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游戏世界里躺到结局 第156章 烂柯14愿望

何清觉得自己空荡荡的躯壳里爆发出久违的、名为愤怒和悲哀的情绪，但他对此缄口不言，并没有向何渊泄露一星半点。

在海神真正靠近后，何渊也没有再开口，似乎是打算静默地欣赏何清的抉择。

而何清，他很快被完全拥一个熟悉的冰凉怀抱中——初见的海神将他当做了无助的溺水者，穿过他的两臂抱起他便向海岸边游动。于是他在一瞬间的僵硬后微微动作，挣扎着推动对方的肩膀以传达自己的意愿。

海神似是有些疑惑，但依旧停止上浮，收手放开何清的同时后退拉开距离。

微冷的气息离去，视野重新变得开阔，何清因此看清海神旖旎垂浮在海中的每一缕纤长白丝——祂于黑暗里洁白无瑕地静立，平静地低头注视他、整个人都像是在发着光。

何清在这目光下安静很久，才声音沙哑地试着喊祂的名字：“......负、暄。”

海神却依旧神色不变，甚至有些迷茫地一歪头。

“我不明白。”祂的神呓被闷隔在深海里，语调空灵而缓慢，像是不熟悉怎样开口、于是说每一句话时都在斟酌字句，“这是你的愿望吗？”

何清一窒，心里的恐慌感终于落到实处。

面前的海神没有记忆，只有聆听镇民愿望的“职责”。

他看着祂，木讷地解释：“不是。”

“......是一个名字。”。

海神无法解读他交织成一团的目光，只了然地点头，随后礼貌追问：“他死了吗？”

何清怔愣一瞬：“什么？”

海神平淡地俯视着面前难过着的人，像是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出口的话很奇怪，只是缓声重复：“那个叫负暄的人，他死了吗？”

见何清还是满脸空白，海神心平气和地伸手，冰凉的食指指尖轻掠过何清颈上的气管，一路下滑，最终虚停在心口的位置，不急不躁地解释起来：“你念这个名字时......”

“声音在颤抖，情绪在起伏。”

言罢海神收回手，依然斟酌着用词以确保自己陈述清楚：“你在期待名字的主人出现。”

“是人在许愿的时候才会拥有的样子。”祂平静地定下结论，丝毫不停顿地接着询问，“所以，那个人死了吗？”

何清无言地瞧着海神纯白的眼睛，那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陌生而纯净的淡然，像是别的事物全都被冰雪覆盖进海底。

在海神认为何清会选择离开而不再继续与祂对话时，何清靠近祂、认真而严肃地回答祂的问题：“没有。”

“他只是暂时离开了，而我在想念他。”

海神认真倾听，脸上逐渐出现一些真切的疑惑：“为什么？”

“......”

何清不说话，只看着海神白茫茫一片的眼睛，分明是在水中，心脏却与眼眶一起变得干涩。

他张了张嘴，几次想说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惜最后都失败了，被喉间呼之欲出的哽咽给堵塞回去。

直到有游鱼靠近他蜷缩的温热指节，大胆地在上面轻啄，他才如梦初醒，对上海神还在耐心等待答案的视线。

他反而抛回去一个问题：“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海神并不介意他以问代答，只沉默地转动起自己的思绪，随后给出认知中的答案：“是因为你对他有所求么？”

何清默了默：“......”

这次海神不再需要他的回答，也不再继续迷茫，而是开始自顾自地说下去，冷静、缓慢，且条理清晰：“那我很嫉妒‘负暄’。”

停滞一瞬，祂又轻轻补上后半句，声音清冷而直白地剖析开自己的“情绪”：“应该是嫉妒。这种想取代他的感觉，是脏器被反复挤压过后的紧皱感...这也很像人类会有的、酸涩。”

何清不接话，只静默地看着海神继续着祂尽力的陈述。

“因为‘负暄’很幸福。我的信徒也对我有所求，但他们从来不会为了愿望这样看着我。”

“怎样看你？”

海神没察觉出何清话中的些许冷意，只用目光描摹着他在海底漂亮的珀色眼睛，平静而直白地揭露：“像在看一个美梦。”

“......”

“所以我会无偿实现你的愿望，因为是你来找我做这件事情......”

见何清垂下眼不再回应他，海神突然停下来，之后也向何清那边凑去。他们挨得极近，有洁白的发丝扫上何清的侧脸和脖颈，留下细微的痒意，于是何清抓住他的长发末梢，这不明晰也并不深刻的触感便很快被流动的海浪给抹去。

耳边巨鲸的悲鸣与无可描述的吟唱声还在放大，尖锐持续的耳鸣宛如警告一般被拉得利响，他却在一片嘈杂里精准捕捉到动听而低缓的神音，那声音清楚地落在他的大脑里，迷茫而紧逼，像是在探寻一个值得在意的难题：

“所以，你是来找我的吗？”

“......”

我是来杀你的。

思及此，何清的手下意识收回并往身后一藏——即使这双手现在看上去并无法对海神造成任何威胁。他低头无声许久，后抬眼看着似是在自己都未曾察觉地期盼些什么的海神，最终果断转身向岸边游回，只落下一句泡沫般很快消散的回应。

“不是。”

海神听到何清的答案有瞬间的怔愣与无助，下意识地追上半米想伸手挽留，指尖擦过对方的衣摆后却是顿在那里，脸上浮现出近乎手足无措的困惑与迷茫。

浪潮被他带起，向海岸边又挪动了些许，他却只垂下眼睫看着自己的指尖，喃喃着低呢，像在说给自己听：

“他说了...他不是来找你的。”

海神机械地放下手，打量了一圈四周的光景。

海底是一片近黑的湛蓝，有浮游生物在黑暗里亮着浅光，晃成零散无用的碎星，将稀疏游过的鱼群短暂地照亮。有水母在黑暗里吸收着不多的光芒，隐匿地缓慢游动着，不时在一片寂静里发出海水被推动的咕噜轻响。

这里太安静了，也确实不属于他。

祂心想，也只是无意义地环顾着，尚且不明白自己正在经历的情绪——让人无端质问缘由、像心脏处被冰凉的海水填满了一块原本欢喜的地方——叫作沮丧。

洁白的神带着祂的沮丧合上双眼，一瞬间失去支撑自己的理由，于是放任自己重新沉回海底更加黑暗的地方。

浪潮随之褪去了。

......

何清浑身湿漉漉地上了岸，在夜色里被冷风一吹只觉得异常的冷。

雷光亮起，他注意到岸边有被海水冲刷过的水痕，一直蔓延到临近城镇的地方，联想到方才海水涌过的动向，海神和浪潮的关系变得显而易见。

黑暗里，雨仍在下。他收回目光，后知后觉地随便挑了个屋檐躲进去，刚找道具烘干自己，就听见耳边又响起何渊漫不经心地打趣：

“看来我未来的小共事人已经在那两个人之间做出了选择，也是，未来总比不上性命重要，对不对？”

“闭嘴。”何清冷冷地呵斥他，同时迈开步子。

“啊——你要去哪儿？找你的‘弟弟’致以告别词么？”【死亡】恍若未闻。

何清不再回应。

很快何渊知道了结果，因为何清再一次停在张仲年的茶楼前。

“...哎呀，你要这样做吗，真的么？”

何清推开门，将候在门口微笑着的店小二攥住了，指尖有微光闪烁，一瞬间对方就化作一滩血肉与光斑的混合物，甚至没来得及变换神情。

何渊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了不少：“动作真快...我好心提醒你，在副本里你是不会想使出全部能量的，不管是你的还是别人赠与你的。如果落进副本的最终死亡规则，想要挣脱，就只能让规则和这个世界一起消失。”

祂笑了笑，声音里甚至藏着些鼓励：“我当然支持你毁掉这里，只是...你确定么？”

何清置之不理，也没有半点犹豫。他将那些光斑和血肉一同融进他的身体，令他的一举一动与海水遥遥相通，大脑中也顷刻间多了两重感应。

一重来自深海——海水此刻再度沸腾，本已阖目的海神瞬间睁开眼，鱼群与所有的海洋生命一同呼唤着迎接他归来，诱引他沉入海底，与无瑕亦无牵挂的海神为伴。

另一重来自何家大宅——“海神口舌”所有的情绪在被扭曲后压在他的心上，澎湃着殷切，虔诚着期待，克制着自己潮湿的圈禁**渴盼着他归来，同时也在和他遥相联系的一瞬间变得焦躁不安。

“好吧。”何渊似遗憾又似愉悦地感慨，“愿意用海神镇的其它NPC换你在乎的两个生命，不违你如今灭世者的身份。”

脚步声响起，是张仲年同样感应到什么急匆匆下楼，却只见何清一个人站在那儿。

何渊还在不紧不慢地打趣：“海神镇如今其它的居民在你眼中大概算不得好人，是一个极好的选择呢，何清。”

而面前的张仲年抓着何清的手，脸上维持不住笑面，全是愤怒和质问：“你干了什么！你怎么能和海神祭扯上这层关系！”

何清垂下眼，慢吞吞去剥张仲年的手，反问他：“你说，如果我现在去吞噬掉何轩的那份能力，他会不会愿意？”

张仲年气道：“他愿意个屁！”

何清却依然平静：“他不愿意也没关系，因为我是海神的耳目，同时是祭品。”

“你不能！”张仲年死死攥着他不放，“你的

命早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了，明白吗？你承诺了我的，你不能冒任何险！”

“我这条命不是我的，可也不是你的。”何清冷淡地对他，语气称得上恶劣，“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把命押在我身上，张仲年。”

可他却又笃定而肃正地接着承诺：“我当然不会冒险。这也算不上冒险。”

张仲年见他油盐不进，变得更加着急：“但这完全没必要！海神镇本来就是会被淹没的！我看到过，我跟你说过！海神镇会被淹没，他们都会死！”

何清最终还是成功抽出手，嘴上冷漠强调：“他和祂不会。”

张仲年还想说什么，却分明感觉到大地开始震颤，由远及近的呼啸声缓慢逼压过来，远远地盖过了雷雨声，盖过了一切喧嚣。

“何清！你就不怕你做不到，你就不怕你也出不来！！”张仲年紧张的最后一问在巨大的海浪声里显得渺小，几乎被完全压下，只有狰狞的口型传到何清眼中。

遮天蔽日的阴影下，何清那双被光摇曳成金色的眼睛亮得出奇。

他拍了拍张仲年的肩，声音很清晰，似从四面八方传入其他人耳朵一般：“出去吧，菲利丝、简，还有你。”

张仲年从他对教廷那两个人相同的态度里察觉到一丝不妙，瞪着他，却只觉得伴随着海浪声一同响在耳边的哀唱愈发清晰。

“你给我等着...”

他还是选择先远离危险，言罢恨恨消失在原地。

【系统提示：玩家张仲年任务完成，登出副本。】

何轩房外的菲利丝和简对视一眼，菲利丝叹了口气。

“这能成吗？”她嘀嘀咕咕地举起自己的镰刃挂坠落下轻轻一吻，“简，我们要不要把大人喊来帮忙呀——”

简望着天地间的暗色，没有回答，只默然垂下眼：“走了，菲利丝。”

【系统提示：玩家简任务完成，登出副本。】

“......”菲利丝自觉没趣地撇嘴，回头瞧了眼难以置信停滞在原处的何轩，迁怒地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你有什么用。”

她最后眯眸凝望着远处大片的黑暗，留下一声不满的轻啧。

【系统提示：玩家菲利丝任务完成，登出副本。】

如今副本里只剩下何清一个玩家了。

有水流穿过大街小巷，落在他的脚下，顺从地让他踩在上面，将他托举。

视野扩大，难以闻清的鸣声覆盖住这片土地，海神镇的一切随之落入何清眼中。这浩大的声势终于逼来闭门不出的海神镇镇民，然而他们或开窗或出门，脸上都仅仅有一片狂热的渴求。

“吾主...吾主！”镇民们如被蛊惑般，不约而同地齐声高喊起这个代称。

“是吾主显灵！”他们合上手掌，甚至有人激动得跪下，呈现出一派混乱的朝圣景象。

何清毫不意外地伸出手，属于海神口舌的力量被他抢在手中，与其它的能量混在一起形成牵引。海浪的潮端在这牵引下如长桥没过天空，将包括何清所在的高处包裹住，同时吸收一切响在海神镇上被高呼出的杂音：

——“吾主全能，掀起遮天蔽日的巨浪！”

海水中传来愈大的、聆听不明的吟声与之共鸣。

——“吾主无私，洗刷万人泞刻的污秽！”

潮水开始往下倾压，速度缓慢地加快，犹如天崩灭世。

——“吾主伟岸，以性命带来富足、带来永恒的光明！”

海神镇镇民痴迷地望着灾难到来前的一切，所有的崇仰、贪婪与傲慢到达顶峰。他们双手张开拥抱水落，混乱合在一同的声音放肆喊出所有人共同的愿景，混乱而疯狂：

——“因吾主生，愿吾主死！”

“因吾主生、愿吾主死——！！”

万潮顷刻坠地。

那些从绝望到嘶哑的一句一句请求，从兄长到到何清的一声一声呼唤，与万人的朝拜一起、具被淹没在无尽的黑暗与寂静里。

何清凌驾于这黑暗之上长久地俯视，金色的瞳孔里只剩下冷漠的垂悯。

他垂下手臂，海浪的汹涌却还没有结束，最后一层潮水朝着他席卷去——这属于需要一同陨入海中的祭品。

何清平静看着那层浪潮逼近，只在坠落前双唇微张喃喃短吟一瞬，如同安抚远在副本之外的张仲年、或更多为此急躁的人，又像仅仅是为了陈述给这片静默听。

他压着眉眼，一字一顿地决然低语：

“我能做到。”