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叫了名字,闻西陵毫无察觉,还是张驼子看黄茂宣都追上来了,这才拉住了他儿子。
闻西陵身子一僵,意识到自己碰到熟人了,转过身去,才发现原来是黄老爷家的小胖子,不远处还有黄老爷,加上那位有待查证的沈姑娘。
黄茂宣热情道:“张大哥你们这事去哪儿啊,怎么搬这么重的东西,累不累?”
这股自来熟的热情叫人招架不住,再说闻西陵这般模样也不太雅观,身上还扛着货,还被后面几个人行注目礼,一时间有些别扭,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了。
还是后面的张驼子解释说:“唉,怪我……我没手艺,原先就在城外搬东西赚点钱,今儿阿岭知道我去外头干活,死活要跟着,过来之后又不让我搬货,非得自个儿搬。他身上还有伤,到现在都没痊愈,如今哪儿能做这些粗活?劝他他又不听。”
黄老爷站在铺子门口,嘀咕了一句:“这张驼子自打儿子回来之后,人都不傻了。”
沈苍雪也点了点头。
当初她初来乍到的时候也曾碰到过这一位,当时瞧着对方说话还前言不搭后语,这段时间似乎口齿利索了不少。兴许是找回了儿子,人也聪明起来了吧。
黄茂宣还在强行跟闻西陵搭话:“张大哥,你这样的品貌怎么能做这些脏活呢?快放着我来。”
“行了行了,你就别逞强了。”这蠢儿子,黄老爷瞪了自作主张的黄茂宣一下,又对着边上的仆人使了个眼色。
仆人上前,作势接过闻西陵的货,非要帮忙。
闻西陵见黄家父子邀请他们进去坐坐,犹豫再三,又看了看沈苍雪,最后还是将东西递给那仆人,道明了地址,说是送去街对面的胭脂铺子里就行。
黄茂宣拉着他们进了铺子后还在絮叨:“要我说,张大哥这样的人,实在不必干这些活。”
闻西陵神色微变。
他从前习武虽吃了不少苦头,但是在外干苦力活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然而不做又不行,张驼子认死理,非要出去挣钱养他。闻西陵如今寄住在张家,承了对方的情分,便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受苦受累。
再者,张驼子虽然自己过的贫穷,对他却掏心掏肺的好,光他治病钱便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更别说他身上穿的衣裳还都是前些日子刚做的。张家本就不富裕,如今多了一个他,更显得捉襟见肘了。闻西陵又不是铁石心肠,这般情况之下,他自己也得想想法子才行。
他叉开话题,问黄茂宣:“你们怎么在此?”
“我跟苍雪正准备合作开铺子呢,今儿请我爹一道过来看看铺子。”
合作,做生意?
闻西陵狐疑地看了看黄茂宣,又瞧了瞧沈苍雪。
这个黄家小少爷如此胡闹,他爹就不管么?这么傻乎乎的一个人,跟别人做生意,也不怕被骗。
沈苍雪还不知道,自己在闻西陵心目中就这么个印象。这对父子二人进来之后,沈苍雪端详了闻西陵半晌,忽然问道:“张兄可曾想过别的营生?总在城门处搬货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啊。”
闻西陵心中百转千回,不过面上尚且稳得住,反问道:“我无甚本事,也想不出什么好点子来,不知沈姑娘可有高见?”
“高见算不上,不过我这包子铺里眼瞅着要开业了,如今还缺一个助手。”
“助手?”张驼子懵了,“做什么的?”
沈苍雪道:“便是帮衬我料理铺子,处理各种棘手的事儿,算是左膀右臂吧。”
听起来似乎很不错,做的事儿好像也不同寻常,张驼子蠢蠢欲动。他不愿意儿子跟着他在外受苦,这包子铺虽然也不轻松,但是又体面又干净,总比外头风吹日晒的好。
不是张驼子吹,他们家儿子从前也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哪里能跟寻常人一样总是做些体力活呢?
沈苍雪又开出条件:“咱们都是一个村里的,场面话也不必多说了。我这儿包吃住,只要人到了就行,活儿会不会不要紧,回头我自然会教。至于月钱,第一个月手里紧凑,给的自然少一些,每日只五十文。”
张驼子皱了皱眉。
闻西陵更是觉得好笑,这个沈家姑娘还挺会坑人。
沈苍雪像是没注意到他们的异样一般,兀自说道:“等第二个月,更为每日一百文,若能坚持到第三个月且表现优良,每日可得一百五甚至两百文。当然,具体能得多少钱还得看张兄的表现,左不过多劳多得。我这铺子虽说是新铺子,可往后生意经营起来每日流水只会越来越好,只要用心办事儿,待遇差不了的,总好过在外面搬行李吧?”
闻西陵心想,他到底就是这么糊弄黄家父子的。
张驼子已经被彻底说服了,赶忙给儿子使眼色。他觉得这个好,虽然头一个月月钱实在低了一些,但是包吃包住啊,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再说撑过这个月,往后也就越来越好了,这样的好主顾,打着灯笼都难找。
压力给到了闻西陵身上。
沈苍雪也盯着他。她这一时半会招不到什么合适的人,闻西陵虽说并非知根知底,但是看他对待张驼子的模样也知并非忘恩负义之人。自己与黄茂宣虽然年纪不算小,可也不算大,有闻西陵坐镇,闹事的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身板。
再说,她头两个月给的钱都不算多,怎么看自己都不亏。
沈苍雪半天没见他吱声,追问:“张兄觉得如何?”
闻西陵垂下眸子,格外矜持:“我考虑一日。”
“好。”沈苍雪笑了笑,没再追问。
既然都是同村的,黄老爷便留他们一道乘马车回去。
等回了下塘之后,黄茂宣又溜到了沈苍雪家中商议铺子的事儿。
沈苍雪急着挣钱,打算明日便去签订契书,将该买的东西置办好,而后便可以带着一双弟妹去铺子里长住了。
黄茂宣自然也要跟着。
他如今也算是沈苍雪的正经“合伙人”了,还是个阔气的合伙人。黄茂宣甚至表示,铺子里的一应开销全由他来负责便是。他出钱,沈苍雪出手艺。
沈苍雪也有点心动,不过想想就算了,她是打着拉赞助的意思,却也不用一直用别人的钱,若真如此,旁人只会先看清了她。
沈苍雪还是表示,自己手头攒下来的几两银子都会添进去,若是不够,黄茂宣再出便是了。至于分红,依旧如前头若说,五五分成。
然而黄茂宣却受之有愧:“我又没本事,不过出些碎银子罢了,连我爹都说,我能跟着你办事说不定是自己的造化,哪里能要这么多?三七分就尽够了。”
“可当初说好了是要五五分成的,我总不能让你白忙活一场。”
两人礼来我往,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各退一步,定下了四六分成。
沈淮阳跟沈腊月迷迷糊糊地听了半晌,终于听明白了——阿姊要开包子铺,且地方都已经定好了,不日便能带着他们去临安城。
沈腊月欢欣鼓舞,她也不管在哪儿,只要跟着阿姊她就安心。
沈淮阳却忧心忡忡。
等黄茂宣走后,小家伙追上了沈苍雪,忧虑地问道:“阿姊,临安的租金是不是很贵啊?”
沈苍雪揉了一下他的脑袋瓜:“放心,租金再高都不碍事儿,只要这铺子开起来,便再也不用担心钱的事了。”
沈淮阳被她的信心感染到,想到方才阿姊跟黄小公子商议的事,抿着嘴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跑去床下,将家里藏着的银钱给翻了出来。
沈苍雪负责赚钱跟花钱,且她对家人花钱一向大手大脚,故而管钱的活便不能交给她,而是沈淮阳收着。
他心细,总能找到各种各样藏钱的地方,又隐蔽又安全。
这些钱可都是沈淮阳的心头宝,他恨不得一辈子藏起来,但是这会儿阿姊要出去干大事,他也不能拖后题,只能都抱出来了。
沈苍雪收了钱之后,看到自家小弟那一脸肉疼的小表情,乐得直笑。
然而想到逃荒路上一路的悲惨遭遇,沈苍雪笑不下去了。不止“沈苍雪”为了省一口吃的饿昏了头,就连小小的沈淮阳也是一样,为了给姐姐跟妹妹多留口吃的,饿晕了好几回,醒来之后也不肯多吃一口东西。所以,他比沈腊月看着还要瘦小。
穷怕了,如今看到钱便觉得是救命稻草。沈苍雪蹲下身,安抚着这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儿:“以后阿姊会赚更多的钱,多到花不完,全都交给淮阳收着,好不好?”
沈淮阳鼻子一酸,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么听话懂事的弟弟妹妹在身边,沈苍雪只觉得肩上的重担更沉了。无论如何,她都得赶紧赚钱养家。
哪怕不能立马大富大贵,好歹也要将他们三个人的身子养好。
翌日一早,沈苍雪先等来了闻西陵,不出意外地得到了他愿意过来做工的答复。
被问及何时开张,沈苍雪只说让他先等等,如今尚未准备好。打发了这一位,沈苍雪又马不停蹄地去了黄老爷家,带着黄茂宣去了临安城签好了契书。
这租赁的契书拿在手里,沈苍雪便觉得事成一半儿了。
剩下的一半儿,也在这几日陆续做完了。
有黄茂宣攒下来的压祟钱兜底,即便沈苍雪已经一文钱都不剩了,该置办的东西也都置办全了。桌椅、锅碗瓢盆,包括食材跟灶上的一应家伙都换成了簇新的,门口已经摆上几个大蒸笼,门头上挂着“沈记包子”样式的招牌。
招牌挂上去之后,两个小孩加上黄茂宣都忍不住出来观望许久,好似看到了他们铺子红火的未来。
比起黄茂宣,沈淮阳的感触更深,他们从父母双亡一无所有,到逃荒路上几次濒死,再到如今,终于有了自家的铺子。
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又过了一日,闻西陵得了消息,一大早被张驼子催着收拾了包袱,赶到了沈记铺子门口。
他过来时,还看到几个人对着铺子指指点点,凑近了才听到他们在好奇这家铺子老板是谁,究竟什么时候开业,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大门没开,闻西陵从后门直接进了院子。
院子里面还算宽敞,中间栽着一棵常青树,树下放着一张石墩子,眼下沈苍雪正带着三个人商议事情,见闻西陵过来,沈苍雪把包袱放屋里,先坐下再说。
闻西陵刚坐定,便发现龙凤胎好奇地盯着自己。
他们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哥哥呢。
闻西陵被盯得都不自在起来。
沈苍雪却忽然郑重道:“既然人来齐了,那我便宣布个事,明日,咱们铺子试营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