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在海的另一边,也有个和他欣赏着同样的日落的人,只是那道修长的身影带着几分孤寂。
何洲的眼眸里倒映着壮丽的日落,和这片波光粼粼的海,无名的情绪在眼底翻涌,交织,最后隐匿在长长的眼睫下。
这是不知道第几次来临湾了。
还在一起的时候,林饶带他来过一次,他便牢牢地记住了,他说这是他的故乡,他很爱这个地方,每隔些时间都会回来看看,看看他的院长,再看看天,看看海。
那时,就是站在这里,阳光轻轻附在林饶的脸上,海风掠过,柔软的发丝轻轻颤动,何洲低眸时,正好对上了他不掺一丝杂质的目光。
很简单的,他也爱上了这里。
回想起林饶的柔和目光,再与如今的疏远嫌恶相对比,何洲的心脏一阵又一阵地发酸发涩,失去爱的滋味,太难熬,失去林饶,他更扛不起。
在远处的天空上盘旋着一群海鸥,它们自由自在地飞翔,有人端起相机记录,有人只是远远地望着,看着它们远远离去的身影。
收回目光,何洲沉默地沿着栈桥走着,穿梭在零星的游客中,沉闷的黑色在这片暖橙色的风景里格外显眼,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风,将何洲额前的碎发吹动,不小心拂了眼睛。
他视线上移,用手将扰人的发丝拂开,手刚要落下,却猛地僵住,然后缓缓颤抖着落下。
栈桥的另一边,不到五十米的距离,极其熟悉的背影正看着空中那群海鸥,时不时伸出手用面包引诱,那人的脊背笔直,暖橙色的光无声地柔和着他背影的线条。
何洲知道,那就是林饶。
看着林饶近在咫尺的背影,他却突然失去靠近的勇气,只知道站在原地,就像一棵枯萎的树,安静地远望着他遗失的世界。
周围一切全部安静,好像被一键擦除,只剩下站在原地的他,和向前看的林饶,如画的风景全都褪色,只剩下那一抹蓝色,和临海一样的蓝色,伫立在何洲视线中心。
视线模糊,眼泪突然落下,没有预告,紧接着是一行又一行透明,就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心脏疯狂抽疼着,可他这一刻不感觉痛苦,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他多希望林饶能转身,可他又不希望林饶转身,他没有资格出现在他快乐的时光里。
五年的爱,五年的分别,痛苦,绝望,希冀,后悔,遗憾,全都在这一刻汇聚,织成一幅巨大的雨幕,牢牢地笼罩着何洲,将他一点一点拆分,吞噬。
那些伪装的风平浪静在这一刻被掀翻,风暴涌现,掀起一场巨大的海啸,一段又一段的回忆不断拉扯着,直到化成那个白色的背影,在晴朗的冬日下午,决绝地离开。
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每一个关节处都在发疼,何洲死死地掐住掌心,用力咬住牙关,青筋浮现,膝盖一阵阵发软,在一片朦胧中,他看见林饶转身,向前大步走,和记忆里的身影重合,而他,就这样,沉默地看着那抹温和的蓝色渐渐走远,直到淡出他的视线。
他终于知道,背影,原来是一句无声的告别,而在相爱的五年里,他曾给过林饶无数次背影,而林饶却只给过他一次,一次,也是最坚决,最干脆的告别。
而他却现在才懂得。
太迟钝,太可悲。
如果那五年里,少一些所谓的谎言,少一些伤人的话,少一些口是心非,少一些理所当然,多一些坦诚,多一些理解,多一些挽留,放下那些可笑的自尊,是不是他们的故事就不会写成这样?
他仍然记得,那一年,他们因为一件几乎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爆发的争吵,两个人吵的不可开交,他几乎用尽全力地说伤人的话,字字扎心,
“林饶,你有什么傲的资本?”
“我他妈离了你不是不能活!”
“有的是人上赶着爱我,”
“你呢,除了我还有谁愿意爱你?”
原本还在和他争辩的林饶一瞬间哑口无言,眼圈泛出红色,脸上的血色悉数褪尽,明明都已经控制不住颤抖的手,却还是要倔强地开口,哪怕哽咽得不成样子,
“何洲,我就这么廉价是吗?”
“如果你说你腻了,不爱了,”
“那我林饶绝对离开,干干净净。”
“何洲,在爱这件事上,”
“你没资格审判我。”
这番话落下,两人都诡异地沉默,只是红着眼,固执地对视着,直到林饶的眼泪落下。
何洲站在原地,后悔说出那些伤人的字眼,出口之后,他不觉得快感,只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像针扎,心脏泛着细细密密的疼。
林饶沙哑着开口,声音破碎,何洲只看到他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和布满泪痕的脸颊,刚想伸手帮他抚去,却被林饶躲开,林饶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一字一句地说,
“何洲,这里,是肉做的。”
“它也会疼的。”
“我爱你,可是我也有自尊的。”
话音戛然而止,何洲也从回忆中清醒,伸手擦去泪,何洲也开始往前走,可是每走一步,他就觉得心脏疼一下,直到走到林饶刚刚站定的位置,他才感觉自己能够呼吸。
何洲想,
如果不能再肩并肩看一次海,
那我就站在你看过的地方看吧,
这样也算一起看过了。
何洲就一直站在栈桥边上,注视着此时已经是深灰色的天空,他站得笔直,脊背挺拔,直到他站到腿脚开始发麻,才转身离去。
朝着黑夜走去的同时,何洲也做好了经历雨季,甚至穷极一生还是被困在雨季里的准备,哪怕林饶忘记了他,他也决定要一条路走到黑,尽他所能,去弥补,去挽回,但结局的选择权,交由林饶掌握。
“林饶,我们来日方长。”
“谢谢你,曾教过我不要放弃。”
这是何洲在今夜,对临湾留下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