的正门虽然同样大开，但已经密密麻麻的蛛群挡住，思索了几秒钟，他猛地从冲出沉重柱，朝着标识B座方向的大厅角落狂奔。

角落里，一扇与A座一模一样的防火门赫然伫立，04两枪打断U型锁，拉开门钻了进去。

他推断的不错，这栋大厦结构完全镜像对称，由于防火门上锁，B座的消防通道同样没有怪物能进入。

消防通道里堆着杂物，他拖过一张桌子顶住门，立刻向楼上跑去。虽然大厅层高足有十米高，但尚未进入大厅时，他就发现距离大厅较远的二楼联排窗户离地不过三四米高，下方设有花坛，乱生的植物非常茂密，从二楼跳下来应该不会受伤。

一楼防火门传来连续不断的撞击声，看来那只母蛛誓要杀死闯进巢穴的外来者，为成千上万正在破壳的儿女扫除危险。

打断门锁，二楼的消防门外却堆满杂物，被堵得严严实实。

04没工夫骂那些没有公德心占用消防通道的王八蛋了，因为已经有体型较小的幼蛛从一楼被母蛛撞开的门缝中爬了进来，他只得冲上到三楼，万幸这次被打开的防火门后空空如也。

走廊尽头是一间可以容纳上百人的宴会厅，联排窗户玻璃尽碎，许多粗壮的绿色藤蔓从窗框外爬进来，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这种藤蔓与言盼易骨架上的枯萎枝条有些像，似乎对蛛群有着一定的驱逐作用，偌大的三楼连一丝蛛网的痕迹也没有。

04抬头望向下方，三楼窗口距离地面足有七八米高，他伸手拽了拽遍布外墙的藤蔓，这些藤蔓是活的，根须吸盘牢牢攀着墙面，也许他可以拽着藤蔓爬下去。

就在这时，一阵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一辆六座行军车急速冲到楼下，钻出车子的人一头银发，穿着同样的迷彩连体服，抬头望了一眼，便迅速爬上车顶，仰头朝他大喊。

“跳下来！”

以为是追捕者，04心头一惊，连忙缩回墙内举枪警戒。

咚——咚咚——轰隆！

被直接撞塌的防火门发出轰然巨响，藤蔓的气味虽然为蛛群不喜，但并非全然畏惧，巨蛛只在门口徘徊了几秒，便径直冲了进来。

眼看巨蛛逼近，04只得先翻出窗子，一手拽着窗框顶部，踩在窗框的双脚像猫那般灵敏地维持住平衡。

见他摇摇欲坠，男人立刻张开双臂，又大喊了一声：“快跳下来，我会接住你！”

男人的表情焦急而关切，不似之前那伙士兵的冷血做派，04犹豫了半秒钟，足尖用力一蹬边缘，拧腰纵身跃下！

耳畔风声呼啸，坠落的视野仿佛按下慢速键，男人目光坚毅，银发飘扬，合拢的右臂稳稳接住了他，左手抬枪射向跟着跳下来的巨型白蛛。

枪声在耳边炸开，04“嗡”的一阵耳鸣，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能被对方裹挟着跳下车顶，男人一把拉开车门把他推进去，随即一手撑住车前盖，跃起的长腿扫过车头，银发飞扬起来，拍下肩头的瞬间整个人利索地落到驾驶座那侧，上车发动甩盘一气呵成。

车子急速倒退调头，朝着潮水般涌来的蛛群反方向夺路狂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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